蒋钦微笑道:“走,咱们去晒场瞧瞧。”
刘保本谄笑道:“学生知晓百总大人心系公事。但窃以为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学生敢请大人先去寒舍吃上一口热茶,稍作歇息。学生再将全堡百姓都唤来,恭听大人训话。”
蒋钦脸色微变,淡笑道:“公事要紧,这茶嘛,日后本官有闲暇一定过府叨扰。至于——将全堡百姓召集过来,依本官看就不必了,本官信得及二位。”
刘保本闻言也是神情微变,忙谄笑道:“学生失言。”
朱寿微垂头,眼微眯了一下,胆小如鼠又自作聪明的家伙,光想着将自己摘干净不沾边,也不用脑子想想,真若是出了事还能跑了你?!
“百总大人请!“刘保本引着蒋钦向晒场走去。
朱寿瞧向依旧站着的九名兵卒,微笑道:“都别傻站着了,麻溜的推车跟上。”说话间,快步追上蒋钦、刘保本二人。
孙大彪咧着嘴嚷道:“都聋了?!还不麻溜的!这他娘的是啥事啊,刚轻快轻快脚就又当驴使唤了。”眼神瞟到也想跟随朱寿的史可朗:“你哪去?找削啊,过来给老子推车!”
史可朗惊得脸色一变,慌不迭的小跑过来,胆怯讨好的探头道:“彪、彪爷。”
孙大彪与胡侃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不怀好意之色,孙大彪扬手给了史可朗一巴掌:“行啊,这玩意这不挺有眼力价嘛,瞅着不傻,挺好!”
一巴掌扇的史可朗一趔趄,感觉半边脸立时没了知觉,耳朵里全是嗡嗡声,疼的想哭,可瞧着孙大彪那张满是横肉暴戾的脸,吓得眼泪在眼圈里逛荡硬是不敢流下来。
孙大彪呲牙笑着如拎小鸡一般,将史可朗提溜到自己的车前,将头按进车把中间半圆弧形的柳木车套内,又随手给了史可朗后脑勺一巴掌:“麻溜的!”
随着清脆的巴掌响,史可朗再一次狗抢屎般扑向独轮车,一头扎进车上捆扎的腥臭味冲头的蒙古军服内,吱拗咣当连人带车翻在了地上。其他兵卒全都幸灾乐祸的嬉笑起来。
孙大彪抱着肩膀,嘿嘿笑道:“这瘪犊子玩意不会是高粱杆扎的吧,俺也没使劲啊!你们瞅瞅,就这玩意也来从军,上了战场遇上鞑子这不就是白给的货嘛!”
史可朗眼前一阵发黑,感觉自己半片脑袋都没了知觉,眼泪夺眶而出,可又不敢哭出声来,摇晃着慢慢爬起身来,边使劲扶着车边泪眼吧嚓哀怨的偷瞟向晒场方向,寿哥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快回来救救兄弟吧,兄弟这条命快让这王八蛋折腾没了。
“妈的,扶个车还磨磨唧唧的,找削呢!”
史可朗实在忍不住了,惊叫道:“别打我!我尽力扶了!”
孙大彪不屑的撇了一下嘴,单手过去如若无物般将独轮车扶正:“完蛋玩意,快走,再磨蹭让蒋钦那王八犊子训斥,老子削死你!”
史可朗泪如涌泉,咬牙摇晃着,推着独轮车沿着崎岖不平的土路向晒场行去。胡侃推着车来到孙大彪身旁,两人同时发出阴险得意的笑声,史可朗身子哆嗦了一下,听笑声,这两王八蛋指定又憋着坏呢,寿哥,寿哥,救命!
胡侃快行几步,追上史可朗,嘿嘿笑道:“小兄弟,你了嘛名啊?”
史可朗流泪的脸泛起苍白,惊叫道:“天地良心,我没骂你的名讳。”
胡侃翻了个白眼刚要张嘴,跟过来的孙大彪笑骂道:“你长得那是啥耳朵,猪耳朵吗?侃子是问你小子叫啥名字?”
史可朗泪脸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彪爷、侃爷的话,我叫史可朗。”
“啥?屎壳郎?!”孙大彪愣了一下,大叫道,胡侃等兵卒也是一怔,全放声大笑起来。
孙大彪笑的直揉肚子,喘着粗气道:“这也不是人名啊!你爹妈不是缺心眼吧?咋给你取了个滚屎球的名字?”
史可朗脸上的肉轻微颤抖着,怒火顶到了嗓子眼,可瞧着身形彪悍雄壮,满脸横肉的孙大彪,怒火又悄悄压了下去,咽了口唾沫,强忍悲声道:“彪爷,我的父母昨日刚过世,还请彪爷嘴下留德。”
孙大彪一愣,瞧着史可朗,突然吼道:“都他娘的别笑了!谁再敢笑,老子削死他!”笑声戛然止住,后面跟随的兵卒们都莫名其妙瞧着突然发邪火的孙大彪。
孙大彪阴沉着脸,沉默了片刻,低沉道:“闹了半天,你小子跟俺一样,也她娘的是个孤儿。爹娘咋死的,不会是被蒙古鞑子杀了吧?”史可朗哽咽着点点头。
孙大彪叹了口气,刚要伸手拽住史可朗,膝盖被边上的独轮车碰了一下,扭头瞧去,胡侃歪着脑袋瞧着他。
孙大彪瞧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摇摇晃晃已走出几米远的史可朗背影。
“弄么的了,彪哥不会心软了吧?”
孙大彪目露犹豫之色:“侃子,这小子和俺一样,要不就算了。”
胡侃吧嗒了一下嘴:“彪哥,你了可想清楚了,这小子和咱们身世一样是不错,可如今这天下和咱们一样的多了去了,咱们要是都发了善心饿死百八个来回都打不住。你了可别忘了,咱们可打着赌呢,输了月银是小事,这面子咱们可栽不起。还有咱们都亲眼瞅见了,这小子身上可有白花花的银子,你了要是不要那兄弟我就不客气了,这离怀来的柳子街可不远,到时兄弟我去风流快活你了可别眼热!”
孙大彪的目光穿过杂乱的土坯民居,瞧向东堡门,气息开始粗了,半晌咬牙道:“娘的,老子也快憋不住了,行,俺听你的,抢这瘪犊子!”胡侃咧嘴嘿嘿怪笑起来……
蒋钦负手站在晒场,眼中闪过复杂之色,瞧着尸体堆内三名身上的铜钉软甲、大红袢襖被发干的血迹浸成黑灰色的尸首,无声叹了口气,扭脸瞧着懒懒洋洋推车进入晒场的兵卒,扬声道:“卸车,听仔细了,手头利索点,晌午之前必须都换好,否则军法从事!”
朱寿瞧到推车的史可朗,微微一愣,淡淡的瞧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孙大彪。
蒋钦微笑拱手道:“接下来的事就多多有劳刘族长了。”
刘保本忙躬身还礼:“百总大人放心,学生一定会仔细周全。”
蒋钦点点头,瞧向郑老八和董勇:“你们两个先不忙卸车,也过来帮忙换衣裳。”
“是!”郑老八和董勇急忙过来,帮忙解着其他独轮车上扎系的绳索。
蒋钦扫视了一圈忙碌换衣服的兵卒,微笑道:“这帮子混蛋,除了那两个火头兵,东八里堡东西两门要留有两名兵卒看守盘查过往行旅商队,保安州是直隶州,州卫在一处,咱们这呢,是军事区,因此这过往商旅课税是由咱们代为收缴,这里面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一二吧。”
朱寿忙躬身道:“百总大人放心,卑职就连睡觉都会睁一只眼,绝不让朝廷损失一个大钱的课税。”
蒋钦眯着眼瞧着朱寿,半晌,嘿嘿笑着点头:“嗯,看来本官的意思你是明白了。还有垛口要日夜看守,那里责任重大,绝不可等闲视之,至于如何调派,就是你的事了,一句话,本官要的是万无一失,懂吗?”
朱寿点头,恭谨道:“百总大人放心,卑职用脑袋担保,就算万一有什么状况,也绝不会是卑职这里。”
蒋钦眼神又是一眯,呲牙一笑:“这话说的讲究,有点意思,本官记在心里了。”背负着手,悠闲地向十余米外的西堡门走去。
朱寿瞧着蒋钦背负在身后轻轻抖动的手,眼眸深处闪过异样之色,跟了上去。
晒场外牵马的亲兵扯动缰绳要跟随,蒋钦头不回,扬声道:“你留在这。”自顾自,神情悠闲的出了堡门,朱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两人出了堡门,沿着官道走了二三十米,拐下了左侧一条羊肠土路,就这么慢悠悠的走了约三四里路,一条流水不算湍急,约三四米宽,浑黄的河水拦住去路。
蒋钦站在约二尺宽的破旧木桥前,瞧着河对岸二三百米外,约三四米高,残破的土泥城墙,吧嗒了一下嘴,喃喃道:“这帮子该死的废物,真是吓破了胆了,无怪鞑子能如此轻巧的过河,袭扰了堡子。”迈步上了木桥,朱寿急忙跟上。
来到对岸,朱寿飞快的瞟了一眼木桥两侧堆放的五六坛约十斤重,用泥封口的瓷坛。从刚才蒋钦的自言自语,明白过来,这坛子里装的一定是桐油、清油。
蒋钦来到土泥城墙下,沿着被践踏残破泛着黑紫的土泥台阶登了上去。站在垛口墩台上,瞧着垛口左侧一角堆放的干狼粪,厌恶的冷哼了一声。
跟随上来的朱寿左右扫视了一下绵延望不到尽头,每隔一二里就一个垛口的土造长城,暗暗摇摇头。对于从未来穿越来的朱寿,心里明镜似的,所谓长城防御,不过是劳民伤财心理作用远胜于实战作用的摆设,从来就没真正防御住过进攻,更何况瞧到了眼前这一大段残破的内里用石块外表垒坯糊泥的土泥造长城,其防御作用就更加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