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赶紧细说起阴平之战,将许人杰与马祥麟交战的过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了一番。.org朱元璋仔细听完了之后,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道:“许人杰这个计策用得不错,他在战略上取得了胜利,成功地骗得敌人离开了驻守的关隘,但是……我军在武勇上却输了……”
旁边的大小二曹也听完了这场战斗的全部过程,两叔侄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心中都颇感意外,王二这人的武勇,他们两叔侄也是知道的。当初在潼关之外一战,曹文诏虽然在马背上可以两三招就把王二打伤,但下了马之后与王二步战,也感觉到力气不如王二,只是招式巧妙上更胜一筹。
如果让曹文诏与王二步战单挑,他要胜过王二也没这般容易,想不到这莽汉居然会在这里输给小马超马祥麟,这也着实有点让他们意外。
朱元璋见他二人相询,便道:“王二不习惯阴平山中的地形,在那种古怪的地上战斗,他下盘不稳,力量就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曹文诏哦了一声,心中已然明了,便道:“将军,不如你让我们叔侄二人过去帮忙吧,我们或许可以拿下小马超。”
朱元璋淡淡地道:“你若下马步战,未必比王二强多少,在那阴平山中,骑不了马,你的能力也发挥不出,不一定能拿下马祥麟。”
曹文诏却摇了摇头,笑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朱元璋的眼光紧紧地锁定曹文诏,由于他蒙着面,朱元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的一双眸子里,却看到了一股信心。很明显,曹文诏有稳胜小马超的信心,只是不知道他的信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而已。
朱元璋知道曹文诏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盲目自大的将军,既然他流露出了这种眼神,说不定真的会有办法,于是挥了挥手道:“那就有劳大小二曹两位将军了。”
曹文诏深深一揖道:“大小二曹之名,末将已经不敢再用,以后只有大小二草,我就叫大草,他就叫小草,还请朱将军成全。”
他这一说,朱元璋便点了点头,当初他把大二小曹抓来,但没有把他的家眷也抓来,现在二曹的老家里还有整整一个曹氏家族人在生活呢,由于朱元璋对外放的消息是杀了大小二曹,因此二曹的家人都被朝廷厚加抚恤,养了起来。如果这时候传出大小二曹从了贼的消息,曹氏一族只怕要遭逢大难,他们们二人必须化个名字,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朱元璋道:“好吧,大草,小草,现在就请你们立即赶往阴平古道,去帮大元帅头领一把。”——
大小二曹赶到阴平时,山间正下着清冷的小雨,朱军士兵们大都缩在帐篷之中,一个个都有点精神萎靡,因为朱军自出道以来,甚少有过败绩,这一次他们在这里吃了败仗,回去已经是无颜见关中父老。
王二的肩伤还没好,肩头上包着厚厚的白布,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映山红在旁边给他缝补那个肩头上被白杆枪刺出来的窟窿。可怜的映山红粗手大脚,针线活儿极差,这个破窟窿已经缝了好几天了,还是没有缝好。
中军大帐里,许人杰则是满脸愁容看着地图,两条眉头皱得险些变成了一条。前些天被马祥麟击败之后,许人杰后退了整整二十里,退到了一个羌族人聚居的小村子边,重新安营扎寨,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直在这里墨迹着。
探子说朱八大哥派了一队人来增援他,许人杰也没在意,在他看来,朱军中能与小马超在山林之间打架,并且打败对手的将领,根本就不存在,派谁来也无法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这时探子进来报道:“大元帅,将军派来增援咱们的小队已经到了,也就五十来人,为首的两人还蒙着面,不愿意向我们说出他们的身份,说要见了您才能说。”
许人杰心中微奇:除了自己,朱军中还有蒙面的将领么?好像没有吧!
一旦有了好奇心,就很想见见来的是何许人也了,许人杰命令士兵将来人请来,只见两个穿着蓑衣的汉子走进了帐篷里,脱下蓑衣,取下斗笠,里面一身紫袍,脸上也蒙着黑色的面巾。
许人杰奇道:“你们是?”
“曹文诏、曹变蛟叔侄!”曹文诏赶紧自我介绍道:“不过今后改名为大草,小草!”
听说来的是大小二曹,许人杰不由得肃然起敬,拥有实力,并且品性高洁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会让身边的人产生出敬意。许人杰便有些腼腆地道:“你们二位……不是不愿意帮我们吗?现在怎么……”
曹文诏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来看看怎么突破眼前的这个麻烦吧。”
许人杰倒也不是婆妈之人,赶紧振起精神,与曹文诏细细讲解起当前的情况来。自上次一战之后,马祥麟发现朱军并没有拿土家族的村庄如何如何,本就打算退回摩天岭,据险而守。但是他仔细想了一想之后,觉得就算不靠摩天岭,也一样可以打败朱军,何必非要回去?还不如就在山下守着附近的几个土家族村庄,随时可以帮助这里的土家族居民。
于是白杆兵并没有返回到摩天岭上,而是在上次作战的那个小丘边驻扎下来,军营的旁边就是一个土家族的村落,士兵人居然与村民们其乐融融地做起了邻居,每晚军营中都会点燃营火,村子里的百姓居然跑进军营,与土家族的士兵一起跳小摆手舞……这还真是摆明了看不起许人杰,人家土家族现在就当是在这里做客游玩散心,简直不像来打仗的,偏偏许人杰还拿人家没办法。
硬拼嘛,拼不过。玩奇袭嘛,在人家的地盘上,只有人家奇袭朱军的,哪有朱军奇袭人家的?这附近的地形,许人杰远没有白杆兵吃得透,玩阴谋只有惨败的份。打亲情牌也行不通,许人杰送过去的玉米,被马祥麟完封不动地送回来,连尝一口的兴趣都没有,摆明了不和贼人打交道。
许人杰真的是快要抓狂了。
听完了许人杰的介绍之后,曹文诏倒是笑了,他低声道:“马祥麟这小子,居然还是这个德性……说得好听点,叫做艺高人胆大,说得难听点,便是不知死活,过于托大了。”
许人杰心中一奇:“大曹将军,您和马祥麟打过交道?”
曹文诏点了点头,轻叹道:“在辽东那块儿一起打过鞑子的将军,都互相说过几句话儿。大伙儿当时都还年轻啊,心里憋着一股气,发誓要将建奴打回深山里去……谁曾想到,十几年过去了,那一堆儿的人老的老了,死的死了,鞑子还依旧活蹦乱跳的。”
他不禁有点伤感,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来。天启元年(1621年),也就是十七年前,浑河之战暴发,川兵与戚家军,再加上辽东边军,一起联合起来在浑河迎击鞑子。战前,各部军官都聚在一起喝誓师酒,当时的马祥麟还是一个二十岁刚刚出头的风华少年,而曹文诏也还正值壮年,官位不大,仅仅是一个游击将军,还有一个意气风发的戚家军总帅戚金,三人当时虽然是首次见面,却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一股子豪气,彼此心生好感,但坐在一起喝了一回酒,一起笑谈杀鞑子……没曾想到,一转眼间,戚金丧命,马祥麟败逃丢了一只眼,而曹文诏也被鞑子杀得大败溃退,那一战虽然打得勇猛,被鞑子称为“辽左用兵以来第一血战”,然而于对大明朝的武官们来说,却是一个奇耻大辱。
曹文诏当然忘不了这耻辱的一战,而他也忘了不当时结识的几个朋友中,马祥麟那独树一帜般的脾气。他毕竟是来自西南少数民族土家族的人,与普通的汉族人有很大的差别,相对来说,汉族人更圆润一些,遇事动脑子比较多,动手脚比较少,碰上关键性的大事,喜欢先动脑筋想一想,权衡利弊再行动。
但马祥麟则有着少数民族的一些典型特征,那就是遇事先动手再动脑,碰上大事时,他首先遵从于自己的直觉来办事,而不是先去权衡利弊。
这种人曹文诏并不讨厌,甚至很喜欢和他成为朋友,但这种人在战场上碰见,却非常容易对付,因为他太容易被人挑拨了。
通过许人杰所说的,朱军仅仅是用烧毁土家族村庄的小小威胁,就把马祥麟挑拨得怒杀下山,弃了自己的防御要地于不顾,可见,这家伙这么多年来还是那么冲动。
曹文诏忍不住对许人杰道:“大元帅头领,如果你不介意我抢了你的功劳,可否将这个马祥麟交给我来对付?”
许人杰一听,顿时大喜,曹文诏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这家伙愿意来帮自己对付马祥麟,那真是太好不过了,至于抢功什么的,他压根就不在乎。一来是他只喜欢打仗,不喜欢计功。二来是他在朱军中的地位极稳固,跟了朱八哥十年的老兄弟,他难道还怕一个后来者超过了他不成?功劳被抢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赶紧道:“那就有劳大曹将军了。”
曹文诏赶紧道:“是大草!记住,是大草!”
许人杰耸了耸肩膀:“知道啦,大草头领!”——
第二天,山雨停歇,风里轻抚和雨过之后,泥土的芬芳。树叶与树枝上还挂着点点水珠,马祥麟心情还算不错地坐在土家族的村子外面,看着几名土家族的百姓背着背篓在山腰上忙伙,便听到手下的白杆兵斥候回来报道:“贼军动了,正向我们这里过来。”
马祥麟哈哈大笑:“上次他们被我打败之后,偃旗息鼓了这么多天,现在又壮着胆子找过来了?这次再打他们一个满头包。”
在他身边的几名副将都忍不住微笑。
他们确实没把朱军放在眼内,既然前几天朱军已经败过一次,现在再来,结果也是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何况上一次战斗朱军占着山丘顶,白杆兵是自下而上的攻上去的。这一次白杆兵却占着了山丘顶,若是朱军来了,他们这次就成了居高临下,这实在是没有战败的理由。
马祥麟召集士兵,又叫村子里的百姓们暂时避上山去,等他整顿好时,东北方向便开始出现了朱军的士兵,依旧是那八千人的军队,只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上次许人杰身边带的是王二和映山红两夫妻,这次带的却是两名蒙着脸的汉子。
换了别的贼军,马祥麟是理也懒得理会,但这只贼军中次没有烧毁土家族的村庄,那件事给了马祥麟相当大的震动,因此这次看到许人杰的态度也算好了很多,只是大声吆喝道:“哟,你们又来吃败仗来了?”
许人杰沉默不语。
马祥麟皱起了眉头道:“看在你上次没烧我土家族村庄的份上,我没有追击你……现在也不想杀你,你带上你的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别再妄图从阴平古道过去了……咱们四川不欢迎贼兵。”
许人杰还是沉默不语,倒是他身边走出来一条蒙面的汉子,身上披着一件紫袍,袍下隐隐可见软甲透出。这人还没开口,马祥麟就皱起了眉头,虽然隔得很远,但他从这个人的身上感觉到一股气……杀伐之气……他的杀伐之气与许人杰和王二身上的不同,许人杰与王二虽然也算是百战老将了,但他们身上的杀气显然还比较隐晦,或者说很懂得收敛,因为朱军与之为敌的往往都是大明朝的军队,同为汉人,他们也不会下手太狠,因此许人杰与王二身上的杀气就显得柔和了许多。
但现在走出来的这个人,身上仿佛带着一种牛角号吹响时的那种“呜呜”的感觉,那种大草原上血战杀敌养出来的气势,这气势与许人杰和王二全然不同,让马祥麟的血液忍不住都沸腾了一下……“边军出身的武将?”马祥麟只用一瞬间就找到了这种感觉,当初浑河之战时,他从许多大明朝的将领身上感觉到过这种气势,但那些将领,已经有一大半埋骨于辽东的草原之上……这个人自然就是曹文诏了,时隔十七年,曹文诏再见马祥麟,只见他的脸孔已经比之当年老了许多,十七年的时间,对一个人的改变很大,而且他还瞎了一只眼,不再是英俊帅气的小马超,而是一个杀气腾腾的独眼马。那时雄姿英发的他,在经历过惨败,丧妻等等打击之后,已不复当年的嚣张,然而一股血气,始终是掩盖不住的从身体迸发出来。
曹文诏想好一句话,一经出口,就能激得马祥麟跳起来拼命,只是不知道他和十七年前的差别有多大,十七年前,说那句一定有用,现在却未必管用了。
马祥麟当然认不出曹文诏,事隔十七年,对方又蒙了面,他要是还能认出曹文诏来,那可真是神了,他只是怒哼了一声道:“蒙头盖脸,装神弄鬼,边军出身的又如何?哼!你站出来做什么?讨打么?”
曹文诏没接他的话,而是把自己预先准备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他用一股十分看不起马祥麟的语气道:“一看你的武艺就很差,我让你两只脚,站着不动也能打败你。”
“混账!”马祥麟大怒,刷地一下跳了起来,一张本来就黑的脸,现在又涨得通红,倒是显出一股紫色来:“贼子安敢辱我?”
“我才没兴趣侮辱一个软脚虾。”曹文诏淡淡地道:“让你两只脚,站着不动和你打,你敢接招么?敢的话就来,不敢就乖乖滚蛋,别在这里充英雄了。”
马祥麟想也没想,从旁边抓起自己的镶银白杆兵,从山丘刷地一下跳起来,撒退就向山丘下冲。在他身后的白杆兵副将们这时才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赶紧一起跳出来,抱住马祥麟的腰,大声叫道:“将军莫要中了敌人的激将之计。”
马祥麟大怒:“我当然知道那是激将计,但是那又如何?我这就冲杀过去,那把大话精两枪捅翻,我看他能有什么阴谋诡计?”
一群副将赶紧苦苦劝道:“将军……你一个人冲过去算啥事?人家几千人马列在那儿呢,他说是和你单条,其实后面伏下两百刀斧手,您一过去,他就叫那些刀斧手冲上来啦。”
马祥麟听到这里,倒是一醒:对啊,我冲过去,人家也不用和我打,乱箭射过来,我就呜呼了,果然还是乱冲不得。
正想到这儿,突然见到那个说大话的蒙面敌将居然从贼兵阵中走了出来,就一个人,缓缓地走呀走,走到了两军之间的小山坡上。
此时两军相隔一里以上,两军正中间的位置,别说朱军的箭射不到,白杆兵的箭也射不到这么远,可以说,在那位置是不可能遭到偷袭的。
曹文诏便在这么一个位置站定了下来,两只脚稳稳地向地上一站,然后抬头道:“我就这样站着,双脚不动,马祥麟,你敢过来接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