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斌到底不是个善人脾气,身边的人知根知底,看他眼神就知道,大老板的耐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结果必然是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希望能来得及平息下去,否则的话免不了再生事端。”
作为手下和幕僚,自然不能眼巴巴看着自家老板的双手被同胞的血染红,那将留下永远也洗不掉的污点,这对于中国自古以来就喜欢“为尊者讳”,尽可能保证老大伟光正形象与名声的传统,一众受过儒家思想熏陶的将领们毫不犹豫的站出来解决问题。
曹翰使个眼色,张逸当即主动挺身而出:“老板,我跟着去一趟吧!”
朱斌眼睛在他脸上微微一凝,点头道:“好,有什么问题,你酌情处理就好。蒋总长是厚道人,不可让他平添负担。”
彼此的意思自然都清楚了。张逸是什么人?朱斌的铁杆拥簇,少壮派的隐藏领袖,对以胆敢反对朱斌的一切敌人,都毫不客气的下手清除,绝对够狠够利索,同时还不会瞻前顾后推卸责任。曹翰老家伙的用意即使如此。
蒋百里就在旁边呢,听这话顿时觉得嘴里发苦,他何尝不明白,朱斌这是要成全他的良苦用心,但也绝不会有太多让步,如果那帮子不识好歹的家伙蹬鼻子上脸,那么自己就得靠边站,接下来上手段的事儿,张逸来负责!
有心劝一句,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心情惴惴的与一队重装大兵乘坐装甲车,轰隆隆开向了唐人街。
比起旧金山来,洛杉矶的唐人街规模要小的多。不过前几年随着朱斌与美国人合作的蜜月期到来,西海岸大肆兴建海上平台和造船业,很是吸引了一大批的华侨南下就业。而双方翻脸后,则几乎整个西海岸的华侨被美国人强行集中到了里弗赛德军事基地集中营羁押,此时刚刚放出来,正往回迁移之中。为远洋舰队添乱,也为美军部署防御争取宝贵时间。
蒋百里的装甲车队开到唐人街,引发短暂的骚动,不过当他顶着将星的军服亮出来时,一些暗中观察形色的老人立即把他认出来。
比起朱斌那些年轻人,蒋先生这些老一辈的革命家不止一次跟华侨打交道,当年留下的印象也是相当不错,他出面,让提着心的人悄悄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不像是要一拍两散的节奏。
但当蒋百里和张逸在警卫簇拥下过了残破的牌坊时,一群面黄肌瘦的青年却呼啦涌出来,拦在街前横眉怒目的喝道:“你们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快走快走!”
蒋百里多好的涵养,也不由眉头一皱,不过他诚心要解决问题,不想对着一群不知天天高地厚的小年轻发火。
张逸却上前一步。目光如刀冷冷的瞥着他们,轻哼道:“离开祖国时间长了。看你你们连基本的礼貌与规矩都不懂的?好家教!”
这话等于打脸了。其实比起正在天翻地覆的国内,在那些吃饱了没事干,打着新生活新文化运动的旗号肆无忌惮搞滥交的文人号召下,那才真正是礼乐崩坏,规矩全无,海外华人圈子。其实更谨守规则,虽然,里面好多是帮会规矩什么的,也非是儒家礼教的标准。
青年们当即给噎的脸色一黑,不知道怎么回答。几个人相互看看。其中一人呛声道:“给你们这等人有什么规矩好讲!难道害的我们还不够苦吗?!”
张逸越发的蔑视起来,冷笑道:“原来整日的被白人欺压凌辱,打骂呵斥的日子,你们甘之如饴!反倒是可以反身做主,堂堂正正的过活,便浑身不自在了,好一群贱骨头!”
“夯家铲!你说什么?!”
“扑街仔!有种再讲一遍看!”
群情激奋,青年们挽胳膊掳袖子就要冲上来上演全武行。张逸双手一背,拿鼻孔眼对着他们,旁边的警卫咧开大嘴无声的一笑,信手抬起枪“哒哒哒”一个点射扫在他们的脚底下,登时惊得他们仓惶后退,一丁点的士气顿告崩溃。
“色厉内荏!”张逸算是把他们给看穿了,低声揶揄,听得蒋百里脸皮发黑,轻咳一声止住警卫,上前一步朗声道,“请致公堂的魁首们当面一唔。”
北美华人,尤其是西海岸的,说到底还是致公堂的一群人是主心骨,当初也跟朱斌有过良好的交往。
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阴沉着脸分开众青年来到近前,冲着蒋百里一拱手,不阴不阳的道:“蒋先生好大的军威啊!咱们这些苦命之人当不起您的大驾威严!哼,我记得,几十年前你们闹革命,可是咱们海外的华人担着干系出人出钱,才有了你们今天的江山!怎么,时过境迁,便翻脸无情了么?”
蒋百里略一沉吟,没有开腔。这话怎么说呢?对方讲的应该是实情,但显然不能生拉硬拽在一起理论嘛。
张逸却提高了声音喝道:“我们朱家军,从未拿过你们一分钱!反倒是这些年,你们跟着赚了不少吧?若论恩义,不知是谁分不清好坏!”
中年人登时语塞。没错,朱斌从崛起开始一直到今天,事实上掌握中华大权,更带着大军杀到美国本土,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过外部的资金。而中美合作期间,西海岸在洛克菲勒财团的控制下,稍稍放松了一点对华人的打压欺凌,起码几年来日子过得没有以前那么憋屈。
论起来,谁欠谁啊!
蒋百里轻轻一摆手:“唉,好啦好啦,都是乡里乡亲的,伤感情的话就不要多讲。我今天来,也是代表朱总长以及本国的亲人慰问诸位同胞,而今我们兵临美利坚,也是为了给天下的华人求一个公道、公正的生存空间,对大家都是有利的。有什么话,何妨坐下来谈一谈?”
他的风度。在当代那也是数得着的,人品德操口碑更不用说,娓娓道来,令人心折。
那中年人显然也意识到,来者不善,根本不吃他们那一套。便不敢再与张逸争执,仍冲着蒋百里抱拳,没好气的道:“还有什么好谈的?就因为你们不顾海外华人死活,擅开战端,导致我们几代人的经营毁于一旦!而今更在美利坚本土开战,无论输赢,我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总是都是苦了我们罢。若蒋先生当真可怜,不若就此退兵,跟美国人好好讲和。大家太太平平过日子,岂不是更好?”
蒋百里无语了,这算什么逻辑?果然是在外面当三等公民习惯了,一点改变都不能接受么?苟活的日子就那么值得留恋啊!
张逸却不耐烦了,高声喝道:“真是无耻之尤!莫非就为了照顾你们些许人那不值得称道的私利,便要我们五万万人的堂堂中华放弃重新站立的大好时机,数代人数千万人的牺牲换来的难得机遇,继续俯首给洋人当牛做马。肆意凌虐践踏?!你们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一分骨气。有没有一点廉耻和尊严!”
清朗的声音在逼仄狭窄的街道上回荡,但得到的回应,却是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和躲闪的目光。死寂一般的静默,好像一万年也不愿意挪动一分的顽石。
此等情景,令蒋百里猛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刚刚参加革命之时,一腔热血的想要唤醒民众,奋发振作,结果却只看到了无数麻木的脸,和永远也搅动不了的胶水一般的顽固死寂。
三百年的奴化。千年来的数次野蛮侵略,将整个华夏民族骨子里的血性勇气消磨的近乎油尽灯枯,想要打破这漫漫长夜,何其艰难!
算了吧,算了吧,跟他们还有什么好讲?左不过辛苦一点,自己努力就是了,幸甚国内已经有千万计的觉醒青年,有了当下的强大武装,只要保证中华正统不灭,总有时间慢慢的唤起。
蒋百里无声的喟叹,感到心灰意冷,一句话都懒得讲。
张逸却是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冷冷的看着他们道:“本来,蒋总长亲自来,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同时也希望可以得到你们的支持,让我们在美国扎下根基,以此为前进基地,为海外华人打出一份尊严,一片天地。不过既然你们不领情,那我们也不必多费唇舌。奉朱总长之命,我来通知你们,按照临时军事管制之要求,安心过你们的日子,不要给中华远征军添麻烦!当然,我们也有许多的工作,付出的薪酬与白人一般优渥,有谁想来,尽可以找维持秩序的相关人员咨询报名。就这样!”
说完,他抬手一挥,警卫们立即涌上来,簇拥着蒋百里立即上车,轰隆隆的掉转头扬长而去。原本在附近警戒执勤的士兵再次将坦克与街垒架好,枪炮上膛,继续对峙。
他们这一走,果断的程度令一群人万分惊愕,中年人的脸色发黑,狠狠瞪了众青年一眼:“你们做的好事!我就说了,今时不同往日,不能跟大军对峙,现在都满意了吧?哼!”
他两手一甩粗暴的推开人群往回走,青年们则嘀咕起来:“又不是光我们有意见,还不是某些人觉得自己吃了亏,想要拿一拿架子,好问人家谈条件?现在好么,一拍两散,哼,打错了算盘!”
中年人急匆匆的往里走百十米,进了一座残破的小楼中,正焦急等待的一大群头面人物立马涌过去,七嘴八舌的问:“怎样怎样!他们有什么话讲?是不是要赔偿我们的损失?”
“是的是的!必须要赔偿,我家三代辛辛苦苦才有了点产业,便是他们给搅合的败坏掉!哼哼,怎么说我们也是最早来美国的前辈,那是一定要好生讲一讲滴!”
说着说着,慢慢发现中年人的脸色不对,声音顿时小了下去,一个头发花白脑门发亮的头领一拍桌子,目光锐利的盯着他喝道:“究竟怎样!他们有什么章程?快说!”
中年人低着头叹道:“黄某无能!惭愧的很!还没等我们提条件,他们便下了通牒,要我们老实安分,与那些白人一般上工拿薪酬。”
“没了?!”
“没了!”
“混账!”头领愤然离座。疾言厉色的叫起来,“这是什么道理!因为他们,我们吃了那么多的苦,话不好好讲,摆什么架子来看?不行,要与他们好好理论理论!”
“对!要理论。要搞搞清楚,便是有兵船有怎样,没有我们的支持,他们寸步难行!”
七嘴八舌的吵嚷声几乎掀翻了顶棚,坐在上首位一直默不作声的大胡子老者听不下去了,拿龙头拐杖把桌上茶杯狠狠扫在地上,“喀嚓”摔成八掰,吓了众人一跳,急忙低头:“大佬!您有什么道理要吩咐?”
老人正是“安良总堂”的老大。美国总统罗斯福都给他当过法律顾问的司徒老先生,此番同样受了连累,不过在集中营里他地位超然,美国人也不敢太过分,相对没什么大碍。
轻叹一声,司徒大佬用洞彻一切的眼神盯着黄姓中年人,慢悠悠的道:“恐怕是你们一上来,就要给人家下马威。打算先占个高声,压倒之后再来讲条件。却不想想。人家是坐拥数百万大军,连日本美国都要打败的上将军,天下五万万人的魁首,一怒之下,伏尸百万!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本去跟人家讲数?没有动用大军直接平了唐人街。已经给了十分情面!”
司徒大佬一辈子什么没见过,七十岁的人,想得可比他们这些美国第二代、第三代要经历太多冷酷的事情。
黄姓中年人和其余的魁首们跟兜头泼了一盆子冷水似的,浑身一哆嗦,这才想起来之前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朱斌是什么人?大军阀!手下百万大军的强人。老蒋都给他干下去的霸主,蒋百里都要给其当幕僚的不世英才,把日本军队杀了几百万,甚至把整个日本岛都炸的天翻地覆,千万人无家可归的绝世凶人!跟他讲条件,没死过啊!
司徒大佬又道:“若你们以为,大家都是华人,我们受其所累,吃了点委屈,就可以跟人家平起平坐的讲条件,那太天真!战争年代,死个几十万人算什么?我们当年出人出钱的支持革命,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国家强大,不再受人欺负?今日总算等到了,反而不知进退?莫不是以为,世上真有人会给你老老实实的讲民主,讲公平?”
话说到这儿,还听不明白那就太蠢了。他们也知道一些国内的情况,每一个军阀,那都是双手沾满了鲜血,手底下不知道死过多少同胞,便是朱斌这位明面上“不打内战”的所谓和平人士,当真那么仁慈,哪里来的今日地位?看看今天他们的士兵当街肆意杀戮的手段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一个善人。
一众人满头大汗,深悔之前没有听大佬的老成之言,一个个小心翼翼的自我批评,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他,希望得到明示。
司徒大佬叹道:“罢了,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与那朱总长会一会,看看能不能争些待遇回来,你们也不要报太大的奢望。”
哪儿还敢乱想啊!
老实派出几个稳重点的人陪着大佬,主动联络拜会朱斌。朱斌很给面子,诚恳的跟司徒先生一番长谈,温言宽慰,亲自送出来。随后,不断从集中营往这边回迁的华侨开始在安良总堂骨干的帮助维持下,有条不紊的纳入远洋舰队的基地建设工作之中。
一天后,旧金山也被顺利攻下,美军没怎么抗争就主动放弃城市,撤往山区,丢下近二百万怎么都走不了的平民,却是顾不上了。或者说,他们原本的打算,就是要故意留下来增加远洋舰队的负担。
前方行动一切顺利的消息传来,罗斯福闻听之后,两眼看着地图很久没有说话,沉默了足足十几分钟后,他意味深长的问霍普金斯:“多年之后,当战争最终结束,今天的决策真相被人了解,人们会怎么评论我们的所作所为?用两百万民众的牺牲,换取对敌人进攻脚步的迟滞!历史,会给我们以怎样的评价?”
霍普金斯避重就轻,巧妙地回答:“我想,当我们获得最终胜利之后,一切所谓的真相都将变得不再重要!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
罗斯福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天后,朱斌接到来自各部队的统计报告,曹翰一脸凝重的拿着总表告诉他:“美国人果然豁得出去!他们不但丢给我们近两百万的难民,最糟糕的是,他们带走了能拿的一切物资,然后破坏了几乎所有的粮食、饮水和药物等资源,二百万人没吃没喝,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朱斌却胸有成竹的笑道:“我们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你瞧着吧,一切问题,都将顺利解决!”(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