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在陆家住了三天后,便不得不起身回京。临别时分,两个孩子依依不舍地执手相望,迟迟不肯先说出那句再见。
因为,谁都知道如此一别,便是咫尺天涯,往后想相见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满怀不舍地送走了舒兰,陆婧婷心里微微发慌,总觉得踏实不下来。沈氏携了她的手默默地往回走,带着花香的暖风吹乱了她的额发,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舒兰,可以说是自己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因为有她,自己才变得不再孤单。
陆婧婷哭了一路,沈氏便陪了她一路,直到她的情绪稍稍平复,方才带她在院中的凉亭里坐下。
沈氏难得能走上这么长时间,额间已然见了细汗,她依靠在栏杆上望着满园的花花草草,陆婧婷挨着娘亲而坐,垂下眼睑盯着自己脚上绣着兰花的绣花鞋。
沈氏没有出言宽慰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陆靖南远远地站在拱门外,瞧见妹妹哭红的眼睛,只觉心里一揪一揪地疼。不过,女儿家的心事,他也不好插言,只能暗暗地担忧。
这一日的晚上,陆婧婷夜不能寐,窗前的灯笼被风吹的微微摇晃起来,引得烛光也跟着轻轻晃动。
屋子里寂寂无声,春喜守在外间做绣活儿,不敢轻易弄出什么声响。
陆婧婷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耳边回想起舒兰之前和她说过的话。“婧婷,也许这些话,我不该和你说,但你知道,我心里总是希望你和表哥能好好的...姨母说,今年她就要给表哥身边添人了,听说人选已经定下了,是一位京城五品武将的庶女...我曾经也远远地瞧过她一眼,年纪不大,姿色中等,倒是长得一双很是招摇的桃花眼,让人过目难忘。婧婷,说来你也有一阵子没见过表哥了,可我却很少听你提起过他,你们这样不联系,不见面,难道你就不担心么?”
担心?她该如何担心?陆婧婷非常清楚的知道,如今,江家和陆家的关系,已经不如之前那般紧密牢靠了。自从,陆媛馨嫁到了吴家之后,江家对待陆家便显得日趋寡淡,这其中的原因,双方自然心知肚明,好在,陆家的银票到底是没有白出,韩氏亲自出面做局,把陆俊推举成了湖州商会的会长。
因前年朝廷开始治理边陲,镇压多年来造反的异族,这仗一打便是两年多,江云天是一员虎将,这样的战事,皇上免不了要让他挂帅出征,平定叛贼。江云天领兵在外,韩氏又时常去京城走动,一年下来,除了节日之外,两家会互送些礼物,以示心意,便很少来往了。
整整三年了,自从上次在江家匆匆一面之后,陆婧婷再未见过江淮扬,偶尔从家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好消息,自己的心里也是淡淡的。作为他的未婚妻,陆婧婷还尚未完全进入这个角色,反而她想得更多的是,两人之间的未来,是否会顺应长辈们的心愿。
江淮扬的年纪比自己大三岁,大周朝的民俗又提倡早婚,他要填房娶妾,陆婧婷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是她没想到,江家的动作会是这样的早,竟然非要早在她入门之前。
两年都等了,何必非得在乎这三四个月呢?
如果,那名长着桃花眼的女子先比自己嫁进江家,将来势必会成为她心中的一个大疙瘩。陆婧婷并不是在这片土地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她终究还是无法接受与旁人分享丈夫,也许未来她会学着妥协,但起码现在她还无法接受。依江家现在的地位,依江淮扬现在的身份,陆婧婷这个正房之位,要想守个周全圆满,日子怕是要极其难熬的。且不说,外人如何算计使坏,光是江家和陆家之间的隔阂,就足有可以让她一辈子都要看人的脸色过日子。
如果嫁人,只是为了勾心斗角地熬日子而已,那自己何必还要嫁呢?
陆婧婷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稍稍吓了一跳,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藏在衣领里的玉坠子,这是韩氏之前送的,出于尊重,陆婧婷一直都没有摘下过。
陆婧婷摩挲着玉坠细滑温凉的玉坠子,不免想起那个清俊英气的江淮扬,原本是一对的玉坠,如今却是分离两地,原本早该是夫妻之名的两个人,如今也是不闻不问。
陆婧婷叹息的想,倘若两人之间真的有些情意就好了,毕竟,在心里还能留个念想,不会像现在这般,念也不是,不念也不是。
江淮扬,现在对她而言,就是心中一颗不安的种子,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对他抱有期待,该不该对他投入真心实意的感情,该不该准备嫁给他......
陆靖南见妹妹一连好几日都闷闷不乐地,故意想了好些点子来逗她开心,甚至和陆竚连哄带拽地把她带出了家门去看皮影戏。
难得哥哥一番苦心,陆婧婷倒也十分配合,勉力装出高兴的样子,看着那幕布上演绎的许仙和白娘子。故事讲得娓娓动人,陆婧婷却忍不住走了神,正在恍惚间,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清朗张扬的笑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幼稚!可笑!”一个略嫌低沉的声音响起。
陆婧婷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只见,一面空无一字的白纸扇,轻轻挥了挥,露出一张略带风霜的容颜。此人一身紫衣,衣服的质地上乘,花纹精致,一看就是奢华之物,只是穿在他的身上,却让人感觉刚刚好,没有半点多余和累赘,仿佛此人天生就应该穿成这样。
陆婧婷微微蹙眉,只觉这人看起来甚是面熟,稍一回想,方才记起来此人便是那日在迎宾楼楼梯间遇到的人。
看他的衣着打扮,也是个家世不俗之人,没想到,竟然这般不懂礼数风度,估计又是个只懂风月,无心朝霞的纨绔子弟。
陆婧婷适时地收回了目光,却听那紫衣男子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这出故事明明就是出闹剧,一个男人如何连自己的妻子都不了解呢?想来这许仙也就是个棒槌,一无主见,二无决心。”
原本一出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被他如此一说,倒有些煞风景了。
陆靖南回头望了几眼,轻声道:“这是哪里来的人,说话好生轻狂!”
陆竚盯着那人看了几眼之后,眉头一挑,凑到陆靖南的耳边,小声道:“六弟,此人绝非一般,你看他脚下那双靴子,可是银鎏蟒纹的。”
陆竚素来心细,观察事物十分认真仔细,陆靖南听他这么一说,忙又回头瞥了一眼,点点头道:“嗯,果然是蟒纹的。难道他是....”
陆靖南的话还未出口,陆竚便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讲,小声道:“这会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些好。”
陆靖南道:“也是,凭他什么来头,和咱们也无相干。”说完,继续关注于幕布上的山漫金山。
陆婧婷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反倒有些糊涂了,重新想要打量一番那紫衣男子,却被陆竚出声阻止道:“妹妹别看了,他们不是什么善茬儿。”
陆婧婷一听这话,立马乖乖坐好,不想为了自己一时地好奇心,惹出什么麻烦。
这戏楼的地方不大,一楼的大堂只能摆下不到十张桌子,但戏楼老板为了多招揽些客人,便硬是摆了十来张桌子,弄得有些拥挤,客人中途起身,过道拥挤,不易出入。
陆婧婷坐的这张桌子在东北位,有些避光,身后不远直通着后面的回廊,倒也算是方便的。皮影戏演到一半,稍作休息,陆婧婷起身唤来坐在后面的春喜,叫她再去买一包糖炒栗子过来。
陆婧婷一站起身,正好被窗外的阳光笼住了,全身上下仿佛泛起了一层柔和的光泽,旁桌的人无意间瞧见,不免小声称赞道:“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够标致的。”
有人轻声提点他道:“你什么眼神儿啊?没看见,身边那两位是陆家的少爷吗?不用问,那姑娘就是陆家的七小姐啊!”
“哦,原来如此,啧啧!果然是个小美人儿啊!”
陆竚隐隐听到别人的议论,不免微微蹙眉,抬头看向陆婧婷,发觉她并未听见,便开口道:“这戏也太长了些,我都有些坐不住了,要不咱们回吧。”
陆靖南不知其意,只道:“别啊,这票可难买了,我好不容易才让朋友让出来的。”
陆婧婷接过春喜买来的栗子,道:“三哥一准儿是饿了,我剥栗子给你吃。”
陆竚还要说什么,只听开场的锣声又想起来了,便只好作罢,举杯喝了口茶水。
山漫金山过后,便是许仙和白娘子的离别时刻,这是全部剧的重头戏,大堂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幕布上,可只有两个人例外。其中一个是陆婧婷,她微低着头,将一颗颗剥好的栗子放进哥哥面前的小碟子里,另外一人则是那名坐在几步开外的紫衣男子,他望着坐在暗处的陆婧婷,眼神满含兴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