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天刚蒙蒙亮,微白的日光照进窗棂,透过淡青色的纱帐,隐约可见睡在床榻里头的那个小小人影儿。
陆婧婷躺在柔软馨香的薄被里,懒懒地翻了个身,睁开略带迷蒙的双眼,只觉口干难耐,便想要爬起身来找杯水喝。
她刚一坐,床边的淡青色纱帐就被人轻轻掀起,一个身穿宝蓝色云纹刻丝比甲的清丽丫鬟,俯下身笑容亲切地望着她道:“七小姐,您睡醒了?”
陆婧婷微怔了怔,随即很快回过神来,这个人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名**喜。
自从那次“意外”出事之后,陆府上下便刮起了一阵整治之风,不少丫鬟婆子都被撵的撵卖的卖,府里的下人们更是整天提心吊胆,人人自危。陆老太太担心刚进府的下人笨手笨脚,照顾不好陆婧婷,便特意从自己的身边和长房那处挑选了几个忠心稳妥,出身干净的下人拨过来伺候。
春喜原是老太太身边伺候茶水的二等丫鬟,平时性子沉稳,办事利落,颇得老太太的喜欢。如今,她被提拔成了陆婧婷身边的大丫鬟,心中自是感恩戴德,不敢怠慢分毫。
陆婧婷对春喜的印象还不错,她的模样端正,眼神清澈,看着倒像是个聪明懂事的。加之,又是陆老太太把过关的,自己用着也可以放心些。
不过,常言道,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到底是好是坏,还得先走着瞧吧。前世过活了二十多年,陆婧婷始终记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每每想到这府上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她就不禁觉得后背发凉。
正所谓,敌在暗她在明,再把情况弄清之前,万事还需要小心谨慎些才行。
陆婧婷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春喜见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深邃,忙温和地笑了笑,恭敬道:“回七小姐的话,这会刚过了寅时三刻。”
春喜小心翼翼地扶着陆婧婷坐好,又拿一个绣花软枕垫在她的后背,让她能靠得舒服些,跟着一面捧着茶盅给她漱口,一面低下头殷勤地问道:“七小姐,您的身子才刚好,不用这么早就起来的,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陆婧婷摇摇头,这几天她已经睡得够多了。
既然醒了,不如早点起床,过去给长辈们请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需要时间慢慢培养和经营的,她须得积极点才行。
“七小姐一定口渴了吧?大奶奶让厨房的人熬了莲子糖水,很是清甜,奴婢服侍您用一点可好?”
陆婧婷应了声“嗯。”
春喜接过旁边丫鬟端来的青花小碗,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先用一把羹匙先试好了糖水的温度,方才换了一把羹匙喂给陆婧婷喝下。清甜的糖水,松软的莲子,滋味甚好。陆婧婷也是口渴得很,一口接着一口的,连喝了两小碗,方才摆手说不要了。
春喜看她进得香甜,不禁喜上眉梢,忙又端来了漱口的温水,服侍她稍微洗漱了一下。
‘吱’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名青衣素裙,慈眉善目的敦实妇人,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着绿的丫鬟,身形较春喜略瘦些,长得眉清目秀。俩人进门之后福身给陆婧婷请安,一脸地殷切,“见过七小姐,今日七小姐身子可好些了?”
陆婧婷目光扫了二人一眼,淡淡笑道:“我觉得好多了。苏妈妈,春英你们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苏妈妈原是沈氏的陪嫁之人,早年前由陆老太太做主,许配给了陆家大管事陆安为妻,育有一女名叫小春。如今也在这院子里当差,不过,因为年纪还小,只是负责做些打扫整理的零活。而那一身翠绿衣裳的春英,则是她身边的另一个丫鬟,今年十六。
陆婧婷的身边共有两个贴身丫头,一个管事妈妈,还有三个负责打扫的小丫头,一个人使唤六个,着实有些夸张了。但怪只怪,她此时的年纪太小,身边缺不得人手照看。
陆婧婷由着她们给自己梳洗穿衣,管她梳头衣饰的丫鬟春英捧来几件簇新的衣服,笑盈盈地问道:“七小姐,您今儿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陆婧婷轻抬眼,扫了一眼那些衣服的颜色,摇头道:“这些衣服都太花了,让人看着眼晕,换些素气的来。”
春英闻言,不觉一愣,却仍微笑回道:“是,奴婢这就去换。”可心底却暗觉纳闷,七小姐是怎么了?素来最爱穿花衣裳,打扮自己的人,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
春英很快地拿了些相对素气的衣服回来,陆婧婷指了指那件樱草色的夏衫,便是它了。看来看去,也只有这一件瞧着还素净些。
如今正是热夏,春英给陆婧婷挽了两个小髻,髻上簪了两朵新摘的木槿花,又给她换上了樱草色浅纹蜀锦夏衫。
陆婧婷随意照了下镜子,昏黄的铜镜虽然泛着模糊,但也能照见她的脸。那是一张圆圆胖胖的小脸,肤色间少了一层红润,略显苍白,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一双黑葡萄似地眼睛,亮闪闪的,正牢牢凝视于镜中的自己。
这就是她这一世的模样,虽不是生的花容月貌,还胖了些,但好在五官端正,白白净净,看着顺眼。陆婧婷单独住的节院就在沈氏的屋后,走着去也就几步路的工夫,近得很。
一路走来,洒扫院子的丫鬟婆子们对她皆是迎面堆笑,福身行礼,竟说些吉祥讨好的话儿。陆婧婷听了,面上淡淡的笑,心里却有些不大适应。
延着小石子路进了沈氏的院子。院内种有不少树木花草,环境清幽,两个绿衣小丫鬟正手持着大扫帚,轻轻地打扫着院子。旁边的春喜见状,出声提醒道:“七小姐来了。”
那两名小丫鬟闻言一惊,连忙扔下手中的扫帚,上前拜了下去:“见过七小姐。”
陆婧婷往里走了两步,问道:“娘亲她睡醒了吗?”
“回七小姐的话,大奶奶一早就醒了,这会正准备要喝药呢。”
陆婧婷闻言,脚下不禁加快几步,径直小跑着进了屋。“娘亲。”春喜和春英见状,连忙跟了上去,仔细道:“七小姐,您别着急,慢慢走!”
沈氏靠坐在软榻上面,手中正拿着儿子刚寄回来的信,看得眉开眼笑,两个丫鬟守在榻边的小杌子上,给她轻轻捶着腿。
突然看见女儿,沈氏略显消瘦的脸上洋溢出浓浓的喜意。“你这孩子,怎么又来得这般早?”
陆婧婷笑盈盈地跑到她跟前,回握住她微凉的手,乖巧道:“孩儿想您了。”
沈氏闻言,十分高兴,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遂又捧起来亲了一口,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陆婧婷抬头看进沈氏温柔的眼里,不由心戚戚焉,沈氏十八岁时就没了丈夫,此时,不过才二十五岁而已,明明还是正值花样年华的美人儿,却被命运和病疾折磨得如此憔悴....
此时,沈氏一身月白绫罗衫子,全无环佩修饰,乌黑的秀发只随意地绾了一个髻,看起来越发显得弱不禁风,惹人怜惜。
陆婧婷的思绪飘开了一瞬,又很快飘了回来,她望向放在桌子上的那张书写隽秀的信纸,落款写着“恭请福安,小儿拜上”,不禁有些好奇。看样子,这该是那位在外求学的陆靖南写来的家书。
沈氏察觉到女儿的目光,伸手将那封信展开在陆婧婷的眼前,柔声道:“你哥哥又来信了,说是一切安好,无需记挂。再过几日,那边的书院就要放假了,他便可回家与咱们团聚。”
其实,信上面的字陆婧婷都是认得的,只是用词太过文绉绉,让早已看惯了白话文的她,读起来甚是吃力。
听得自己的双胞胎哥哥要回家,陆婧婷连忙含笑拍掌,欢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她早就想见一见,自己那位超级聪明的双胞胎“哥哥”了。听说,陆靖南自幼便聪明好学,三岁识字,五岁能文,故被家里人夸赞为神童。待到六岁之时,陆老太太和沈氏几番商量决定,将他送往杭州的鸿儒书院求学。那里的院长韩先生,曾经也是陆清生前的老师,是一位非常有学识和见地的人。而鸿儒书院更是从前朝开始,就在江浙一带负有盛名。
沈氏和陆老太太之所以肯忍痛将年仅七岁的陆靖南送去,就是希望不要埋没掉这孩子的聪慧和才气,让他能够学有所成,重振陆家家声。
陆婧婷突然很庆幸自己是个女孩,若是重生于男儿身,岂不是也要为了金榜题名,而日夜苦读。
这会,沈氏的贴身丫鬟绿珠取得默许,端来熬好的汤药服侍主子,只听身边的陆婧婷,突然开口道:“绿珠姐姐,让我来吧。”
绿珠一怔之下回神,忙摇摇头道:“七小姐,可使不得,还是奴婢来伺候大奶奶吧。”
陆婧婷不依,只管从她的手中接过药碗,绿珠微怔,忙轻轻道:“七小姐您小心烫手。”
陆婧婷微微一笑:“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很小心的。”说完,抬手用羹匙舀起一勺汤药,鼓起小嘴吹了吹,才递到沈氏的嘴边。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见她这般贴心,沈氏不由莞尔一笑,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感慨,似乎她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一样。沈氏就着那胖乎乎的小手,啜了一口。明明是苦涩难咽的汤药,此时,她却能从其中品出一丝沁人心脾的甘甜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