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万万没料到接电话的会是父亲。同样。正在与李市长开会的工书平也没想到儿子竟会给市长打电话。
但他猜得到,儿子给市长打直通电话。绝对有足够的理由。
这对父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小武硬着头皮问道:“父亲。李市长在吗?”
没当过父亲的未必能体会工书平的内心状态,但置身其中的工书平只觉五味杂陈。难以用言语描述。
“在。”他简略回答。
他无法多说一个字。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他怕说得多,便再也压抑不住那股仿佛要从胸口喷薄而出的负面情绪。
“我想求李市长帮个忙。”小武脸色早已苍白。额头渗出一丝冷汗。
他一辈子没与父亲对立过。他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包括他母亲,也不止一次为工书平的安排愤怒发狂。但他从未拒绝。
这一次——也许是他平淡人生中最出格的一次。同样是第一次。
“你等等。”工书平深吸一口冷气,回头将电话递给坐在沙发椅上抽烟的李昊。强挤出一丝笑容。“市长。小武找您。”
“哦?”李昊表情略显古怪。
身居高位,但同为父亲的李昊难以理解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接过电话,对小武这个与儿子关系匪浅,并且帮了儿子不少的世侄儿含笑道:“小武,找李叔有什么事儿?”
“李叔。事情是这样的。之前您见过的楚河,也就是我们的辅导员在学校殴打了一名市教育局的领导。现在被保卫处的人带走了。可能会有大麻烦。”小武平铺直叙地说道。
他不是官场中人。跟李昊聊天也犯不着拐弯抹角。心眼多了,反而招人嫌。
楚河帮过李成。也相当于帮了李昊。
这个忙,李昊没有理由不帮。至少小武是这么认为的。
“嗯。我清楚了。”李昊含笑道。“小武你别着急。等开完会,我会给学校打个电话。”
“谢谢李叔。”小武说道。
“小家伙跟你李叔这么客气干嘛?”李昊轻轻瞥了神色略微呆滞的工书平一眼,询问道。“要跟你父亲聊两句吗?”
小武闻言,身躯轻轻一顿,沉默片刻后强笑道:“同学都要替楚导撑场子去。就不聊了。”
挂了电话。李昊视线落在工书平脸上。轻轻叹了一声:“抽一支?”
工书平错愕望向李昊,苦笑摇头:“我不会。”
“但你需要抽一支。”李昊递给他一支烟。
工书平颤抖着接住,啪嗒。点燃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满面通红。
“什么滋味?”李昊问道。
“苦。”工书平盯着焚烧的烟头,苦涩道。“辣。”
李昊续了一支,缓缓道:“前几年我带李成去京城办事。顺便拜会了老领导。我让他陪领导儿子玩耍。但不出一个小时。他就跟领导儿子打了起来。他一个打三个。最后被打得头破血流。当时我很生气。觉得儿子太不争气。惹怒了领导怎么办?回来后我又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他什么都没说。把自己关在房间绝食三天。这三天我思考了很多。思考领导儿子的心理。思考领导的态度。还有儿子的心情。”
“老工,我将你当心腹,当得力助手。纯粹因为你工作能力强。有韧性,能成事。”李昊轻声道。“扶不上墙的烂泥。不管如何讨好我,阿谀我。都没用。”
“后来我想通了。如果当初儿子认怂。被领导儿子和亲戚欺负了不敢还手。我同样不会高兴。甚至看不起李成。”李昊掐灭香烟,重重道。“老子没出息,凭什么让儿子忍?”
工书平死死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
“其实之前我就想跟你说说这事儿。一是怕影响你的工作,二是不知怎么开口。但既然小武今儿打电话过来了。我就直说吧。”李昊续了一支烟,郑重其事道。“别拿咱们在官场上的那套教育孩子。可以熏陶他们正确的为人处事。但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人生来有身份上的悬殊。人格是平等的。再者。谁生来就注定当领导?”
工书平揉了揉脸颊,心情难以平复。
儿子宁可求李市长帮忙,也不愿找自己。这个父亲——到底做得多失败?
双眼有些干涩,工书平已无工作心情,却只听李昊说道:“老工。这事儿你去处理吧。”
工书平微微抬头,问道:“直接干预?”
“不。”李昊笑着摇头。慢悠悠道。“那小子背景过于复杂。之前调查过一次,但很快消息就被截断了。你先过去,看形势再决定帮不帮。锦上添花没意义。雪中送炭才能被人记在心里。”
“明白。”工书平起身。
……
楚河绝不会想到这帮学生会大动干戈帮自己。若是知道他肯定——为自己崇高的人格魅力沾沾自喜。
一路来到保卫处办公厅。尾随其后的警卫很谨慎地盯着他。似乎担心他畏罪潜逃。
进得办公厅。里面早有一帮人气势汹汹地等他。
熟人不多。除了张建峰和笑面虎郑鹏。其余均是生面孔。
坐在中间的是一名大约五十来岁的老者。他穿中山服,鬓角有几缕白发,面容颇有几分威严。
居左手的是一名四十来岁,戴眼镜的儒雅男子。穿正装。看上去从容不迫,但在楚河进入时眼镜后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冷。张建峰站在他身后,毕恭毕敬。
校方、教育局的人都到齐了。接下来应该是一场隆重的审讯大会吧?
楚河笑了笑,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居中而坐,翘腿点了一支烟,吞吐烟圈道:“开始吧。”
开始吧?
众人有点搞不清状况。这不是在汇报工作吧?这个年轻人凭什么一来便说开始?
他是领导吗?还是——他觉得这帮人坐在这儿,是来等他发号施令的?
啪!
老者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谁让你坐的!?”
犹如金刚怒目,令人毛骨悚然。此人正是保卫处处长尚非。此事因属于校方暴力事件。由他全权负责。
校方一发飙。张建中脸上便浮现一抹暗自得意的冷笑。
楚河笑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说道:“我又不是上衙门。难不成还要跪下给你们磕头?”
“混账!”尚非回头瞪视郑鹏一眼,后者头皮一麻,冲楚河喊道。“楚河你给我站起来。这里没你坐的地方!”
“我说郑大主任。你家那位怎么说也是副校长。不用在保卫处面前阿谀奉承吧?不符合你的作风嘛。”楚河似笑非笑地说道。
此言一出,郑主任脸色大变。这小子还真是无法无天了。正要上前教训他,却被那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拦下。
“郑主任。他是你的下级吧?”中年男子不疾不徐地说道。
郑主任满头大汗,尴尬地点头:“是的。”
“教育局的人都敢打。不错不错。”中年男子转头冲尚非道。“打了人,你们白大应该拿出个说法。”
尚非微微皱眉,说道:“放心。我们会处理。”
“但要快。”中年男子微笑道。“我在来的路上,已经通知了警方。”
尚非闻言,当即将怒火转移到楚河身上,冷冷道:“说。为什么要打人?”
“打谁?”楚河佯装糊涂。
“你有失忆症吗?”尚非指了指张建峰,说道。“不是你打的?”
“哦。他啊。”楚河摇头道。“处长您误会了。我只是正当自卫。以法律的角度来说,他才是肇事者。”
“牙尖嘴利!”尚非皱眉道。“今儿你不把事儿交代清楚,就只能跟警方解释了!”
这是恐吓。也是提醒。
尚非当然不愿意将楚河交给警方。不论如何,这都是家丑。若楚河在此地将事情解释清楚。他硬着头皮做个主,将楚河辞了也就有了了断。进了局子,作为保卫处头儿,他脱不了关系。
楚河掐灭香烟,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玩味,身子微微前倾,问道:“你是打算牺牲我顾全大局?”
“做错就要认。挨打要站稳!”尚非不快道。“什么叫牺牲你?”
楚河听罢,缓缓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意瞬间泯然,目光扫一眼众人,一字字道:“一开始。张建峰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殴打他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的同事王笑笑。之后我阻止他。让他不要在学校胡作非为。他不听。还打了另外一个同事王大宝。并且恶意攻击我。最后我以自卫的名义放倒他。诸位。换做普通人,这事儿应该是他理亏。对吧?”
郑鹏听着深以为然。但在这种场合,他自然不会表露心机。只是喝道:“不管如何,你身为教职人员,都不该在学校采取暴力行动。这违法了校规。”
楚河耸耸肩,又道:“正因为张建峰隶属教育局。身居要职,所以在一场私人恩怨中受挫了便公报私仇。是不是?”他一声冷笑,两步走向中年男子,嘲弄道。“公务员注定了高人一等吗?”
中年男子蹙眉。不耐烦道:“不管怎么说,你打人就要接受惩罚。”
“你想怎么惩罚?”楚河反问。
“白大如果不知道怎么办。那就交给警方处置。”中年男子说道。
“吓唬我?”楚河似笑非笑地盯着中年男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
中年男子一惊,有些莫名的担忧。
在教育局干了十几年,因工作关系接触过不少三教九流。在看人方面,他自认还算有一套。身居高位的领导不管如何乔装打扮,身上那股子领袖风范很难被彻底掩饰。楚河身上没久居高位的练达强势。但那强大的定力与若有若无的洒脱让中年男子颇为诧异。
只是,他终究浸淫官场十多年。城府与定力均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拟。略一回神。他缓缓站起身,争锋相对道:“你有什么资格,值得我吓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