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致远虽然拜伏行着对长辈的礼仪,但是作为一名武者,尤其是一名时时刻刻生活在危险之中的战士,对于杀气,有着本能的直觉,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某些冰冷的寒意,心中顿时一突,暗叫不好,刚才自己的表演似乎有些过火,让这位干姨起了不必要的心思。不过他倒也是不慌不忙,说起来龙致远的手上可是掌控着一手好牌,不怕三娘子不受纳。
边上的卜他失礼开始的时候还没有察觉到母亲的一样,但是说时间稍长,久了之后,自己的母亲却一直没有说话,这让他疑惑之中偏头一看,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正眯着眼睛,习惯性的玩弄着手中的小酒杯,这个动作他作为儿子怎么会不熟悉,正是母亲难以绝对时候的下意识动作。可自己的娘亲有什么难以绝对的呢?往着这条线想下想去,就延伸到了龙致远的身上,顿时心中一片雪亮,原来如此。
但是,卜他失礼并不认同母亲的做法,在他看来做任何事情都应该从实际出发,向眼前的利益纠葛看齐,而不是说什么日后的威胁,如果因为某些莫须有的威胁就除去对自己有用的人,如此心胸,如此眼光还奢谈什么一统草原,问鼎天下的大志气呢?
更何况,就从眼前说起来,青年城表面上看同自己这一方是相辅相成,共存共荣的局面,但实际上两者之间的关系至少从卜他失礼的眼中看,认为自己这边更需要对方的关系,比青年城需要自己的成数要多上几分。
青年城的内部情况,这位三娘子的后人不清楚,可自家的情况他可是清楚的紧,如果同对手断了来路,缺失了经济上的补充,手下这大把的兵卒拿什么来养?而长期同青年城结盟之下,原本就通想来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些贵族老爷们,又拿什么东西来纠葛让他们作为自己坚定的支持者?
扯力克之所以能够拥有大批的支持者,只是因为两点,其一是有着前任汗王黄台吉的口头遗命,在公开场合多次被其宣扬要传位于他,虽然由于黄台吉突然暴毙,没有留下纸面上的遗命,但毕竟有着先天的大义,占据了道德层面上的先手,所以才会有不少贵族支持他;
而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扯力克的背后有人在支持,为他提供大量的资金来源。这么说,并不等同于卜他失礼手中有什么重要的证据,而是他的揣度,在汗王为死之前,这小子还是一个穷小子,但就在汗王死后,突然这家伙手中就立刻接受了汗王金帐武士,然后大笔大笔的银钱挥洒下去,收买人心,这么反常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让人产生怀疑呢?
卜他失礼派了很多人对去查探这件事情的真实状况,却由于扯力克这边防范甚密,根本察觉不到什么端倪。但愈是如此,在他的心里面就越觉得不妥,一定有股庞大的势力在背后支持着扯力克,而这股势力的存在一定不可能是本地的干系,必然是外来势力。
外来势力,能提供大量的金钱,卜他失礼暗自揣测,最大的成数必然是晋商集团。这帮商人为了利益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们一直对草原的商路虎视眈眈,但却被三娘子同昌盛号压制的死死地,无法动弹。
当然处于平衡的姿态,同时为了不让昌盛号一家独大,三娘子无法掌控的状况出现,这位草原的一姐,并没有将晋商赶尽杀绝,而是在一定的条件框架之内,分了一份利益给晋商,只是这份利益与同三娘子签署了密约的昌盛号相比,完全没有可比性。
而晋商也知道时势逼人强,没了办法,这才不得不俯下身子,静静的等待时机到来。现在,蒙古汗王更替就是他们的眼中的机会,想来肯定要从中插一手,分一杯羹,扶植扯力克对晋商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这是天然利益的选择,而扯力克要想登上汗王之位,也必须要有大量的资金来源的扶持,两者一拍即合,立刻成为合作的伙伴。
每每猜想到这里,卜他失礼都夜不能寐,说真的,他的理想,他的雄心壮志,还有他的抱负,都必然只有成为汗王才能实现,没了这个位置,没了这份名正言顺的大义,哪怕三娘子依然实际掌控草原上的大势力,依然是草原一姐,也是去统一草原的基础,那个时候强行上位,必然会引起草原内部的纷争不断,哪里还有什么心气向外征服?
所以对于卜他失礼来说,从目前看,任何事情都没有比坐上这个王位更加重要的事情了。所以母亲三娘子的心思他是必然反对的,当然事情毕竟没有发生,他还有机会解决可能发生的冲突,于是咳嗽一声,面上带着微笑,笑着言道:“母亲可是感怀干姨,想的出了神了,呵呵,等会儿在思念吧,弟弟还拜伏着呢,远来是客,可不好怠慢了。”
听到这话,三娘子心中一叹,唉~!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操的是哪门子的心,由他去吧,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毕竟从眼前的局势看,还真离不开昌盛号的支持。再说了,有这么一个强势的干外甥存在对于卜他失礼来说,倒也未尝不是什么坏事,能刺激他更加的奋发向上,对于自己孩子的成长也是个好处。
再加上自己刚刚的确是想偏差了,她心中很清楚,草原之上之所以有不少人成为铁杆的支持者和粉丝,就是因为讲情义,顾大义的性情和事迹比比皆是,所以这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如果真要将眼前这个龙致远杀掉了,恐怕对于多年建立起来的名声和信誉是毁灭性的打击,而一名上位者失去了这些,那么他覆灭的结局也就不远了。
想到这里,三娘子刚想开口顺着卜他失礼的话借坡下驴,却被龙致远抢了先机,说道:“干哥哥,这话说的,有啥怠慢不怠慢的,我整个人天生就没有什么太多的亲戚,能有这么一个大姨,乃是我一辈子的福气,别说跪,就是叫我整天侍奉在面前也毫无怨言么,更何况之前,我这个做小辈的的确是有不恭敬的地方,受些教育惩罚也是应当应分的不是?”
听着龙致远如此会说话,三娘子微微一笑,如同男子一般发出了朗朗的笑声,刚才那寒冷的杀机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人甚至以为不过是错觉,从未存在一样。只听三娘爽朗的开声说道:“你这个小滑头,这么说话,倒是我这个做大姨的不是了,嗯,行了,来,把这杯酒喝了,咱们前事不计,过去的全部过去,一切尽在酒里面。”说完从边上的酒壶之中倒出了一杯酒,然后亲自放在了托盘之上,走了过来。
卜他失礼看在眼里,心中一动,但却没有说话,他是知道的,自己母亲这不过是试探的手腕罢了,他也想看这个干弟弟龙致远到底如何面对这杯酒,是喝还是不喝,母亲的难题,恐怕是要让这个弟弟坐蜡的。
丁四将一切看在眼中,他原本就是顶尖的武将,对于杀气极为敏感,开始的时候,三娘子散发出的杀气,就让他心中暗下心思,决定等会要是图穷匕见的时候,自己抓住卜他失礼,而大牛就去抓三娘子当人质,然后护着魁首冲出去,可眼前这三娘子没来硬的来软的,万一酒中真的有毒,那么自己怎么对青年城上上下下的十数万口人交代,想到这里,他朝着大牛做了内部的手势,这就要不管不顾暴起抓人,怎么样都不能让魁首置身于危险之下。
而刘泽心中却是猛然一惊,这酒喝是不喝?刚才三娘子的杀机可不是虚假的东西,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酒中下毒也未必不可能的事情,但要是不喝,不管从何种角度出发,酒中有毒没毒,自家老大的气势必然被人压了一头,传将出去对魁首的名声不利。
想这么多,说起来似乎很长,但实际上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刘泽也不同凡俗,乃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长笑一声,也不等旁人说话,直接走了上来,朝着三娘子一躬到底,口中说道:“三娘子,三大人,可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么,怎么行事不同与以往,这人屁股还没坐定呢,就主动献酒了?
呵呵,正好我这个老朋友干了半天的路,口渴的紧,可等不及你提供酒水了,先喝一口,倒也不当什么事吧,想来魁首不会怪罪,您三大人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必然也不会怪罪在下的。”
说完也不等待三娘子说话,径直抓住了酒杯,咕咚咕咚两口喝了个干干净净,完了还大声喝了句彩,言道:“好酒~!还有没有,我说三大人,你可别太小气,糊弄我刘泽,多拿些来喝上一喝,要不可是不过瘾呢。”
三娘子端着酒杯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刚才进来的时候,刘泽一直掩身在大牛巨大的身躯后面,她没有看清楚,而卜他失礼呢,进来的时候龙致远正在同自己的娘亲见礼,他还没有机会点出刘泽的存在,就这样阴差阳错,刘泽的突然出现,让三娘子顿时有些乱了起来,也就没有任何反应的让这个老狐狸捞到了酒杯喝了下去。
龙致远是何等人,还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心中冷笑一声,我叫你一声大姨是给你脸面,怎么还真拿我当软柿子捏了?你要真的是不管不顾,那么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咱们一拍两散也就是了,虽然离开了蒙古青年城会陷入到经济的困窘状态之中,但那时暂时的,只要调整好了策略,勒紧裤腰带过上一段日子,是能挺过去的,再加上,还能有朝鲜这块肥肉的支持,又怕了些什么呢?
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龙致远转身看向了刘泽,对于这个属下的这次举动,他还是非常满意的,作为下属么,就应该主动的帮助主上排忧解难,这才是正理,有这一杯酒的举动,证明刘泽这个人已经完全融入到了青年城这个体系之中了,只有如此,才能甘冒危险,奋不顾身的饮下这杯酒救主,至少对于这个下属的忠诚龙致远是不会再有什么怀疑之念。
三娘子刚才也是太过惊讶,才会有所失色。她真的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看到刘泽的出现。卜他失礼当年年纪还小,并不知道刘泽的厉害,但是三娘子却是知道,当年第一个丈夫俺答汗去世之后,就是这个人出面代表戚继光过来同自己深谈,为了稳固权势地位,最后按照草原的习俗,嫁给了俺答汗的儿子黄台吉,也就是三娘子的第二任丈夫。
对这个人的本事,三娘子可是尝到了厉害的,极为忌惮,因为刘泽对于蒙古草原上的事物,可以说完全知根知底,而且为人极工心计,看问题非常尖锐透彻,乃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大材,如此之人居然投入到了龙致远的麾下,真不知道对日后的大草原是祸还是福。
不过三娘子也不愧为铁娘子的称号,稍倾之间就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面上变的非常从容亲热的言道:“这不是刘先生么,一别经年,却没想此时此地却在这里重逢,真是出人意料的紧,先生想要喝酒,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尽管取走就是;”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回头更是面带慈祥的看着龙致远,极为亲切的以长辈的摸样讲道:“嘿,好孩子,果然是虎母无犬子,为你母亲争气,别说你这么年轻,就是草原上有年头的老枭在的威势面前,都要矮上三分,果然了得,不错,你干姨最看得起的就是硬邦邦的汉子,而不是那绣花枕头,外表光鲜,内里全是糠;
就冲你这个大外甥的本事,说真的,我这个做姨的也能放心同你们结盟了,你也别怪你大姨,这么一大摊子事情,我一个女人忙里忙外的也难得很,不能不多几个心眼儿,要不然豺狼虎豹的还不是要扑上来将我们孤儿寡母的吃干吃净了么。”
这番连消带打的话儿一说,龙致远还能说些什么,只能苦笑了一声看了刘泽一眼,面上带着几分肃意的神色,言道:“大姨此言差矣,您是长辈,我这个做晚辈的那还不是应该谨守礼数,任你教育才是正理么,再说了,前面我就同干哥哥说过,您老远来支援我,为我这个晚辈撑腰,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会有半点的怨怠之意,您可千万别这么说,羞煞外甥了;”
演到此处,他又顿了顿,接着笑着介绍说道:“既然您认识刘先生,那我就不多说了,不过有一点估摸着姨娘您还不知道吧,刘先生刚刚屈就我们青年城的蒙古顾问,专项负责蒙古事务,今后恐怕少不了要同姨娘您打交道呢,还要请您多多关照才是。”
三娘子心中一惊,什么,要让着老奸巨猾的家伙日后负责蒙古事务?这可是她没有想到的,看来刘泽在自己的这位便宜大侄子面前甚为得宠么,地位绝对不低,这到底代表着戚继光的意思,还是刘泽自己个人的意愿呢?果然是母子连心,三娘子此时考虑的问题和当初卜他失礼咋一听到这个消息做出了一样的反应。
不过三娘子也是老红尘了,要不是开始的时候因为在此地看到刘泽出现,而刘泽留给她的能力、印象太深刻,这位草原一一姐也不会失了面色,眼下调整过来,自然而然面上丝毫不表露真实的心情,而故意做出一副欢欣鼓舞的神采,轻抚双掌半真半假的言道:“好啊,这太好了,又刘先生在这里,你我们两家的关系必然更进一步,以后长长久久必然坚固无比;
唉,早知道刘先生您在我这大外甥那里高就,我必然早早的过去请您来帮扶我这孩子一二,这孩子命苦,刚出生就没了爹爹,现在我这个做娘的又有心无力帮衬一二,有您这位大才在我们这块儿,那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我们娘俩有了主心骨了么,就不知道大外甥你肯不肯割爱,让刘先生帮我这个大姨一把。”
听到这块儿,龙致远心里面如同明镜一样,这个大姨表面上一副求贤若渴的摸样,其实说透了,就是在试探刘泽同自己的关系到底到了何种地步,想从中看出些端倪出来,试一试到底戚继光在里面参合了没有参合。
感叹一声,龙致远心中莫名对戚继光这个老头有些艳羡,看看人,多大的名声,就算现在下台了,可是手下的一个幕僚到了草原之上,都能如此让人看重,甚至比自己这个能带给对方莫大利益的人还要看的更加重要,这说明什么,说明过去的戚继光是大明的中流砥柱,人说其是大明第一武将,还真的名符其实,绝不为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