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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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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是啊,奥黛莉……米妮瓦公主她也需要巴纳吉你啊。*无广告的~顶点*~网收藏~顶*点*书城你就好好地走自己的路,成为让我们可以自豪是你的朋友之人。我们会帮你加油的。”

说着,两个人不自觉地靠在一起,蕴酿出一股自己无法融入的气氛,让巴纳吉心中感到一股寒风吹过。他们两人为什么可以这么简单地画定自己的人生?因为成长为大人了?自问自答之后,他才想到自己也是一样。想做的事、能做的事、必须做的事,这一切各自纠缠无法分开,那段未来只是道漂浮其中的暧昧景象的日子,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完成自己必须做的事、渐渐地接近自己想做的事。背负责任,追求身旁唾手可及的幸福,大家的心中,已经进入这种大人的时间。

可以对未来投影出无限可能性的时间结束了,这意味着只能将现况认定是现实的日子开始。心中浮现这句话,让巴纳吉突然变得悲观。自我局限而导致的狭隘视野……那将造成世界的闭塞。也是阻碍新人类产生的旧人类性质——这样的话,意思是新人类只能是小孩子吗?与大人的成熟无法相容,只不过是像麻疹一样的东西?

可以改变的自己。局限自己,必须负担责任才能得到的成熟。心中带着矛盾的两种念头,巴纳吉面向窗外的虚空,为视线追求容身之处。数以万计的群星贴着窗户不动,令人无法想像船舰正以秒几公里的度往前冲。然而目的地的指定座标确实地接近着,时间也不停地流动着。心中想要相信可能性的同时,却也存在着无法将这股焦虑感与拓也及米寇特共有,一开始就放弃的自己。

从父亲接下的十字架重量增加,让还有成长余地的身躯出悲鸣。但无论自己是否为新人类,巴纳吉心中有确实的预感:不管如何,可以与他们两人度过这样的时光,这一定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持续地昏睡的玛莉妲,就有如童话中的睡美人一般,有着近乎完美的宁静美。也许是因为看不见那吸收了无数辛酸的蓝色瞳孔,而更加突显她带着稚气的容貌。下次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什么呢。辛尼曼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于是得到了她暂时不要醒来比较好的结论,并紧握拳头。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是最好的。如果她能就这样继续沉睡,那会比较——

加护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原本在相连的医务室里的哈桑军医长,也说要去拿文件,就与辛尼曼错身离开了。虽然天花板设有监视器,不过哈桑怎会没有戒心到让自己留守?这里有这么多可以当武器的东西,要是自己偷了把手术刀,他打算怎么办?

心电图监视器出规律的电子音。哔、哔的声音与自己的心拍重叠,辛尼曼感受到身体深处的压迫感变大了。这是什么?我在做什么?在联邦的舰上、单独伫立在加护病房的我,是什么人?

‘你可以打我。代替双亲抚养我成长的你,有这个权利。’

在寂静之中,回想起米妮瓦的声音。被“拟.阿卡马”回收之后,面对着仍然只将对方当成敌人看的双方乘员,她对辛尼曼说了这句话。在承认了自己的出走是造成一切事件开端的同时,她也转身面对隐藏不住疑惑的所有人,呼吁两军的人员组成现在的共同战线。

‘“拟.阿卡马”的各位、“葛兰雪”的同胞们。我们是敌对的双方,但是同时,我们也因为太过接近“拉普拉斯之盒”,而受到各自所属的军队所追捕。据称有颠覆世界之力的“拉普拉斯之盒”——对某些人来说是威胁到自己、令人心生恐惧的对象,对某些人来说是可以打破封闭的现况之力,但是不管它是什么,“盒子”不过是一件物品。只是因为每个人的“世界”观点不同,赋与“盒子”各种意义,而让我们互相敌对。

以星球联邦为一切的世界、吉翁.戴昆梦想中的世界……因为出身的地点不同,我们的世界事先就遭到划分。可是我、我们虽然是社群的一员,同时也是一个人类。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能力自己去感受世界,而不是被过去的历史或是他人所划定。

出身的场所无法改变,但是要怎么活着却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改变。我想用我的双眼,亲眼看到“拉普拉斯之盒”的真面目。也许藏于其中的现实,可以让联邦与吉翁的对立无效,为双方开拓出新的世界。又或许,那对所有人来说都只是毒物……我想确定这一点。为此,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有觉悟可以舍弃至今让我成形的世界……舍弃新吉翁。’

军人没有什么想像力。听到世界如何如何的也没有感觉,要问个人见识更只会令自己困惑,但是最后的一句话却足以颠覆所有人的认识。

舍弃新吉翁──米妮瓦的这句话,以及辛尼曼决定提供“葛兰雪”以进行诱饵作战的决断,决定了之后的葛兰雪队的处置。没有被当成俘虏拘禁,可以在“不分联邦与新吉翁”的舰内自由走动,这是“独角兽钢弹”展现的常力量以及米妮瓦的话语相乘所带来的结果。

她原本就是聪明的少女,不过用奥黛莉.伯恩这身分度过的一个多月时间上让她大幅地成长了吧。对于在“阿克西斯”被攻陷前受托照顾米妮瓦,将近十年看着她成长的自己来说,她能够拥有身为领导人的气度自然是很令人欣喜。他也知道现在的新吉翁没有什么值得信赖的,违反命令的己方更不可能有容身之处,可是那跟要不要与联邦联手是不同的问题。不管谁要不要去划分,联邦就是联邦、吉翁就是吉翁。过去无法改变,现在也没有改变,映在这双眼中的现实没有任何改变。

身为吉翁军人的自己,搭在联邦的船上。和杀死菲伊及玛莉的家伙们吸着同样的空气,吃着同样的饭,这就是辛尼曼所能认识的一切,而布拉特他们也一样。公主跟巴纳吉,他们不懂。我们是军人,而且还是有如海盗的游击队。没有什么想像力,更没有那种头脑去与高贵的理念产生共鸣。

被他人所划分的世界、自己所感受的世界──但不管是哪一边,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从菲伊与玛莉被杀死的那一刻,我的世界早就已经死了……

突然,他感觉到视线。隔间的帘幕微微地晃动,从缝隙中有东西伸出来。认清楚那是口袋瓶装威士忌的辛尼曼停下正要倒退的脚步,皱起眉头。拉帘的空隙被拉开,躺在隔壁床位的男人露出他的光头,曾经见过的双眼带着笑意直视自己。

“我说过要是活下来,要请你喝一杯吧?”

摇摇手上的口袋瓶,贾尔咧嘴笑道。虽然听说过他在舰内疗养,不过直接碰面还是第一次。扫视着他消瘦许多的脸颊,以及睡衣下的绷带,辛尼曼一边说“你从哪儿弄来的”边接过酒瓶。贾尔只是浅浅笑着,什么都没有回答。在生死关头徘徊反而让他气势更强,那是在毕斯特财团执行地下工作的男人大胆的笑容。

“我得为了巴纳吉.林克斯跟你道谢。”

护着腹部的伤口起身,贾尔开口说道。辛尼曼侧眼回看他的脸。

“他对我来说是恩人的儿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到了阴间也没脸见人。”

巴纳吉的身世,也透过奥特的口中传到辛尼曼耳里。虽然没有到被背叛那种程度,不过听到的瞬间还是受到不小的冲击。想起这感受的辛尼曼低声回应:“没想到他是毕斯特家的血脉啊……”他背向正用试探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贾尔,视线落到继续沉睡的玛莉妲身上。毕竟他也是不同的人种——一开始站的位置就不一样,未来也不会与自己站在同样的角度上,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没做过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事,被救的反倒是我们。”

“可是,他对你像对父亲一样敬重。因为有你的认可,他才能像现在这样来到‘拟.阿卡马.’。”

听到贾尔的沉稳声音,让心中的压迫变得更重了。父亲——不要开玩笑了。紧握住手中的口袋瓶,变得无法装作平静的辛尼曼再次看向玛莉妲。贾尔似乎不觉有异,“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继续说道。

“虽然他确实有着父亲所遗传的吸引力,但是不只如此。还有进入对方心里,动摇内心事物的……”

“他是小孩子,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闯入别人心中,随心所欲地乱讲吧。”

“可能吧。可是,也许他本能性地懂得,与其顽固地背负着一切,不如摊开内心显露自己的一切。我们这些大人,要是剥去虚伪的外表……”

贾尔苦笑的气息,动摇了自己半背对着他的身体。要是剥去虚伪的外表,所以怎么样中忍下想转过头大吼的冲动,辛尼曼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现在身体是这副德性。”背后继续传来贾尔的声音。

“虽然我想尽可能帮助他,不过也有极限。希望你能连我的份一起看护着他。为了撑过现在这个状况——”

“少太瞧得起我了。”

达到极限的压迫感,化为强硬的语气迸出。辛尼曼的视线与闭目的贾尔对上一眼,马上移开,在不说话的玛莉妲身上找寻脱身之处。

“……这跟我不合,我是重实不重名的男人。”

低头看着不想去喝的口袋瓶,仿佛要说服自己一般挤出这句话。贾尔没有作声。静得好像可以听到一根针落地声音的加护病房里,只有心电图监视器的声音累积着,响着有如倒数计时般规律的心音。

离开医务室,藏在十字路口死角,穿着灰色军官服的身影晃动,传来紧张的气息。辛尼曼装作没现地迈开步伐,前往降至无重力区块的电梯。

装作是偶然经过,穿军官服的男人跟了上来。是警备的成员吧。“拟.阿卡马”的成员也不是彻底的烂好人。让葛兰雪队成员自由走动的同时,也在暗处配置监视人员,一一监查动向。现自己没有不快感,反而觉得安心,辛尼曼在电梯前止步。离开医务室的时候有对过时间。与预定没有丝毫落差,告知电梯抵达的电子音响起。

抛下慌慌忙忙想追上的监视人员走进去,电梯关上了门。筒状的电梯之中,有背靠着墙壁,先来的布拉特在。

双方一瞬间对上的眼神错开,并咳了一声当作暗号。可以不用担心监视人员以及窃听,自由对话的空间并不多。因此只要配合时机搭乘的话,电梯会成为很方便的密谈场所。没有抬头看天花板的监视器,转头面对电梯门的辛尼曼,背对着他问:“如何?”布拉特靠着墙壁,快而小声地说道:“如同想像。”

“物资与人员都不足。剩下的人也几乎都是初任干部,装备管理也很随便。”

“通讯方面?”

“可以进行雷射通讯的,只有舰桥与第三通讯室。两边都警戒森严,但传送位置用的信号器没人看管。规格也跟吉翁的没两样,特姆拉说可以动手脚。”

“好,开始调查下一个指定座标‘L1汇合点’时就是机会。通知所有人,随时准备行动。”

电梯门打开,让会面的时间结束了。辛尼曼留下布拉特,蹬了地板离开电梯。背对继续下降到下层甲板的电梯,抓住移动握把穿过走道。红着脸从后面跟上来的士官,是接到无线电命令接手监视的人员吧。感叹着对方还算不错的连络,辛尼曼突然想要恶作剧一下。

他突然停在设置于墙壁上的通讯面板前,叫出外围监视画面。装作专心看着面板上映出的宇宙空间,辛尼曼偷偷注意后面跟来的监视人员的动向。没办法停在通路中,监视的士官只好就这么从辛尼曼的背后穿过。看起来会就这么离去的他,透过面板的反射看着辛尼曼的脸,口中低喃了些什么后,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吉翁的猪。反刍着这清楚刺进耳朵的低喃,辛尼曼看着面板上无底的黑暗。还看不到拉普拉斯程式所指定的下一个座标“L1汇合点”。在宇宙世纪开始之前,建设在各个拉格朗日点上的“宇宙灯塔”,现在化为无用的废弃物浮在虚空之中。不管“盒子”是不是在那里,都不能就这样寄住在“拟.阿卡马”上头。在还没陷入动弹不得的状况之前,是该想好办法回到我们的“世界”的时候了。

没有办法,他在心中念着。虽然没有意思要否定米妮瓦及巴纳吉他们所看的“世界”,但是至少自己在那里住不下去,刚刚擦身而过的联邦士官也是一样吧。人类没办法变得那么坚强而高贵。会被出身的地点所束缚,被过去囚禁,漂在自己无法改变的潮流中。能够做到的,顶多就是在过程之中不断地进行细微的取舍,让自己有着掌握自己人生的错觉。

这就是现实──紧盯自己反射在面板上的面孔,辛尼曼在空虚的内心低语着。浮现在虚空之中的瞳孔比星光还要灰暗,如同两个穿透宇宙的洞穴。

五月九日,标准时间十三点四十五分。达卡晴空万里。整条街上漂着火灾现场特有阴郁的味道,还不知何时能够撤走的瓦砾仍然四处散乱,不过数天以来铺盖住天空的浅黑色喷烟已经散去。紧临赤道地区的太阳光不受任何物体遮蔽,照亮着堆满粉尘的街道。

虽然不讨厌夏天的炎热,不过在这非洲大陆的酷热实在太极端了。把完全不想穿起来的外衣挂在肩上,凯.西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在刚出官厅街巴斯德路的地方停下脚步。

隔着翻覆的卡车车体以及崩解的大楼,他仰望着巨大的块状物。八天前,单机袭击达卡的MA,它有如小山的巨大身躯大半都被工程用防尘塑胶布所覆盖着,解体到一半的骨骸搁置在官厅街之中。虽然左右突出的肩部装甲已经被取下,一炮消灭帝国饭店高楼层的头部主炮也已经被撤离,不过高度可以与十层楼大楼匹敌的残骸看起来仍然相当异常。不管是塑胶布缝隙间露出来的绛紫色装甲,或是仍然嵌航道面那有如生物的勾爪,就宛如在被留置在酷暑废墟中的恶梦残渣。

所通过的道路,呈现有如遭到地毯式轰炸过的惨况。对瓦砾堆中的遗体进行搜索,以及生活机能的复原同时进行着。消防车及吊车集中在此地,各处响着焊接的声响,同时在给水车前灾民排成一长列。另外一边,扛着步枪的吉姆型Ms昂阔步着,上空飞过圆盘形的可变机体。我有带摄影机来吧?凯下意识地想着,然后稍微苦笑了一下打消这个念头。我已经不是那种立场了。将达卡现况传递出去的工作,是正在报导机构值勤的现役记者所该做的。比如说那群踩着散落在路面上的玻璃,从财政部冲出来的人们。这个时间进稿的话,刚好可以登上晚报。在移动的车子里整理好要送往本社的报导,抢着冲进中央议事堂的新闻中心,必定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遭到三年前的“陨石落下”之后屈指可数的大规模恐怖攻击,联邦政府布紧急命令已经过了一周。坊间开始流传第二次新吉翁战争这类动荡的谣言,使得达卡不只是单纯的受灾地区,也是政府对策情报的信地,成了比平常更重要的采访地点。侧目看着慌慌张张地搭上车子的记者们,凯前往离开大道之后所看到的中央议员会馆。希腊式建筑风格的纯白色建筑物,虽然失去了前方大部分的玻璃,不过却还保有些许的威容,以显示自己是权力的巢穴。MA在建筑前方约两百公尺左右耗尽了所有力量,它有如蟹螯般的手臂插在地面上,似乎到现在仍然流露着无法抵达王位的不甘。

穿过有如大得夸张的战车,正在警戒的“钢坦克2”身旁,通过一连串的安全检查后进入会馆之中。大厅跟往常一样充满着游说者、记者群、陈情团的喧嚣声,不过修理的业者不断出入、与武装的士兵生争执的情景,一让人感觉到与平常不同的事件现场气氛。遵照事前的导引,凯搭乘电梯上到八楼。进入装饰沉稳得有如饭店的走廊,便看到了挂有各人的出身国国旗、以及星球联邦旗的中央议员办公室入口。延着长长的走廊走上两分钟,北美第一选区选出的罗南.马瑟纳斯上议院议员办公室就在眼前。

穿过开着的门口,先映入眼帘的是来更换天花板萤光面板的业者所使用的梯子。放眼看去,全部的面板有三分之一出现了裂缝,在昏暗的事务所内有约十名的事务员忙着接电话应对。看起来三十多张的桌子已经摆回原位,散乱在地上的碎片跟粉尘也已经清扫完毕,不过还是隐藏不了那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与冲击所造成的混乱痕迹。此刻不断响起的电话,内容除了例行联络与陈情,还有想在修复工程上得到好处或抗议、企业想与军方搭上线的献金申请,大概就是这些吧。自从国防族议员约翰.鲍尔说出战争这句话之后,贪图战争特需的人们便开始在台面下活动,而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有着可以裁量他们希望的政治力。衡量电话对象的重要程度,紧紧盯着终端机的荧幕安排行程的事务员们,表情看起来似乎都是一样地紧张。

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一点。柜台没有人影,凯也不想打扰满身杀气的事务员们,于是叹了一口气决定再等一会儿。记得电梯大厅的旁边有烟灰缸,于是他手拿着自从事文字工作后就没有离手过的香烟,正打算先离开办公室时,一句“您是凯.西登先生吧?”将他叫住了。

“正等您莅临呢。我是与您通电话的秘书,派崔克.马瑟纳斯。”

晒得恰到好处的脸孔,露出豁达的笑容,眼前这名约三十岁左右的男性曾经在资料上看过。他是入赘到马瑟纳斯家的女婿,同时是正准备迎接地方选举的罗南贴身第一秘书。凯回握对方伸出来的手,先直视着他笑容中带着紧张的眼神,而对方也回以同样的眼神。之后,派崔克说了声“请跟我来”并转过头去,穿过了电话铃声响个不停的办公室。

“没能迎接您真是抱歉。如您所见,一副就是还没整理完的惨况……飞航还顺利吗?”

“嗯。好久没搭军方的运输机了。不晓得是不是议员的威光笼罩,真是特别待遇呢。”

凯说话的语气半带着讽刺。与想限制人员出入的军方想法相反,现在所有报导相关人员都想进入达卡。在各大媒体花大钱想确保少数的机位的这个时候,会让一名自由记者搭运输机顺道进来这种事,也只有罗南做得出来。

“非常抱歉,因为是这种时期,无法确保民间的飞机席位。”派崔克正面回应着。他的眼神往凯瞄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决心地开口:“虽然这是私事,不过能见到您真是十分荣幸。那个……我是凯先生您的崇拜者,不只尊崇您身为记者的才华,还有——”

“原‘白色基地’乘组员,懦弱的凯.西登。”

凯抢先一步说出口,“啊,不是……”派崔克慌张地移开视线。虽然这样的评价一时之间收敛了,不过当那些童年时代看过战记的世代长大之后,像这样被突然问一句的状况也变得不稀奇了。脸上露出苦笑,“书上的东西,有很多都是乱写的啦。”凯对他叮嘱。

“有些采访者是先下结论才来采访的。像那样的人,就算我对访谈原稿进行校正他们也不修正。跟‘白色基地’有关的书籍,几乎都是这一类的。不过,倒是让我上了一课。”

正好战后,就是来干这一行。没有与继续说着的凯目光对上,派崔克把手放到后脑杓,低下了通红的脸。“真……真是抱歉。我提了不该提的话题。”听着他的回话,凯看向接近到眼前的办公室。

有蔑视采访对象的采访者,同时也有采访对象把采访者玩弄在掌心之间,想让采访者变成自己合用的广告塔。这房间的主人身为移民问题评议会议长,而特地把自己从巴黎叫来的理由是什么?在这个达卡事件生后又陆续生许多怪事的时期找自己来,总不可能是叫自己代笔写自传吧。似乎被新吉翁与毕斯特财团再加上评议会介入的这一连串暗斗,状况也透过业界的熟人传进了凯的耳朵。

不论如何,接下来的时间将面临硬仗。凯拨起灰色的头,将西装外套穿上。原本没什么特色的三十五岁男人,稍微整理一下外表,便让他变得像个称职的记者。对一个在高中就学时被现地征召,在突击登陆舰“白色基地”上撑过一年战争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他出了俗世第一件学到的事项。

……过去吉翁公国,以闪电般的奇袭作战带给星球莫大的伤害。有人认为为了与国力相差百倍以上的联邦战斗,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可是,我们这么做所得到的是什么?是到现在都挥之不去的憎恨、是夺走半数人类生命的杀戮者恶名。不得不说,只为了换取一时的战略优势,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过庞大了。

我们吉翁共和国有心的国民,都清楚地认识到这点。达卡事件一生,我们政府比任何一个sIde都快一步送出救援部队,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我们有对过去作出自省。我们断然反对恐怖主义。就算原本是同胞,我们也不承认新吉翁的存在。但即使如此,一部份联邦议会的人们还是将共和国与新吉翁混为一谈,并主张要对我们进行调查。以四年后的自治权归还当作理由,散布共和国失控说的媒体不只一间,这点实在很令人难过。战争是没有建设性的,这点我们——’

电视上的男人说到这时,红木制的门板出敲门声,客人与派崔克一起露脸了。

波多黎各系的脸孔,很有特色的目光,是在作者近影上看到的男人没有错。“欢迎。”罗南.马瑟纳斯出声,并站起来走到门边迎接。对初次见面的对象表现出的直率,以及握手的力道,这些都是他在议员生活中自然体会到的先制人法,不过回握住手的凯.西登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畏缩的样子,一直刻意露着淡淡的微笑。

预感到面对的高墙坚固难破的同时,他先请对方坐到面对着办公桌的椅子并问道“要喝点什么”,却得到“不用了”的答案以及不肯退让的眼神,想来这男人深知如何回应才不会被对方牵着走。你可以退下了,罗南用眼神告诉派崔克,并坐在办公桌后背对窗户的椅子。凯并没有看着自己的举动,用放松的样子看向开着的电视机。

回答着大牌电视新闻台的访问,诉说着吉翁共和国困难处境的男人,声音跟表情还是一副做作。“真是适合在中午放的滥情连续剧。”说完,罗南注意着凯的反应。凯只投以一瞥,面无表情地挡住了最初动的刺击。

“吉翁共和国国防部长,摩纳罕.巴哈罗。像那样背负着败战国悲哀的男人,私底下却与旧吉翁公国的人脉有牵连,也在联邦的军需复合体内洒下大钱。对宣导吉翁主义复活的右翼团体也有投资,甚至对共和**的将兵募集有奖论文。”

“有奖论文?”

“标题是有关安全保障问题云云的,总之就是要过滤出国粹主义者用的选拔考试。然后,把他看上的人分配到重要地点,要是遇到必要的时候可以当他的棋子。”

“所谓的必要的时候是?”

“我也没有了解到那么多。他们也不是想跟联邦打上一仗。虽然近来的不景气让激进分子变多了,不过大部份的国民仍然沉浸在终战之后的厌战气氛之中。可是‘带袖的’用来当主力的‘吉拉.祖鲁’,那玩意儿的开与亚纳海姆电子公司有关。仲介的是旧吉翁尼克(Ze公司的人脉,其中数人在摩纳罕的自家人把持的公司执勤……这样一来,我们也不能当他们只是在玩游戏而已了。”

用摇控器关掉电视,再次看着桌子另一边的脸孔。如果是寻常的记者一定会被这种内幕钓上,但是凯连笔记都没有做,只是用慎重的表情看着自己。年轻时经历过无数修罗场的人,才会得到这样的冷静吗?凯的脸与在自家所面对过的布莱特.诺亚的脸叠合,罗南将背靠在真皮制的椅背上,开口说出“你的著作我拜读过了”进入正式话题。

“《巨人们的黄昏》、《天国中的地狱》……每一篇的切入点都很独特。自以为反战的报导文章到处都是,不过像你这样踏入战争抑止论的著作却很少。这部分的感性,是白色基地队驾驶员时代所培养出来的吗?”

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战争中,在sIde7被战火卷入,以避难民众身分被“白色基地”收容的少年,被当作现地征用兵成了刚开ms的驾驶员。听起来就像战记迷所喜好、有如英雄般的嘉话。不过许多记录书对他的共同见解,是嘴巴很毒的投机主义者。而这样的他在战场上被锻炼,战后受到社会回归计划的援助进了贝尔法斯特大学,专攻新闻学而在通讯社就业,终于成了有名的自由记者这段经过,听说让不少年轻人对他抱着崇拜感与亲近感。

不过,这样的风评,对他本人来说大概只不过是脚镣,从与布莱特谈话的经验里可以想像得到。对一直忍着不作声,注意着自己态度的凯,“可是,有一点我很在意。”罗南出刺探的声音。

“就是你对吉翁这个存在的立场。对战后的宇宙政策提出质疑,并且揭露压迫宇宙居民实情的你,却对吉翁残党军的活动加以批判……甚至给人有憎恨的印象。特别是对率领新吉翁军的夏亚,你采取彻底的批判立场。站在宇宙居民这一边的记者,对夏亚大多是有一点同情的……”

“基本上会对这类的书加以批评的知识阶层,都是流行反体制的。”

耸耸肩,凯将修长的双腿交叉,继续说道。

“所以写者也会写得好像对吉翁残党有共鸣,这样比较容易被接受。问我不跟他们站在一起,是因为我是与夏亚交战过的白色基地队驾驶员吗?那么答案是有条件的yes。因为我的名字有点名气,所以我可以无视业界惯例去写书。要说我有什么立场的话,那么只有一点,就是媒体不应该当风向鸡。”

“风向鸡……被名为大众的风吹得左右摇摆……吗。”

凯没有回答。压抑住情感的眼神互相对上,罗南判断是时候了,他站起身面向背后的窗户。刚换新的玻璃,淡淡地反射出凯看着自己举动的表情。

“某个政治家,想要做出与安全保障有关,极为重大的内部爆料。你是那个政治家的话会怎么做?”

“会叫来各大媒体的驻派记者,召开记者会,再怎么样,也绝对不会是去找个自由投稿者来讲。”

这声音在牵制的同时,将自己的思绪一刀两断。罗南的嘴角因笑意而扭曲,“可是那政治家,并不信任媒体。”他回答。

“不管说了些什么,在新闻上播放的时间顶多三十秒。就算做成专题报导,等广告一结束开始播体育新闻就没人当一回事了。收视率、点击数、印刷量、广告收入。媒体越肥大,名为大众的风向影响力也越强,并且把多数意见当成正确意见去播放。这一点,自由工作者──”

“也不能像字面上那样地自由。只要牵扯上出版这项经济活动,总会有一些非遵守不可的规矩。”

“我认为我的眼力,还分得出来哪些人是只想赚钱的业界无赖、哪些人不是。如果是无力的理想主义者的确不妙,不过也有照规矩来的同时,也坚守自己原则的顽强专业人士。”

凯沉默无语。没有否定,很好。罗南呼了口气,坐回凯的正对面。

“‘拉普拉斯之盒’这名字你听过吗?”

看得出他一直纹风不动的坚固采访者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动摇的裂痕。放下交叠的腿,凯低声说道:“是有听过传闻……”罗南的视线盯着他不放,追问:“是什么样的传闻呢?”

“有认识的人企划了这东西的专题。出版商也敲定了,第一回的连载登在杂志上,可是就没有第二回了。之后不到一个月,连杂志本身都废刊了,明明印量还不小的。”

“广告收入被切断的话,卖得再好的杂志都没办法对抗。那位同业后来怎样?”

“不干这一行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已经沉在某处海中了,或是变成宇宙垃圾了。又或许被塞了一笔小钱,过着悠闲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毕斯特财团,要消去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

沉默不语的表情,证明了他对笼罩着财团与“盒子”的黑雾,有着最低限度的认知。罗南看向墙上的时钟,“还有三十分钟。”他说道。

“下午三点在议场有表决案,只能跟你讲到那时候。之后,要怎么处理这个话题就交给你了。可是我希望,你能够尽快、并且尽可能传达给更多的人知道。能够做到这点而不让真实被扭曲的,就只有你而已。”

将疑虑与紧张从表面压下,看向自己眼睛的眼神还不到三秒钟。凯将手伸向脚边的包包,拿出笔记本与录音机。正要按下录音机开关时,两人的眼神再次交会。凯一言不地将录音机放回去了。罗南轻轻点头微笑,将放在桌上的双拳握在一起。

“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毕斯特财团对参谋本部不当介入,任意进行作战。财团的目的是回收流出的‘拉普拉斯之盒’。为此,他们与同样想得到‘盒子’的新吉翁生数度的小规模战斗,让不必要的被害扩大。‘工业七号’、‘帛琉.’、史迹‘拉普拉斯’。达卡这里与特林顿基地也一样。”

凯舞动着笔尖的手停下来,远方的重机声震动着室内的空气。正面承受他锐利的目光,罗南从桌子的抽屉拿出一叠资料。

“这是与财团有挂勾的参谋本部员名单。他们反过来利用可以不经议会承认就调动部队的反恐特别法,现在仍然在图利财团。不将他们调职,重建军方的指挥系统的话,难以期待治安的恢复。如果以此为契机让媒体也动起来的话,那么被财团夺走骨气的检调也不得不有所作为了吧。”

翻动印在a4尺寸白纸上的将官名单,凯用半信半疑的眼神看向自己。罗南将身体靠上桌子说:“你的人身安全我们会尽全力守护。当然财团也会用各种手段妨碍我们──”

“你能得到些什么?”

伸出食指阻止罗南继续说下去,凯继续问道。“据传藏有颠覆联邦政府力量的‘拉普拉斯之盒’。� ��在想要阻止其流出这一点上,财团与联邦的利害是一致的。对军队的指挥系统不当介入的确会成为问题,不过在他们确保‘盒子’之前就让他们做,也不是不行吧?”

“如果有那么顺利的话。不过结果如你所见。有必要排除财团的干涉,让军队与政府结合,重整态势去面对事件。”

凯用鼻子喷了一口气代替回答,靠在椅背上。这答案我不接受,他的表情这么说着。挥记者的嗅觉接近的同时,却也在探测着不为政治所利用的安全距离——这男人比预想的还要聪敏。感觉到棘手的同时,却也感觉到久违的知性受到刺激的喜悦,罗南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咚咚咚地舞动着。

“你要问我有什么好处,是吧。我得到的好处就是可以安眠的时间。‘盒子’落入新吉翁的手中,被摩纳罕那样的男人利用的恐怖感。一年战争的恶梦也许会重演的不安……我想抹除这些。我想,不被时代风潮所影响,注视着吉翁危险性的你,应该会懂吧?”

没有等凯回答,罗南再次站起身看向窗外。在对面的司法大厦背后,可以看到那架ma如同小山的尸骸。

“联邦并不像高呼反体制口号那些人想像中的稳固。只要有一个契机,不到一百五十年的统一政府很容易就会被颠覆。以一个泄不满的装置来说,吉翁的思想实在太危险了。在共和国要交回自治权,这个恶梦终于可以结束的时候出这个乱子……毕斯特财团必须为此负起责任。此后,‘拉普拉斯之盒’应该归入联邦政府的管制之下,这是我们的共同见解。”

“所谓的我们是指?”

“你可以想成是以移民问题评议会为,没被财团入侵的执政党与军方的所有意见。”

“趁着宇宙军重编计划的混乱之际,扩充对反恐战争不需要的装备的人们……吗?”

追问的眼神射在背上。“真是辛辣啊。”藏起被将了一军的痛感,罗南回报以苦笑。凯没有露出笑容,看着自己的视线一动也不动。

“的确,没办法做出快反应的战舰或ms不适合用在反恐战争上。可是就算战争的型态改变了,人的感性却不是那么简单就会改变的。也有将之充作担保国家威信的战力,这种想法。”

“担保威信……”

“有如高墙展开的大舰队、一骑当千的强力ms部队。在情报战或特殊部队成为重要任务的同时,这些对人们心理所造成的影响也不可轻视。肉眼所能看到的力量才能令人生畏,并抑止第二个吉翁生。”

“也就是说,用担保联邦威信的高墙包围着星球。用没有对话也不会让步,上面只写着‘服从我’的高墙。”

忍住差一点想要点头肯定的冲动,罗南用稍微眯起的眼神看向凯。他感觉到一股这下中计了的苦涩体会。凯再次叠起双腿,“我今天要来这儿之前,简单地调查了一下议员您的经历。”他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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