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沿路的树木各自伸展出枝头,茂盛程度甚至也让树叶长到车道之上。无穷无尽延伸下去的绿色回廊是那么的耀眼,米妮瓦直将脸贴到车窗上,观赏车外的风景。长有白色与粉红色花朵的是山朱花,从解寄生上头垂下藤蔓的应该是野葛吧?尽管上空还能看到殖民卫星堕落时留下的爪痕,这里仍然保留有南美特有的植被。在温暖气候以及流于平缓低地的小河孕育下,含有丰富水气的众花群绿在阳光底下显得生气蓬勃。
在亚特兰大海军航空基地结束了防疫检查之后,米妮瓦坐上这台礼车造型的电动车已过了一小时半。即使四处都还留着战灾的痕迹,亚特兰大的街景依然保留有大都市的景观,而那些都是老早之前就已行经眼底的景象了。现在呈现在米妮瓦眼前的,是一条蛇行于森林中的窄道。从穿越了有着玉米田连绵至地平线的地段之后,对向车道就连一台车都没有出现过,而零星散布的农家与民家也消失踪影已久。说不定,这里已经是马兹纳斯家的私有土地了。将茂密的树木联想到划清界线的墙壁,米妮瓦一边窥视起坐在旁边的利迪脸胧。
没有将目光放在流动于窗外的绿茵,利迪寡言的脸孔只朝着正面。就和搭乘“德尔塔普拉斯”冲进大气层时差不多沉默——不,比那还要再紧崩才对,而坐在利迪斜对面的罗南,也是一语不地闭紧了嘴,完全没有打算抬起投在笔记本电脑上的目光。若提到在车上交会过的话语,也只有“妈妈呢?”“她在瑞士的疗养院”这两句。剩下的就只有沉重而令人难受的寂静横越于他们之间而已。
这个场合并不适合随便谈论近况,米妮瓦也了解利迪一直以来不想去面对“家”的立场,但眼前的状况欲让她觉得,这两位男性若是完全没关系的外人的话还比较轻松。这一股消沉的沉默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除了社会之后,彼此反而比陌生人更会注意到对方的缺陷,为了避免冲突,两个人只好做出一道隔膜——难道父子关系就是这样的吗?对于在懂事前便已失去双亲的米妮瓦来说,这是件无法理解的事情,她忍住自己的叹息,并把目光移回了窗外。绿色的回廊逐渐褪去浓度,开展于橡树林那端的草原一映眼底,都幸王朝样式的广大宅第便纳入了众人的视野。
宪关带着一种希腊神殿的风格,还施有哥林斯式的装饰,而主屋自左右连接着三层楼建筑的外观,看起来则和在“墨瓦腊妮加”所见的毕斯特财团宅第相去不远。两栋房子都散出历经岁月的分量,淀放出一股根本上就与吉翁的复古风情相异的存在感,不过,泥漫在眼前这栋房屋的冷漠空气又是怎么回事呢?既深又久地扎根于这湿润的大地,它看起来不会为任何人所动。对于居住在此的特权不做掩饰也不做彰显,它看起来也像是不一语地在进行威吓,要外人对其低头。到现在还无法习惯1g重力突然传上一股寒意,米妮瓦将手腕凑到了穿着女用衬衫的胸口前。
对宇宙之类的完全不以为意,就只是固执地守护着旧世纪传统的宅第,以及居住于其中的特权阶级的人们。那会有与人彼此了解的余地呢——
“你知道“飘”的故事吗?”
利迪突然开口,而米妮瓦没读过那本书,但她知道那是中世纪时的古典之一,还曾改编成电影。利迪将视线挪到了窗外,并为米妮瓦做起说明。“这一带就是那故事的舞台。温暖的气候,肥跃的大地,以及富甲一方的农园主人。这些繁荣都是由非洲拐来的黑奴所支撑起来的。”
从膝上的笔记型电脑抬起脸,罗南隔着旧老花眼睛把目光微微移了过来。利迪面向窗口的脸丝毫没有移动,他继续用带自嘲口吻的声音说道,“真是讽刺,对吧?”
“此处的繁荣与复兴,都是靠着压窄宇宙居民而来的物资才得以成立的——连小孩都能听懂的风凉话让车内的空气更显得沉重,利迪不与罗南对上目光便闭起了嘴。罗南从鼻子呼出一阵不知是否为叹息的声音,跟着又把脸转回到笔记型电脑上。来回看了带着同样表情的两名男性后,米妮瓦重新体会到一股难以自处的心情,他把视线移到了色泽开始带有红晕的西方天空上。
穿过设在橡树林之间的大门之后,礼车开进了宅第的中庭。几乎同一时间,螺旋桨的声音也行经头顶,飞过上空的直升机影烙进了米妮瓦的视网膜。他们没道理会返航到基地。为了警戒是否有机枪枪身挺出于机的武装直升机之外,还有几名警卫正潜伏于宅第周围——只为接纳自己这项异物,米妮瓦感觉到森林里静静地散着一股肃杀之气,一边也抬头仰望近在眼前的马兹纳斯的宅第。玄关前的三角屋顶上的鸟类雕刻装饰,她花了一点时间才现那原来是货真价实的黑秃鹰。
家中的格调是否能搬上台面,要靠管家的素质来决定。就这一点而言,管家来到停车处迎接的身段,已经证明了马兹纳斯家的格调并非虚有其表。
“你回来了。”对着深深行礼的老管家,利迪回应“好久不见了呢,杜瓦维。”利迪的脸从抵达地球后一直紧绷着,直到这时候,才总算缓和了一点。被称作杜瓦维的管家短时间内都只是低着头,不是很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但连米妮瓦都从他颤抖的肩膀体会到一股感慨的情绪。狐假虎威的管家很常见,可以为了侍奉的家人打从心里流泪的管家却不多。心里明明有所感,他却不会擅自闯进雇主的私生活,还能保留一定距离并且中规中矩地随侍在家人身旁。作用于他们之间的,是顶级家庭与顶级管家之间才会有的磁力。
穿过拱门状的玄关后,可以看到的是挑空的大厅,由二楼窗户照进来的斜阳正反射于洁净光亮的地板上。和外观看到的一样,房屋内部的格局与宽淌度和毕斯特宅第并无太大差异。米妮瓦虽然是在失势军人的成塞被人扶养长大的,但她住的官邸要说是皇宫仍不为过。此处的格局倒不至于让她感到畏怯,但经漫长岁月的梁柱,墙壁以及家具等物,还是产生了一股会使外人为之却步的气氛。
不同于古老而洗练的毕斯特宅第,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在诉说着本身的历史,让人感觉到一种顽固地在抗拒变化的窒息感。在这个家长大的利迪,大概也体会到相同的感觉吧?甩开这种充斥于室内的空气,米妮瓦的视线未曾停留在任何东西上,她只是追着持续走进内部的背影。米妮瓦穿过了位于大厅左侧的门,经过可供十人同席的餐卓,也就是餐厅,他们来到通往房屋深处的走廊。那里是一条左右墙上挂有图画装饰的画廊,在光度调暗的照明之下,画工精细到几乎要让人以为是照片的俏像画就那样排成了一列,等着众人的参访。
看了第一张画之后,米妮瓦停下脚步。画中人的肤色看起来混有复数人种的血缘,还有长有一对热情与理性参半的褐色眼睛,那是位年约6o的男性。米妮瓦虽然在历史课看过这张脸几次,不过,要是像这样重新审视一遍,与利迪倒也有几分相似。“这位是里卡德。马兹纳斯,联邦政府的第一位相。”罗南开口做了说明,米妮瓦只是一语不地继续仰望着那一幅俏像画。
“那边能看到第三任相乔治。马兹纳斯,他是我的曾祖父。在以历史为题材的电影中或著作当中,他都被人称为小里卡德就是了。”
微微一笑,罗南用目光为一直排到走廊深处的肖像画作介绍。“第一任的里卡德不幸地遭到暗杀,但马兹纳斯家里的人仍然世世代代都位居于政府的要职。联邦政府的历史,也是我们家族的历史。我们家族的宿命,就是要成为国家栋梁……应该可以这样说。”
话中并无自负或造作,这是阵只将事实陈述出来的声音。阴暗的走廊在这时出现了一阵凉意,米妮瓦甚至看到不会说话的肖像也因此而起抖,透过这番话,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这间宅子所散的威压感究竟源自何方。
体现出联邦的历史,马兹纳斯家里的先祖们在这条时空回廊中排成一列。就是这些人。这群联邦的守门人正因为自己这个异物的入侵而绷紧了神经。他们从上到下地瞪视着敌对国家遗忘的遗物,并将近于恶意的波动压迫过来——
“他们就是靠着那种工作,才能够生存到现在。”
利迪开口。米妮瓦回过了神,然后看向他的脸。
“将第一任相官邸一起炸掉的凶手,是被指为反对联邦的分离主义者没错,但事实如何却没有人能知道。也有人说,因为开明且奉行理想主义的相会碍事,所以政府的保守势力才是幕后主使。”
仰望肖像画的侧脸透露出一股险恶,作为一族的后代,同时也是反逆之子的利迪在时空回廊展现了自己的存在,将闷声禁口的罗南置之一旁,利迪以僵硬的声音继续说道……
“官邸的爆炸恐怖攻击……“拉普拉斯事件”对于联邦来说,是个将分离主义者一举扫清的好借口。那时的口号是这么喊的:“要记住拉普拉斯的悲剧,别原谅卑鄙的恐怖份子”。可悲的分离主义者随后立刻被歼灭。联邦政府也肃清了地球上的纷争。在这段期间,我们马兹纳斯家又做过什么?我们向暗杀第一任相的保守势力靠拢,免去了让整个家族被排除掉的危机。在副相临时就任第二相之后,得到国民压倒性的小里卡德当选为第三任相,更把身为杀父仇人的恐怖分子彻底斩草除根。这些都是编造出来的美事,以及编造出来的英雄。往后马兹纳斯家的这些人则是……”
“你还不住口!”
尖锐的一喝摇撼了时空回廊,也打断利迪跟着要出口的话。肖像画们屏息守候在旁,当他们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后代时,罗南将冷峻的视线投注到了沉默下来的利迪身上。
“你想说,世界是靠阴谋在运转的是吗?你无聊的书读太多了。政治不是那么单纯的事情。还有很多事是逃走的你不知道的。”
利迪一句话也不说地背向了对方目光,他的脸胧看起来的确像个顽固的孩子。孩子在和父亲撒娇,然后遭到斥责——现在的状况说不定就是这样。“米妮瓦小姐。”当米妮瓦漫无目的地这么思索时,罗南的目光看向了她。米妮瓦则是略带慌张地回望对方。
“即使详细过程等一下才会聊到,我仍然该对你集身到此的勇气表示致意。我愿意赌上本身名誉做出最大的努力,绝不让你遭受不当的对待。”
真挚,而又锐利的目光蕴含于罗南的双眼,这道目光让米妮瓦遭受压迫的胸口搏动了起来。
“能听到你这样讲,我很高兴。”用着合符立场的声音做了回应,米妮瓦的脸上露出客套的笑容。
“不幸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期望事情在谈过之后能往积极的方向展。为此我也会不惜余力地付出。”
米妮瓦一瞬间是想回以笑容,但罗南突然垂下脸,并且别开了视线。“但是,只有一点我希望你能先明白。”对方继续说下去的声音,让米妮瓦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即使是联邦政府,也绝不是坚而不摧的盘石。我们马兹纳斯家的人世世代代都必须守护联邦,并且为其奉献。这与吉翁这个国家在你身上是一样的。”
但我们没能做到。罗南的说词中夹有如此的苦闷,划清界线的空虚感使他的胸口冷了下来。“爸爸……”利迪出犹疑的声音,但罗南不看他的脸,只是将眼光遥遥地投注到排列于阴暗中的肖像画。
“联邦还年轻。出生还未满15o年,是个不成熟的国家。没有人来……没有人来守护它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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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在战时,吉翁的占领军都放弃要接收马兹纳斯家,由此可见,这间办公室的确有许多极具历史价值的陈设。办公桌是从上一代就在用的,与订做的书橱是同一年代的家具,他们都已经历了1个世纪。而在殖民卫星堕落时掉下来的吊灯,也特地找来制造年份相同的零件来修复,直到现今还吊在天花板上着光。
在小孩的眼中,办公室和相连的书籍都像是塞满世界秘密米的神秘空间——这个房间的大小是这样的吗?环顾了边长为7公尺的室内,利迪先是惊讶于室内与记忆中的印象的落差,然后才回想起来,自己的确和办公室生疏到这种程度。这个结论让利迪苦笑了出来。
小时候自己曾出入过办公室几次,还坐在父亲的膝盖上听着伟大祖先的故事,曾几何时,却变得再也不接近这里了。原因之一是自己长到了不会坐在人家膝盖上的岁数,而继承祖父地盘的父亲也以上议院议员的身份开始奔波繁忙。不过最大的理由还是父亲分分刻刻都按照行程来动作,把利迪本身和家人的存在都封闭在外的关系。
父亲几乎一整年都是在达卡的议员会馆度过,回到家乡之后又得四处游走,去牢固后缓会的人脉,处理陈情,出席接踵而至的派对,或是为游说而旅行。对于投资了各种基金,还必须兼顾家族企业营运的中央议会议员来说,家人不过是帮忙为世间风评做担保的人质而已。父亲之所以会接纳自己与米妮瓦,也只是为了……这么思索之后,利迪觉自己的脑袋又差点激动起来,他轻轻摇头,甩去了这些无益的思考。
冷静下来。在心中这么压抑,利迪重新坐正于接待来客的沙。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的,自己却开口顶撞父亲,使得立场也跟着恶化了。与其让家族的丑闻浮上台面,不如先对其怀柔,再来判断是否有用于政治的价值——父亲的行动从最初便已计算周到,正因为利迪了解对方个性如此,才会策划了这一步险着。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对这个家的气氛感到烦躁,也没有权利去批评父亲。毕竟于此时此地,就连利迪本身都在依循着家里的传统,设法要以顾及政治立场的身段来处事。
世间是下午4:3o。米妮瓦正在客房休息。指示自己到这间办公室等他的父亲,现在应该还在跟军方和评议会进行联络吧,他们八成会利用这段空档协议出善后的对策。先要确保米妮瓦的安全,并向上级直诉参谋本部对于“拉普拉斯之盒”的图谋。然而未决的事塞满了脑袋,利迪一边反思着这些,一边则想着自己该如何来应对。这时候,唐突响起的敲门声让他吓得肩膀一颤。
父亲没道理会敲门。直到利迪想通这一点,说道“失礼了”的杜瓦兹已经开了门。擦得亮的皮鞋不声响地挪步于绒毯,杜瓦兹将咖啡杯摆在接待桌上。闻到由咖啡壶倒出的咖啡芬芳,利迪觉得自己紧绑的神经舒缓了下来,他重新仰望几乎可说是代父职的老管家。“谢谢。”利迪才这么开口,杜瓦兹便垂下了白梳得服服帖帖的头,出哽咽的声音说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真讨厌。你讲话都变成老人家的语气了。”
“我的确是老了哪,彻彻底底的老了。你不知道,老爷他这次担了多少心……”
“老爸他也会担心吗?”
“当然哪,毕竟家里的长男是在军中担任驾驶员。每次我听到新闻上的动乱,也都提心吊胆的。”
拿下了眼睛,以手拍迅擦过眼角的杜瓦兹一边说道。“你讲得太夸张了啦!”尽管嘴上这样回话,被人说中了三年份对家里的不闻不问。利迪的胸口仍不会平静到哪去。他以咖啡就口,避免对此多做言。“会吗?”杜瓦兹皱缩的脸胧微微泛起红潮。
“利迪少爷,我只在这跟你说,老爷他身体的状况其实并不是很好。”
“……还是心藏的毛病吗?”
“是的。好像是因为再度迁都到达卡之类的事,这三年来,老爷都没有好好休息……利迪少爷,我往后的日子步多了,能不能请你回家里来呢?”
这是出于利迪意料外的一番话。他用手调整了制服的领口,刻意不去看杜瓦兹微微热着的眼眶。
“我知道这样的请求是逾越本分的,但老身我这辈子只求你这一次。请你帮帮老爷——”
“浪荡子回家啦?”
一道完全不同的声音突然抛到室内,让利迪与杜瓦兹同时将头转向门口。手还放在推开的门上,那名女性留着一头修剪整齐的闪亮金,脸上正露出带有恶作剧的笑容。
“姐……!你也在啊?”
“当然罗。和某人不一样,我可是把这里当自己家的。”
一面回以不好判断是否真的有意讽刺的话语,辛希亚。马兹纳斯走进办公室。看了一眼迅退下身的杜瓦兹之后,辛希亚坐到沙上,这也让就要站起身的利迪再度坐回自己的位置。“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一边说着,她用两手楸住了利迪的头。如此的身段,以及光是露脸便足以让在场的空气彻底转变的天生风采,眼前的女性肯定是与利迪差了6岁的姐姐。“哦?你好像变得比较骨感了呢!”面对这么开口的辛希亚,利迪回道:“姐你才是呢,有闲阶级的夫人已经当得相当有模有样了。”话里一半是他老实的感想,一半则是怀念的心情,利迪把视线从眼前的面孔别开了。
辛希亚从小被誉为财色兼备的人,于内于外都是众人公认的社交界之花,而在另一方面,她还是拥有着比人更苛刻一倍而且先进的习气。辛希亚从学生时代便已取得各斯各样的执照,尽管周围的声音都认为她不是个安居于室的人物,毕业后这位千金却让所有人跌破眼睛,干脆地答应父亲所安排的相亲。之所以会这么做,据她本人说法是因为“我证明出自己能够办到,所以已经心满意足了”的样子,但一名女性愿意舍弃掉人生中要多少有多少的选项,并且投身进血缘社会,心里的想法自然没有那么容易道尽。不知道是不是让政治的毒素染上了身,母亲的人生有过半花费在来往自宅与疗养院,对于作为妻子或父母都未能尽到责任的母亲,辛希亚是反感的,历经只因姓名与外貌就会被人吹捧的青少年时期,身为人姐的忧郁与反骨性格反而显得更根深蒂固。虽然肯定是上述的种种环节重合在一起,才会造成如此的结果,但辛希亚依旧未改本色,还保有心中的自由阔达,她就是这样的一名女性。
利迪之所以能够离开家里,姐姐与姐夫这对新的支柱也占了很大的比重。体面地穿着礼服,化妆的脸上还散有香水气味的辛希亚,已经名副其实地成了马兹纳斯家的女人。对于逃离家里的利迪而言,姐姐的存在不知道该说是过于耀眼,或是让人感到寂寞,总之,无法坦然地与对方面对面就是他的真心话。或许是从某些地方察觉到这种心里,辛希亚认真地看起弟弟坐立不安的脸,开口讲出锐利的一句:“是杜瓦兹哭着在求你对吧?要你回家了吗?”
“你都在一旁听到了吗?”
“果然没错。就和我猜的一样。”
在笑起的辛希亚背后,杜瓦兹垂下了戒慎恐惧的脸。这也表示,父亲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让辛希亚随口推测都能说中的地步了吗?利迪感觉到胸口有一股冷意。“不过啊,利迪。你可以考虑看看吗?”而辛希亚跟着说出的话语,又让他握紧了摆在膝盖上的手。
“讲到继承的话,派崔克姐夫不是正在学吗?我听说他马上就要出马参加地方选举了……”
“也对啦。我会来这里,也是为了那件事在做准备。就是要和老公一起在地方上绕摩。可是,就算派崔克是入籍的,他终究不是马兹纳斯家的人哦。”
辛希亚如此断定的声音,和父亲的形象重叠在一起。“真让人意外。你居然会这样讲……”朝着站起身的利迪,辛希亚耸肩回道:“只要一头栽倒政治的世界,就算不想也会变成这样嘛!”
“就因为个性是那样子,爸爸也不会对别人讲出来,可是他的确是这样希望的。如果就这样讲派崔克继承下家业,马兹纳斯家守护了百年以上的地盘就会混进其它的血缘。老实说,派崔克也不是块政治家的料。只要你肯回来的话……”
“我也不是那块料啦!”
家中的空气,那种令人不愉快的阴沉感会缠到自己身上。利迪叫出声,并把脸背过了辛希亚。
“如果可以让新的血统来继承地盘,家里的空气也会跟着产生交替。姐你也不喜欢吧?这种阴沉的气氛……”
利迪当然不是不懂辛希亚所想说的。姐夫生作地方有力企业的次子,如今则入籍于马兹纳斯家,担任父亲的第一秘书,而这样的他与野心之类的字眼却可说是缘分浅薄。提到竞争的话,大概也只能把姐夫和体育竞赛想在一起。于好于坏,他都是个好好先生,姐夫人畜无害的性格是适合入籍的,利迪明白他做为政治家一族的继承者并不称职,更了解自己是在这层认知下还逃出家利,并且不闻不问。如此出乎意料的展,应该也对父亲的心藏造成了负担吧,但利迪又能如何?就连原本活得自由阔达的姐姐都受到感染,理所当然地开始将传统和血缘之类的字眼挂在嘴上。利迪根本拿家里这种阴沉的空气没办法。
突然展颜一笑,辛希亚轻轻敲了利迪的额头,她说:“你一点都没变呢!”这阵可以实际感受到亲人温暖的声音,此时听来却令利迪心痛,他将无法正视对方的目光一直投在地板上。
“我问你,那女孩是叫什么名字?”
“咦?”
“我是说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啦,长得可爱是吗?她是什么人?”
第二次的出其不意,使得利迪的心藏跟着扑通作响。辛希亚以及杜瓦兹都不知道他这次突然返乡的理由。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包围家里的众多视线,还有远远传来的直升机螺旋浆声音是代表什么。“啊,她是……奥黛莉。伯恩啦!”利迪立刻回答。
“她是Ae大股东的女儿,我和她是在观舰仪式上认识的……”
“伯恩?这名字我倒没听过。”
想过应该默记有百位以上资产家身家详细的脑袋,辛希亚的眉头只皱起一瞬,随即她又扬起嘴角笑了。
“哎,就当成是晚一点的乐趣,你们两个的关系我之后再来问好了。今晚你会住下来吧?”
“对啊……”
“等一下我会把后缓的那群太太叫来,来这里举办茶会。你就和奥黛莉小姐一起出席吧。”
“奥黛莉要穿的我会借她。你那套穿军服就ok了。会很叫座哦,对那些有闲阶级的夫人们来说。”
用手指指向利迪胸前的Ms徽章,辛希亚转向杜瓦兹那边:“拜托你罗,杜瓦兹。”“是的。我会叫厨师比平常更卖力地来招待。”微笑着回话,杜瓦兹垂下了头。
“只要太太也在的话,一家人就能难得地在餐桌前到齐了……”
这阵感伤的话语,让辛希亚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即使想去抗拒什么,一家人曾在这里共有的十几年岁月还是不会变的吧?利迪的目光先是移到了斜阳照入的窗口,然后便有眼无心地往向挂在墙上装饰的全家福照片,而后,说着“她不在才是幸福的”的声音插进众人,又使利迪的身体为之一僵。
“要是让她知道这里的骚动,原本治得好的病也会治不好。”
走进倘开着的门口,那人不与其它人交会过目光,便步向了办公桌。一边自觉到松缓下来的胸口瞬时僵硬,利迪重正姿势,并望向父亲的背影。交互看过两人之后,说着“这是什么意思?”的辛希亚从沙上站起身。罗南则隔着她的肩膀看向了自己的秘书。
“待会我再说明……派崔克,麻烦你了。”
听到罗南意有所指的声音,站在门口的派崔克也用沉重的表情回了声“是”。看来已经有人和姐夫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朝转头的利迪轻轻举起手,派崔克露出现阶段所能做到的为难笑容,随后便将视线转向辛希亚。“你先过来……”似乎是感觉到丈夫催促的声音带有特殊的紧张,辛希亚一面留下有所眷念的视线,一面回过身。
房间的阴沉感正在逐渐提高。电话的声音,秘书的脚步声,以及从达卡传来的耳语渗进家里,那种感觉正在让波纹隐隐约约地扩散开来。自己就是因为讨厌这种感觉才无法待在家里,一方面再度确认到这点,利迪也接受了自己正是震源的现实,他持续将不语的目光望向父亲。“让我们独处一阵子。有急事就交给派崔克。”一面对杜瓦兹交代,罗南坐到了办公桌那端。杜瓦兹在回答“我了解了”之后,便退出了房间,最后留下的则是他关门的声音,于是只有两人的办公室,便在此刻为令人窒息的寂静所包覆。
“没想到会在这种形式下和你面对面。”
打破这阵寂静,罗南混有叹息地开了口。藏住被先声夺人的动摇,利迪立刻回道:“因为我一直都在逃避嘛。”对于不小心又用顶撞口气说话的自己,他暗自砸舌。冷静下来。对方是面子在军方也能吃得开的中央议会议员。自己必须放下个人的情感,把该透露的实情传达出去就好。先在就要受对方威压的胸口里咕哝过后,背向窗口的利迪重新直视向罗南。
“既然已经扳回了家里反对的意见进入军队,我本来是没有打算回来的。但只有这一次,我不得不这么做。你也听说过生在“工业七号”的恐怖攻击事件吧?当时我也在场。那件事并没有和新闻所报的一样——”
“我想讲的不是这些。”
强硬地打破话锋,罗南直视利迪。并非愤怒,也并非藐视,只让人觉得苦闷的那张脸慢慢垂了下来,罗南重复道:“我想讲的不是这些……”一瞬间,利迪被脚底地板沉沉下陷的错觉所惑,他握紧的拳头也跟着微微抖。
“收到你寄的邮件后,我很吃惊。没想到你竟跟“盒子”拉上关系……”
被“盒子”这个字穿过了胸口,利迪觉得自己该传达出去的话语都在此时云消雾散。罗南则将背靠向皮椅,像是在仰望天空地,他闭上眼。
“就算我先安排好,让你能够马上抽身,最后还是变成了这种结果……真的只能想成是诅咒哪。这表示,你终究还是马兹纳斯的人。”
利迪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就连自己到底是面对谁在说话,也不太能了然于心。“爸爸……”利迪用沙哑的声音底喃。罗南吸了一口气并从椅背起身。他开口。
“利迪,你必须知道真相。”
注视着利迪的眼睛,罗南以不容置缘的声音说道。背对红色的夕阳,他的表情半已被阴影所遮去。
“这个真相,世世代代只传承给马兹纳斯的直系男子知道。不管是你的阿姨,姨丈,或是辛希亚与派崔克都不知道。我原本以为,如果你走的是不同的路,就不用跟你说了……既然事态变成这样,你已经没有其它的生存之道了。”
身体动不了,利迪明明想将这些话当成笑话一笑了之,隐约料想到事情会这样展的他,却不允许自己这么做。利迪体认到的不只是政治的腐臭,他确实有知觉到某种更为忌违的存在。没错,所以他才从家里逃了出来。加注在家族身上的诅咒渐渐生成,从这个散着阴沉空气的家里,有某种——
“救济我们(sAVeus)。”
将交握的手掌抵到额前,罗南低语出这句。他语的对象并非是神,以这根本不成句的语话为引,罗南的口中开始诉说真实。这段自白来自于一名男性,他从最初就失去了可以求取救赎的神明——同时,这个故事也讲述了一个家族注定会成为渎神者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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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
配合着声音叫出的当头,茶杯与浅碟的相撞声在舰长室响起。坐在愕然的奥特对面,塔克萨中校冷静说道:“我并不是在拜托你。”
“本舰即将抵达拉普拉斯所指定的坐标宙域。让“独角兽”在那里启动的话,便有可能将新的程序封印解开。我也会与你同行。希望你能将“独角兽”驾驶到该坐标。这是命令。”
塔克萨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地说着,在他旁边,康洛伊少校也抛来不容反驳的视线。从巴纳吉被带离拓也和米寂特身边而来到舰长室之后,约过了数分钟。巴纳吉根本没空闲去品尝舰长自豪的红茶,对方就突然提出了这番要求。因为要延后贵归港的时程去搜索“盒子”,他们表示,巴纳吉必须驾驶“独角兽”来协助调查。先看国一个人倒着红茶的舰长脸孔,再将视线转回始终像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的escoAs队长,巴纳吉又抗辩:“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
“以现状来看,能驾驶“独角兽”的只有你而已。”
“只是要把“独角兽”带过去的话,让其它Ms来搬也可以吧?”
“如果不启动主电机的话,系统就无法确认状况。非得要有驾驶员搭乘才行。”
接连封杀了巴纳吉的反驳后,塔克萨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并且投以看穿对方心思的视线。从塔克萨身上别过目光,巴纳吉用含糊的声音回答:“你也有看见吧?那台机体在“帛琉”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只要坐上那台机体,就会变得很奇怪。我没有自信能将它操纵好,也不想再坐上去了。”
“可是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还让那架四片翅膀失去反抗能力,也捕获了机体跟驾驶员。这样的战果是相当丰硕的。”
“战果?你说那是战果!?”
注射器的银色细针插进了玛莉袒的皮膏——被那瞬间的痛觉所牵引,巴纳吉不自觉地放声大哮,而在旁的塔克萨始终保持着冷静。面对巴纳吉的视线毫无动摇,他反问:“不然该说成什么?”
“你还问我该说成什么……总而言之,我已经受够了。我又不是军人,应该没有义务要听你们的命令啊!”
“你的确没有这种义务,但却有责任。”
想象以外的话语穿进胸口,使得巴纳吉的身体晃了一下。跟在抬起脸的巴纳吉后面,奥特和康洛伊也把中了暗键般的目光投向了塔克萨。
“你已经三度介入战斗中。而且,是驾驶著名为“独角兽”的强力武器。若有人是因此而获救的,当然也有人会因此死去。无关于敌我双方,你已经介入并且干涉到众人的命运。所以你有必要负起这个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