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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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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你只是以为自己懂了,其实却什么都不懂。给我留在这里多学学。”

抛下这句话,辛尼曼再度跨出脚步。不多理会曾过巴纳吉一眼的布拉特,辛尼曼将手插到了大衣口袋的背影渐渐离去。吐出嘴里和向混作一团的沙子,巴纳吉总算是撑起了摇摇晃晃的膝盖。叫我留在这里多学学,是要学什么?心里这样低喃着,用手摸在温热脸颊的瞬间,一道说着“我也被这样讲过”的声音从巴纳吉背后传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玛莉妲穿着朱红色军服的身影就站在巴纳吉身后。她的目光掠过巴纳吉,只注视着就要消失在巷道那端的辛尼曼。偷看到玛莉妲带有阴沉光芒的眼睛,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想起自己先前臆测的巴纳吉,又因为孩子们富有朝气地叫着“拜啦!”“再见!”的声音,而缩起了肩膀。跨过奇波亚家玄关的三个孩子,跑到了连一台电动车都停不下的前庭。

重新看着他们,巴纳吉才现三个人的肌肤颜色都不一样。了解到他们似乎都是从附近人家跑来玩的之后,绑着头髮的女孩子说:“玛莉妲姊姊,明天妳也会来吗?”让巴纳吉看向了玛莉妲那边。“会啊,我会来。”当玛莉妲如此回答过,女孩子的脸上便浮现出满满的喜悦,并用害羞的表情和旁边的小孩互看着。“那么,明天见啰”、“拜拜”留下精神十足的声音,孩子们像一阵风地从巷道间跑掉了。

轻轻举手目送他们的玛莉妲,一等孩子们的背影消失之后,便冷淡而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巴纳吉。“进去里面。帛琉的夜晚来得很早。”迅说完话,玛莉妲就把巴纳吉搁置到意识之外,迳自走回奇波亚家了。望着她随风起舞的长髮,再回头仰望了确实正逐渐暗下的人工太阳,巴纳吉最后将视线移回到就快被埋在沙中的巷道。现在的气氛就像是可以直接逃走一样……但是巴纳吉不知道到港口要怎么走,也不觉得能够简单地抢回“独角兽”。玛莉妲等人可以穿着军服到处走动,表示这里是一块全体居民都接纳新吉翁的土地。即使跑到停泊处事态也不会改善,终究是会被带回来吧。

结果,还是受制之身吗?微微嘆了气,隔着低矮连绵的数间房屋,巴纳吉仰望起“山”来。潜盾机又长又大的挖凿刀刃遥遥伸展至顶端,让“山”看起来就像是从内部支撑着气密壁的建材。不停有混着沙尘的风吹下的“山”,与巴纳吉在殖民卫星所搅到的不同,连一棵树也没有,却只在抬头仰望者面前露出了毫未修饰的岩层。离心重力无法遍及的中心轴附近,则有沙尘化为咖啡色的雾霭滞留于其间,并飘散出某种让人无法靠近的神秒气息。

在那端没有宇宙,只有经过亿兆年层积作用而紧压成形的厚实岩层。这么一想,感觉到逃脱的可能性又离得更远,巴纳吉便停止仰望“山”了。就在巴纳吉无计可施地打算回到奇波亚家时,他注意到有阵注视着自己的视线从巷道间传来。是刚才和玛莉妲打了招唿,有绑头髮的那个女孩子,她正用着大大的黑眼睛看向巴纳吉。

眼睛一和她对上,就看到女孩露着残缺不齐的门牙做出鬼脸,一熘烟地跑掉了。居民皆兵……是这样吧。一边差揉起被揍的脸颊,巴纳吉走回玄关。

即使从六减去三,还是剩三。住进三个小孩的奇波亚夫妇的房子,再加上巴纳吉与玛莉妲,便狭窄到连挪动身子都得顾忌着彼此了。也由于孩子们跑来跑去之间并没想这么多,但拉椅子之类的时候不特别注意是不行的。

虽然也有人像奇波亚这样,在“帛琉”有家室,但布拉特与大部份的乘员都是住在港口的宿舍,而据说辛尼曼往往连着陆期间也不会从“葛兰雪”离开。玛莉妲似乎是寄宿在奇波亚家,二楼子孩用的房间里准备有她的床铺。不过照奇波亚太太所说的,玛莉妲一个月也住不到五天就是了。

“我也是被船长拜託的啦。那个人是个王老五,其他成员大多也是单身汉,总不能把玛莉妲这样的女孩子托给他们照顾。她住在这也快要两年了吧。我是觉得差不多可以放她一个人住了,不过孩子们都很黏她,这样子其实也没关系啦。”

一边准备着晚餐,奇波亚的太太在没人问的情况下讲出了这些事。不能让她自己一个人,是指什么样的状况呢?难道玛莉妲也是被带来这里的俘虏?给我多学学、我也被这么说过——方才听到的话语突然有了份量,促仗巴纳吉偷看向陪着孩子们的玛莉妲,但他却不想提出质问。没必要知道,她们与自己是不同的。对着可能松弛下来的脑袋这么说道,巴纳吉沉默地度过了一段烦闷的时间。

总算到了晚饭的时间,占去起居间大部份空间的餐桌上,已排好七人份的料理。嫩煎兔肉与汤,还有面包,以及供所有人分着吃的,如山一般的马铃薯沙拉。兔子是在“帛琉”所养的,似乎是居民们主要的蛋白质来源。先不管料理的内容,眼前的餐桌模样对巴纳吉而言己堪称壮观了。在只有母子俩人的家庭长大,也不知道与亲戚来往是怎么一回事的巴纳吉,从来没有在餐桌上看到七个人脸孔的经验。就读亚纳海姆工专时,巴纳吉虽然有去过自助餐式的餐厅,在那里却没有像这样紧靠着彼此吃饭的气氛。

像是不习惯,又像是没使用过的神经被启用的感觉。食慾压倒过有口难言的心情,巴纳吉等到奇波亚就位后,便把手伸向了面包。这时,所有人将手肘放到了桌上,并握起双手,使得一瞬的沉默降临在餐桌间。

“主啊,感谢您赐予今天的粮食。”

默默祷告的奇波亚说道,太太与孩子们则唱和道“阿门”。当巴纳吉有样学样地交握双手时,孩子们已经一起开始用餐了。玛莉妲也若无其事地分开双手,拿起了刀叉。虽然巴纳吉有在电影里看过,但他没想到真的有家庭会在用餐前祷告。眨了眨眼睛后,巴纳吉重新将手伸向面包。那极端坚硬的触感,使他对于自己能不能吃下去,开始感到不安。

吹过巷道间的风让窗户出声响,调小了亮度的吊灯时而摇曳着。没有把人工对流调得较强的话,沙子应该会马上积在一起吧。不知道是不是劳动较多的地方性格所致,每道菜的口味都很重,默默地将其送入口中,巴纳吉的视线突然停到了持续响着的窗户上。

听着这样的风声,一边静静地围绕在餐桌旁的家庭还有几户呢——在那之中,也有正哀悼着不会再回来的家人,而什么都听不到的人们。因料理而松懈的脑袋中浮现了这些话,巴纳吉感觉到拿着汤匙的手正渗出汗水。擦过额头上不知道是何时冒出的汗水,巴纳吉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用餐上。“大哥哥是联邦的人吗?”巴纳吉将汤匙放进一瞬间尝不出味道的口中时,其中一个小孩这样问。

开口的是三个人当中最年长的少年。一边意识到瞪着要他安静吃饭的奇波,亚少年还是毫不顾忌地将好奇眼神投注向巴纳吉。就在弟弟妹妹也抬头流露出窥伺的视线时,巴纳吉侧眼看到玛莉妲并无打算停下用餐的双手,便突然冒上了一股无名火。将没味道的汤喝进嘴里后,巴纳吉开巴见山地回答:“是啊,你说对了。”

“我是被这里的人硬带过来的。”

尽管感觉到奇波亚手停了下来,以及他太太将视线移到自己身上的迹象,巴纳吉仍然不打理会。“你是俘虏吗?”面对立刻如此问道的少年,巴纳吉以沮丧的声音回答:“或许吧。”

“要是这样的话,还好你是当我们的俘虏。如果你当的是联邦军的俘虏,连饭都没得吃喔。还会被拷问喔。”

“提克威,不要边吃饭边讲话。”奇波亚的太太说。理性告诉巴纳吉:别去理他。但这也已是枉然,因为巴纳吉把话讲了出来:“联邦才不会做那种事。”

“他们会。爸爸跟我们说过。他在一年战争时当过俘虏,是船长把他从收容所救出来的。”

看着对他而言应该是独一无二英雄的父亲,叫做提克威的少年一脸自豪地继续说。偷看到奇波亚只回以无力的斥责眼神,却不打算讲任何话,巴纳吉说道:“……或许也会有那种事吧”,并伸手拿了面包。

“因为有很多人的家人或朋友都是被吉翁杀掉的。”

奇波亚夫妻的手再度停下。孩子们也露出颤然一惊的表情而抬头,但玛莉妲仍摆着不关己事的脸,只专注于吃饭。巴纳吉则将面包硬塞进了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简直就像在啃沙一样,变酸的唾液开始在口中扩散。“彼此彼此吧,这种事情。毕竟是在打仗啊。”这样回嘴的提克威脸上,已经是在吃饭的表情了。

“吉翁是为了让宇宙圈独立而战的。大哥哥你也是宇宙圈的人吧?为什么要站在联邦那呢?”

“提克威,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爸爸要生气啰。”

奇波亚低声怒斥。提克威睁大的眼睛却一动也不动。巴纳吉吞下像海绵般的面包,并回看着对方答道:“哪会有正常的战争呢?”

“即使嘴上说的话是正确的,但吉翁砸下殖民卫星,杀害了大量人类的事实也不会改变。被杀掉的人,根本连思考正确与否的空闲也没有。什么都不知道地,在某天突然就被……这种事根本不合理啊。”

没错,这种事根本不合理啊。”

没错,这种事不合理。吉翁是异常的。破坏了“工业七号”的新吉翁也是异常的恐怖组织。面对单方面打算夺人性命的分子,自然会无条件地产正当防卫的权利。自己只是行使了这份权利而已。所以那才不是杀人。我才不会是杀人兇手——

提克威用快要哭出来的脸看向奇波亚。尽管曾勐然一瞪巴纳吉,奇波亚还是什么也没说地将汤送入口里。你看,说不出话来了吧。撑起的胸口里刚这样嘀咕,椅子的声音便喀噹地响起椅子的声音,让巴纳吉吓得差一点就不自觉地弹起身。

是玛莉妲。才以为她默不作声地从座位站起,离开餐桌的身体就绕到巴纳吉背后,当他的手一揪住工作服的领口后,巴纳吉就不由分说地从椅子上被拉起来。

就在奇波亚等人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幕时,玛莉妲用着不容反抗的力气将巴纳吉拖到了门口那边。呻吟道“做什么啦……!?”,光是要让自己不跌倒便已费了不少力气,巴纳吉像是一条被项圈拖着的狗,不一会工夫就被带到了玄关外。

“等等,玛莉妲……!”以手制止这样说着就要站起身的太太,对她瞥过一眼的奇波亚目光又朝着门板那边而远去。玛莉妲毫不回,也不张开闭作一字的嘴巴。最后只看见孩子们睁圆眼睛的脸,夜晚的黑暗逼近包覆了巴纳吉的身体。狗儿在某处啼叫,唿啸而过的风声则将那掩盖了。

两人就这样穿越过巷道,前往到“山”的方向。明明才刚过下午七点,镇上却是一片寂静。街灯稀疏的夜路是那么阴暗,就连一道电动车行驶的声音也听不见。只有餐具摩擦的声音、电视机的声响从家家户户的窗口微微地传来,眼睛阴森亮的野猫横越过了巷道。没有开灯的人家则不知是已经熟睡,还是原本就没有人住。

“帛琉”的夜晚的确来得很早。放开我、我知道了、我会自己走。重复说过好几次才总算从玛莉妲手中被解放的巴纳吉,正受其催促在黑暗中走着。若想下杀手的话应该早这么做了,也不像是要将人带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修理。或者是要将自己关进郊外的监牢了吧。那正如我所愿——也算怀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巴纳吉踩在沙尘上的脚步动得比需要的还快。玛莉妲始终没有开口,沉默的两人队伍就这样静静地在阴暗的巷道前进。

等到城镇消失于后方,广大的贮石场在两内眼前出现。以潜盾刀刃刨削过的岩层,就是在这个贮石场进行筛选的,含有矿物的石块会送去工厂区,石头残渣则会被丢到附有气闸的排出口,各自有输送带让石块通往该去的地方。潜盾刀刃久未运作的现在,眝石场尽堆积着以往挖凿出却未经处理的岩块和沙土,并与险峻的山势构成一道相连的斜面。穿越过就快腐朽的输送带钢架,玛莉妲靠着警告灯示持续前进,她将巴纳吉弔导到了一个像是被穿凿而出,就开在斜面中间的洞窟里。

和通往中央採掘场的联络通道不同,这里是个没有用水泥做过像样补强的洞窟。监牢,这个字眼突然带着真实感逼向了自己,让巴纳吉在洞窟前回头仰望起夜空。沙尘化作的云霭到了晚上仍未散去,繁星的光芒——以及在相反一端闪烁着的城镇灯光——都朦胧地看不见。双腿开始怯步起来,但被先进入洞窟的玛莉妲严厉一瞪,巴纳吉不想让人看轻的一口气就先窜到了心头。嚥下过一口口水,巴纳吉踏进洞窟,里头看来似乎也还有电源,玛莉妲一碰过入口附近的操作盘之后,设置于其中的点点灯光便照亮了坑道。

寂然冰冷的空气包覆住身体,风吹过的声音从后方渐渐远去。坑道描绘出和缓的下坡持续了有二十公尺,这之后则是一个被打穿的空洞。受到突然拉高开阔的天花板所压倒,脚步摇晃了两三步的巴纳吉看到扩展于那的光景,而倒抽起一口气。

刨削而成的石柱隔着一定间距耸立着,石柱所支撑的天花板倾斜成拱状,在天花板下面则是腐烂而变破破烂烂的两列横长椅子,两列各十张的椅子一直排到了空洞底部。纵长的空洞里侧又更高出一截,看得见一道同样近已腐朽的祭坛,而褪色的红色绒毯则让尘埃所覆盖着。祭坛前方摆着传教用的讲?,相反方向还有受领圣体的台座。空洞那端,被悬于深处墙壁的,是钉在十字架上受刑的男性人像——

眼前的东西并非特别稀奇。不管是哪里的殖民卫星都至少会有一间教会,小孩们也知道这名叫做基督的人物就是圣诞节的由来。尽管声势不如旧世纪浩大,信徒的数量仍不算少,即使不是信徒,一般也都会在教会执行结婚曲礼或葬礼。巴纳吉记得母亲举行葬体时,牧师也曾朗诵过圣经的一节。

但在这里的,却不是那种徒具形式的教会。祭坛以及圣水盘,所有的物品都看得出是手工制作的,壁上的采绘玻璃安装有照射灯,而在洞窟深处也下了工夫,让十字架圣像能被灯光照射而出。仿圣体灯作出的萤光灯,恐怕已是旧世纪时代所制的古董品。装点于祭坛左右的烛台与玛丽亚像,应该也是许久许久以前从地球带来的吧。

旧世纪……也被称做神的世纪的西历世代,这些东西是那时所留下的遗物。真实的信仰染上了血与泪,这里是靠着所有人削肉断骨打造而出的城塞——不自觉地走进祭坛,巴纳吉注视不语的基督像。不动声响地接近到他身旁,玛莉妲突然开口说道:“你说的话并没有错。”

“根本就没有正当的战争。但正当性不一定能拯救人。”

不加理会呆望向自己的巴纳吉,玛莉妲仰望起十字架。她那深邃阴沉的蔚蓝瞳孔在这时映着彩绘玻璃的光芒,看来正透明地亮着。

澄澈的声音在礼拜堂传开,渐渐地渗入巴纳吉紧绷的体内。想起奇波亚等人在用餐前献上祷告的脸,巴纳吉试着在嘴里说出了:“光吗……”即使这座“帛琉”被固定,教会也在其他地方重建起来了,百年前在这里看到光的人们,其意念到现在也还没有消失。这导意念应该会随着刻划在小行星带的歷史,代代相传到奇波亚等人的子子孙孙心中吧。他们相信迟早有一天,所有的刻苦都会得到回报——

“没有光的话,人们就无法继续活下去。所以人们才会想依赖这样的东西。但是,被抛弃到宇宙的人们终究找到了代替这男人的光。他们找到了称为吉翁的新光芒。”

玛莉妲的表情微微地变得险恶。重新注视起基督像的巴纳吉,把在教科书上看到的吉翁?戴昆重合到了那上面。

“正当或不正当并不重要。但对于他们而言,这道光是必要的。为了抵抗绝望,并在残酷而不自由的世界上存活下来,他们需要某种东西,来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改善的余地。没有人可以嘲笑这种需求。没那种东西也能活到下去、依赖没有实体的东西实在太蠢了——如果有人能这么断言的话,那傢伙要不是过得十分幸福,就是活得与世间毫无关联。那样子并不能说是真正的活着。”

紧紧地握牢拳头,玛莉妲一口气讲完了这些话。这个人正在让我看她的心,正在向我表达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顺利传达给我的某种重要事物。这样的理解融化了巴纳吉身体的僵直,一边感觉到自己大受打动的胸口正平缓下来,他低喃道:“只有人类,才拥有神……”这让玛莉妲用着有些出乎意料的脸孔,转向了他。

“有个人曾经这样说过。他说们们拥有可以越现在的力量……那就是称之为可能性的内在之神。”

记忆中的话语和独角兽的锦织画就这样揪做一团,闯过了巴纳吉的心底。那不是恶梦,是称为父亲的确实存在所出的声音,也是留在自己心中的话语——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是个浪漫主义者呢!”玛莉妲如此透露了她的感想。

“如果不相信人类或世界的话,是说不出那种话的。虽然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谁,但他应该是个温柔的人吧。”

对于玛莉妲突然笑出的脸庞,巴纳吉感到意外,也感到高兴。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自豪的复杂心情涌上胸口,让巴纳吉再度仰望了十字架上面的基督像。

光。内在之神。可以置换为可能性或希望的某种东西。这样的东西一定在所有人心中都有,而又各自不同吧。所以彼此才会产生共鸣,时而出现争执。若是对相异的东西抱持有警戒心,人们也会将自己的戒律或正义规定、强化成独一无二的存在,让自己的过活方式变得僵硬,并因此而犯下错误。

从这个瞬间开始,人们便杀掉了神。?杀了可能性,为世界订下规则,然后逐步限于狭隘的固定观念。人们将称为伦理或道德的砝码置于一边,而时常保持着摇晃的另一边,或许就是他们的价值观吧。若不是这样的话,巴纳吉也就不可能和被自己“规定”成恐怖分子的玛莉妲共渡这样的时间,并展露彼此的心给对方看了。这样的固执不只愚昧,更该说是一种遗憾……

给我多学学。辛尼曼这么说着的声音在巴纳吉脑海里浮现,让他垂下了目光。巴纳吉的视线落在积有尘埃的地面,一道嘆息从他热的脑袋洩漏而出。“就不要在意瑟吉少尉……那个被你击坠的傢伙了。”玛莉妲如此说道的声音,轻轻地穿越过巴纳吉的肩膀。

“搭上Ms待在战场的话,就已经是称作驾驶员的作战单位了。被杀的话没得抱怨,也没必要为了杀人而感到愧疚。”

玛莉妲的话让巴纳吉知道,他那顽固的言行举步底下的意义,以及紧绷的胸口中所藏的想法,其实都已被人看穿了。巴纳吉不自觉地抬起头,并注视起玛莉妲的眼睛。这些是她想要传达的事、她体验过而了解的事。不可分的两者重合在她那蔚蓝的眼睛,凝聚成了尚未化作确实形体的直觉。胸口突然窜上一股冰冷的感触,巴纳吉慎重问道:“玛莉妲小姐也有搭上过Ms吗?”

微微瞥过巴纳吉一眼,又马上转过视线的玛莉妲简短答道:“人手不够的时候会。”尽管听来有些含煳的回答让人感到心冷,一瞬间之后巴纳吉又不是很确定地想到了某种可能,使他只能静静注视着缩放出澄澈光芒的蔚蓝眼睛。

斜斜从彩绘玻璃照射进的光,让沉默地仰望十字架的侧脸有如圣母般浮现。真是个漂亮的人啊——直到现在才出现的认知窜上脑里,温暖了巴纳吉原本感到寒冷的身体。

固定于整备用悬架上的“独角兽”身躯,其优美程度已体证了极致洗鍊的工业制品,是足以比拟艺术品的。一方面具备着由直线与平面所构成的量产性轮廓,同时在装甲全体则施有复杂的构造面加工,使其保住了白皑雕像般的纤细形象。从额上伸出的独角也显露着有如美术品的奇妙气息,将名实相副的神秘风貌赋予到伫立的巨人身上。

“之前的高机动型态……还是该叫作nTD模式呢﹖当那启动的时候,是由称为nTD的系统来扮演os的角色。而拉普拉斯程式,您则可以把它想成会与nTD的开启作连动,阶段性地解密的编码加密资料。”

一边从位于腹部的驾驶舱探出头,年约四十的技术军官说明道。所谓技术领域的人,为什么就这么不会看身分说话呢﹖尽管心里感到不快,安杰洛还是将身子伸出了升降机平台,并窥探起开着昏暗缺口的驾驶舱门。

由于只有开启备用电源,所以全景式萤幕这时并未启动。在彷彿要让人融于其中的黑暗里,与线性座椅连接的颢示面皮亮起了待命灯示,除除地闪烁着可读作“La+”的标志。落入新吉翁手中以后,“独角兽”拒绝了所有外来干涉而保持着沉默,唯一的动静就只有这个号志而已。La+——恐怕就是宣告着“拉普拉斯之盒”所在的路标灯号。从冒上一阵寒意而毛骨懒然的安杰洛背后,夏历开口道:“你说,阶段性地﹖”

“也就是说,封印会随着nTD每次的启动而解开,并提示出新情报的意思。从登录了驾驶员之后到目前为止的启动次数是两次。最初那一次是让系统进入待命状态,第二次则提示出这个座标位置。是这样就结束了,或者下次启动时还会再提示新情报,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不过,从拉普拉斯程式在硬碟里所佔的比率来推断,看作仍有情报尚未提示出来,应该会比较自然。”

“没办法在现阶段就让所有情报提示出来吗﹖”

夏历附和道。站在升降机平台上搓,弄起下巴,戴着面具的高个子。看来就像在煞风景的整备工厂里独自展露着色彩。连夜赶工于调查“独角兽”的两天之间,似乎没有像样睡眠的技术军官回答:“是可以挑战看看啦”,接着便无力地垂下肩膀。

“即使只是要取出已经提示过的情报,就花了这么多的时间。要是随便对程式进行干涉,或许会让所有内容都变成白纸。若您能容许这种可能性的话,我会尝试,但我不健议您这样做。照顺序解开封印的作法会比较妥当。”

“不能解除驾驶员的生体登录吗﹖”

只要能做到这点的话,马上就能将情报取出。也没有必要再纵容那个叫巴纳吉的少年。?了以焦躁声音插嘴的安杰洛一眼,技术军官将带进驾驶舱的电脑拿到手边。一边整理起飘浮于无重力的大量管线,他背着身子答道:“会伴随同样的危险。”

“驾驶员的认证系统与拉普拉斯程式之间,有着相关联的关系。只有在登录过的驾驶员启动了nTD的情况下,拉普拉斯程式才会运作下一个步骤。就这层意义来讲,可以说这整个程式是在扮演着一种石蕊试纸的角色。因为要让nTD启动,特定感应波的检测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才叫新人类驱动系统(ypedrive)吗﹖”

面对技术军官藏有深意的言,夏历回以明白了某种事情的声音。所以说,终究只能倚靠巴纳吉?林克斯吗﹖只理解到这点,便对整件事失去兴趣的安杰洛退开“独角兽”的驾驶舱一步。“是啊。虽然是这样,它的构造还是很奇妙。”技术军官如此接话的声音,安杰洛有一半都当耳边风,只管将视线挪至广大的整备工厂。

整备工厂设置于由四颗小行星构成的“帛琉”当中,号称体积最大的“卡利克斯”的一部分区块上,在此除了“独角兽”之外,还能看见二十架出头的Ms并列着接受修理与逐项检查的景象。从这里隔着两具空悬架,有一架耸立着浓绿色庞大躯体的“古拉?祖鲁”。旁边则排有作为吉拉系机种基型的“吉拉?德卡”,可看见袖部刻有徽章的机身正开启着全身上下的维修舱口。站在其正面的修长机体,是过去新吉翁军作为主力的卡萨型。那虽然是旧公残党开出来,已有十年之久的简易量产机型,具有可变式结构的机体在运用性上倒不差,即使如今也能在斥候或侦查之际派上用场。所刻上的袖饰流露出匠心,使人不会去意识到凑数用战力的干弱,就此层面来说与机体是相称的,同时也酝酿出称其为“带袖的”的机体也无大碍的统一感。

将目光转到头顶,则可隔着天窗的玻璃窥见停泊中的舰艇灯火。由此处看去只有食指程度大小的舰影,应该是姆萨卡级的巡洋舰吧。“帛琉”的军港,是设置在四颗小行星岩层相互紧邻的接合面缝隙,并将彼此面对面的研钵状凹陷当作下锚处运用。因为各自的沟隙会被所面朝的小行星遮住,外部便无法窥见军港的存在。尽管某些角度能隐约看见码头的灯火,但联繫固定起小行星之间的连接通道则尽到了网格的功效,使来自外部的观察变得困难。以三次元视觉规模构筑出的“入海口”,正可说是处于要冲的位置,尽管如此,却没有坚固要塞惯有的那种闭塞感。若提及作为下锚处的沟隙规模,光只是“卡利克斯”此处的直径就有五公里,最深处则可下探两公里。面对面的三颗小行星也凿有同样的沟隙,由于沟隙本身是以拿状般地覆于头顶,由其底部仰望的光景之美,只可用壮观一词来道尽。如果将其间的连接通道当成了钟乳石柱,这里就该称作是宇宙规模的钟乳洞吧。

在这个大空洞中,停泊在大小合计达三十艘余的艇舰,船坞的缝隙则飘浮有相对看来就像是玩具般的工作艇与Ms。东拼西凑的残堂组织几乎可当成是一只游击部队来看,虽然其中也有无法充作战力使用的舰艇,要再度起事倒也算备齐足够的动员数了。只要能解开这个叫拉普拉斯程式还是什么的玩意,将“盒子”弄到手的话,想一鼓作气兵举事也并非全无可能,明明是这样的——仰望起“独角兽”的头部,安杰洛咬紧牙关。“原来如此,要称之为驱动系统,它的性质是有些偏激哪﹗”夏历如此开口的声音。又使他慌忙将视线移回到了正面。

“是啊。先不管事后将拉普拉斯程式装上去的人是怎么想的,这玩意本来就是台狩猎机械。可以说是两种矛盾的要素被组合到了一起吧。上校您说在它身上感受到的疯狂,或许就是出自于这份矛盾也说不定。”

“我了解了。卡帝亚斯?毕斯特果然还是将拉普拉斯之盒交给了不得了的恶魔来保管。”

面对技术军官的论调,夏历扬起面具下的嘴角说道。听漏重要的事了。甚至没有扼杀这份动摇的空间,夏历唿唤“安杰洛上尉”的声音已经传来,让安杰洛立刻摆出立正不动的姿势。

“和我之前交代的一样。通知全军照指示行动。”

“是﹗”

此时安杰洛也是在反射下併齐脚跟后,才开始反刍起收到的话语。照指示行动——对于预测到的奇袭攻击进行应对。联邦军会来“帛琉”挑起战事。一方面感觉自己的体内正热血沸腾,另一方面则现实地思考到得调来冷冻干燥的蔷薇才行,安杰洛凝视起在眼前晃动的深红背影。夏历单手放上了驾驶舱盖,向技术军官问道:“那么,现前提示出的座标是在那里﹖”

安杰洛没听到钻进驾驶舱的技术军官的回答。那或许是“盒子”所在地的座标资料,自己也有必要先听过。安杰洛打算从舱口偷看,却被夏历像是退下脚步的背影所逼,唯有急忙将路让开一途。

“……真希望这是个玩笑哪。”

面具映着“La+”闪烁的光芒,轻轻一笑的夏历说道。对此安杰洛只得皱起眉头。

同时刻,四月十二日上午零点二十五分。完成了对“拟?阿卡马”的补给,告别暗礁宙域的输送舰“阿拉斯加”正在返航的途中。

“阿拉斯加”被分类为哥伦布改级宇宙输送舰,全长达一百四十五公尺,幅?一百一十公尺,形状长得几乎可说像完整的正方体。全长虽然不到负责护卫的克拉普级巡洋舰三分之二,占去船体大部分体积的两个货柜区块却有很大的容量,收容能力号称可达一个Ms中队的份量。结束补给任务的现在,被令以普通航海部署的舰内曾度过一段平静的时间,但“阿拉斯加”当下所捲入的状况却绝非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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