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我可是好人呀。”行商甲痛哭流涕,“我知道你们的政策,绝不冤枉一个好人,绝不放过一个坏人。的冤枉啊。”
“你哭什么?”端坐在桌子后面,煤气灯背光的yīn影处,宽边盖帽的投影仿佛将整个屋子都遮住了,“我们内厂又不是东厂,我们只是些会计,而且我们的政策……”
这位内厂调查员,或者称缇骑的人淡淡的:“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一也不关心,我们既不会冤枉你,更不会放过你,我们只是请你协助调查,看看这些相关账目中有没有错处。”
行商甲稍微冷静了一,哆哆嗦嗦的拿起账目看起来:“这里,还有这里,似乎错了,这些根本不管人的事呀。”
“真的么?拿一张纸,把你的看法都写下来,按手印。”
“大人,是不是按大人的意思录了口供,才可以出去?”
“哪里的话,只是写下你的想法,不是口供,我们并没有抓你,你随时可以离开。”
“我随时可以离开?”行商甲还是有些怀疑,“那文总和王总,为什么被关押的十多天,还没有放出来。”
“你不要听信谣言,文德斯,王洛宾,他们是自愿留在这里,就确定的问题填写确定的答案,简称‘两确’。不是被收监。”
“人听不明白,既然是确定的答案,为什么还要问?”
“你很想知道?留下来一起填写好了。”
行商甲大惊失sè:“不不不,人没有问题,人的口供,不,意见,没有意见。”他语无伦次,踉踉跄跄退了出了。
回到家中,惊魂未定,罗甫廉的家人带来了口信,邀请行商甲到惠州一叙。
“丢他,什么清查土地,合营入股,就是把我的土地都收归公司,租税债利,都归了公司,那些泥腿子,和我们平起平坐,分享股息。”
惠州城中,县衙之内,来自广东各地行商、地主,还有少许旧清是的疍吏,将县衙大堂挤得满登登的。
对共和最为不满和仇视的人群,要么已经跟着林则徐北返,要么在“剪辫放脚”运动的时候东投了曾国藩,现在留在广东的行商地主疍吏,大多数是存着攀附新朝从龙心思的投机者。
没成想,共和在乡村中搞合营入股,用南洋总局统合各路行商,同时用吏部弘文馆的学员替换疍吏,将满清旧有的官僚与士绅的勾结网络,剪得粉碎。随着南洋总局清查账目,和乡村公司化的深入,行商和地主们再也坐不住了,对共和的幻想也逐步黯淡下去。
“这可怎么办呀。”老成的地主哀叹,“不如大家收敛一些,等公司化的风头过了,再想办法。”
“如何收敛?谁要收敛?”有人像被切中了痛处,跳将起来,众人一看,原来是县衙的班头。
“你们这些衙役,最是不知死活,只会欺负我们这些乡下民,对豪绅大户头哈腰。我呀,你们就是些狗腿子,活该被人收拾。”反击的是乡下的地主,以往尽受疍吏的敲诈,现在发作出来。
“嘿,你谁是狗腿子。”班头想动手。
“好啦,好啦,现在要和舟共济。”有人拉架。
“你来做和事老?就凭你这欺男霸女的货sè。”
“就是,这放高利贷的最遭人恨。”
……各种新仇旧恨一时间统统翻了出来。
罗甫廉冷眼旁观了半响,突然拿起手边的茶壶,哗的一声摔在地上,众人一惊,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们吵吵什么?今天请你们来,是翻这些鸡毛蒜皮的陈年老账的?你们呀,真是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变天了,你们知道么?”
众人都有些迷糊,共和起事三年多,早就变天了,这有谁不知道。
罗甫廉本以为这句话出来震聋发聩,没想到大伙儿一副不以为然的神sè,他越发的着急了:“我本以为,匪共是普通的造反,就像历朝历代的末年,流民造反,士绅乘势而起,改朝换代,就像汉高祖,唐太宗。事成之后,流民回家种地,士绅成大事的封侯拜相,差一的还是可以做个土财主。可这三年看下来,我算是明白了,这共和要掘咱们的根呀。”
看到大家还是不明白,罗甫廉就换了一种法:“西洋人有句话,福瑞多不福瑞。福瑞多,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福瑞,意思是免费,不花钱,白吃白玩。”
“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发话的是个闻名乡里的大善人,在他的扶助下,好几个穷孩子考取了功名。
“马大善人,你老怎么就看不透呢?修桥铺路是善事也罢,欺男霸女是恶行,可是不管你行善积德,还是作恶多端,都得由着咱们士绅的xìng子来,对不对……简而言之,zì yóu,洋人叫做福瑞多。这福瑞多怎么来的呢?土地在咱们手里,财产是咱们的。所以,福瑞多不福瑞,有土地,有财产,才有zì yóu。土地财产,就是咱们的命牙子。”
“所以共和要搞合营入股,断了行商的经营权,收了咱们的土地,就是挖咱们的命牙子。”
“着啊,”罗甫廉见有人上道,乘胜追击,“以前的改朝换代,不管姓朱姓李姓爱新觉罗,这乡村的土地,还是在士绅手里,王公大臣,也许能杀掉一些不听话的士绅,可他们还是要依靠另一批听话的士绅,来管住乡野民,来收取皇粮国税。没有咱们士绅,大清朝一文钱也收不到。这就是楚剑功的,皇权、政权和族权的一体xìng。”
“可这共和的农业公司一折腾起来,福瑞,就被收到了公司的手上,咱们还怎么福瑞多呢?”
马大善人这下也明白过来了,自己也算开明绅士,他所在的汕尾乡的农业公司对自己也算客气,以后修桥铺路办学赈济的事情,全都是公司来做,按,这也符合“老有所养……”那啥啥啥。可自己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原来是这么回事:土地公司化,土地的所有权就转为全乡所有。自己为善为恶,对公司而言,根本就无所谓。
罗甫廉还在煽动:“行商甲,内厂的人跟你了,‘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一也不关心’对吧,为什么呀?因为南洋总局在人家手上,人家就把你当个屁。文德斯、王洛宾,平时文总、王总叫的多威风呀,几万两的头寸随便调,现在呢?关在内厂二十多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行商甲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哼哼,怎么办,这话你要是问普通士绅,人家就告诉你,死保大清朝呀。你要是问读过书的,知道史事的地主,他们就,大清朝不行了,趁机攀附新主子,改朝换代吧。”
“普通士绅保扶大清,文艺士绅改朝换代。”
“得好!普通士绅都随着林大人北返,或者东投还乡团,朱启仁的cháo勇,知道吧?文艺士绅,比如洪秀全、韦昌辉之流,现在在南京坐龙庭了。”
“那咱们是向北投清呢,还是联络江宁?”
罗甫廉摆摆手:“现在大势确实变了,大清气数已尽,洪秀全的也非真龙,咱们都不选,咱们做第三种。带路,给洋大人带路。”
他变戏法般摸出一张纸来,给大家展示着上面弯弯曲曲的洋文:“澳门的额尔金领事了,只要我们造出声势,英吉利的外交干涉立即到来。”
“英国人靠得住吗?”
罗甫廉一下子跳到椅子上:“怎么靠不住,四十年前,欧洲诸国为什么大战二十年,打生打死?还不是为了三个字……福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