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看看甄家人。
甄家人的表情复杂难辨,甄大太太隐约面目舒展些,因此微微掩盖住了脸上的愤怒。
周老夫人道:“是什么事?”
唐妈妈低声道:“只是来了个官爷正和大老爷说话。”
显而易见,顺天府是听到了风声来找周元景询问。
会是谁将消息放了出去?
唐妈妈瞧瞧看屋子里的人,甄家才知道消息,郡王妃却是昨晚就知晓,郡王爷今天上衙完全来得及安排。
申妈妈紧盯着大太太甄氏看,生怕甄氏微弱的呼吸这一刻就停住,正是顺天府上门的时候,这时候甄氏没了,那不是正好堵了正着。
甄氏静静地躺着,苍白的脸孔让申妈妈想起甄氏平日里说笑的模样,心里不由地一阵酸涩。
甄氏的呼吸越来越弱,眼见一滴眼泪滑下来。
床边的申妈妈和甄二太太都吓了一跳,甄氏流了血泪。
这是七窍流血,甄二太太哭出声,“姑奶奶,姑奶奶,你可不能吓我,你睁开眼睛看看。”
甄大太太也走到甄氏身边哭起来,那边一连串地叫郎中。
郎中进门瞧了瞧,不停地摇头。
周老夫人吩咐申妈妈将续命丹拿来给甄氏用上,甄氏牙关紧咬丫鬟、婆子怎么也撬不开,好不容易灌进去一点,却和着血水流出来。
甄大太太身边的妈妈提醒,“要不要让人回府和老太太说一声,姑奶奶这个样子……”
甄大太太哭得哽咽难言,只是点头,那妈妈忙让人去甄府禀告。
周老夫人彻底被晾在一边,郭氏忙上前帮忙,甄大太太客气地拒绝,“这里有我们,二太太肚子里也是一条人命,万一有了闪失,可要如何交代。”
话音刚落,外面又有消息,甄大老爷和周元景动了手,好容易被家人拉开了。甄家这是彻底要和陈家撕破脸皮。
甄大太太、二太太正商量要不要让全哥进来看母亲,床上的甄氏忽然睁开了眼睛,大家吓了一跳,又忙围上前去。
甄氏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幔帐,张开嘴大喊,“母亲……母亲……疼啊……我疼……”说着话大口大口吐起血来。
甄大太太正慌张,琳怡从丫鬟手里拿过软巾子递过去,甄大太太这才哆嗦着手去给甄氏擦血。
甄氏吐了几口血,仿佛气息通畅了些,血红的嘴唇嗡动着,“周……元景……你好狠……周元景……周元景……”眼睛越瞪越大,突然之间整个身体都沉了下去,脚开始在床铺上踹着,踹着,最后一动不动。
口鼻顿时又涌出些血水来。
申妈妈颤抖着手去试探甄氏的气息,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半天也试探不出来。
甄二太太看不到甄氏胸口起伏,转头看甄大太太,“姑奶奶……姑奶奶……要不行了,这可怎么办?”
谁也不敢提换装殓衣服上板子的事。
甄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满脸都是血迹。
周老夫人流着眼泪吩咐下人,“还愣着做什么,快打水给大太太清洗。”
甄大太太也回过神,将屋子里看了一圈,“我家姑奶奶身边的丫鬟都哪里去了?青柳、金翠呢?”
甄二太太拉住嫂子,“嫂子忘了,青柳和翠儿已经嫁出去了,如今是桂圆和芝兰。”
说着话,甄氏床前的芝兰出来道:“奴婢在这里。”
甄大太太这才看到,当着周家人的面甄大太太不好相问,只吩咐芝兰,“我家姑奶奶平素的衣裳呢?快拿来一件穿了,总不能就这样见人。”
芝兰忙要下去拿衣服,人还没走几步,只听外面有婆子议论,“桂圆姑娘撞墙了,看来是要殉主。”
另一个道:“大太太也没白疼她,大太太本来还要给桂圆和芝兰两个准备嫁妆,明年就将两个姑娘嫁出去,谁知道偏出了这档子事。”
芝兰就想起大太太对她和桂圆的好处,眼泪就掉下来,等到去了套间打开箱笼,看着大太太平素里穿的衣服,想起大太太让她收拾箱笼时说的话,仿佛就是刚才的事,芝兰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小丫鬟、婆子都挤在门口向屋内张望。
炕桌上还摆着几串佛珠,芝兰鼻子一酸,再想想死了的周姨娘和撞墙的桂圆,桂圆会不会是不听申妈妈的话所以和周姨娘一样……芝兰这样想着身上顿时生出寒意。大太太一死没有人再回替她们说话,她们只能任人摆布。
桂圆或许也是真的想死,至少这样有面目去见大太太,还全了忠仆的名声,她怎么就没想到。现在她照申妈妈说的做,将来呢?她真的会有个好下场?
现在没有人敢上来帮她的忙,就是怕被牵连。跟着大太太去周姨娘屋里的就是她和桂圆,无论谁想知道昨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会来问她。她真的要违心去撒谎,真的要大太太不明不白地死了?芝兰想要逃却不知道要逃去哪里。
这么多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却要做那个忘恩负义的人。芝兰抬起头来,不知道谁将大太太请的观音摆在了炕桌上,观音低着头却能洞察一切。她是信佛的,每逢初一十五她都要食素,现在却要在观音面前撒谎,将来会不会下了阴司地狱,受无边苦尝身前罪。
芝兰打了个寒颤,半天也选不出衣服来,那边等不及了又过来催促,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声,“都什么时候了,拿一件就行了,姑娘要误了大太太不成?姑娘服侍了大太太一辈子,可别临走的时候落下埋怨。”
可别临走的时候落下埋怨。是啊,她跟着大太太那么久了,怎么能在最后关头落下埋怨。
大太太最后要穿的衣服怎么能随便选,大太太到底喜欢哪件衣服,只有她和桂圆知晓,芝兰打起精神选了一件藕色金银花桃红边褙子出来,还有衬裙、综裙、亵衣、亵裤、腰带,只要能想到都拿来,尽量准备周到。
芝兰将大太太的衣服拿去内室,屋子里已经到处都是哭泣的声音,芝兰将衣服抱进去,小丫鬟已经收拾完秽物,二太太郭氏迎过来问芝兰,“东西都收拾好了?你快过去服侍大太太穿上,这时候可不能乱了。”
芝兰跟在郭氏后面去给大太太换衣服。
甄大太太终于拿定主意上前阻拦,“还是等刑部来验过之后再动姑奶奶。”
听到刑部两个字,再想想早晚要进衙门说话,芝兰心里更悔,还不如不听申妈妈的话,就和桂圆一样自己寻了死路。
芝兰想着腿一软跪下来,抬起头看向甄大太太,“周姨娘如今死了,除了奴婢再没有人说昨晚的事。昨晚太太本要睡了,老爷回来听说周姨娘受了罚,就来责骂太太,太太辩了两句,说原是周姨娘不受本分,连手也伸到大爷房里去了,哪日若是害了大爷也未可知。老爷只说太太疑神疑鬼又提起和离的事,两个人闹了不痛快。”
“大老爷说完就去了周姨娘那里,太太怕周姨娘再用坏心就使人去听,果然听到周姨娘哭着告了大爷身边的奶娘和丫鬟一状,还说太太许多不是,更将前几年姨娘小产的事怪在太太头上,撺掇老爷有这些事,就算休了太太也不为过。”
芝兰说到这里,屋子里的人脸色都有些变了。周老夫人脸色尤其难看,申妈妈惊地像见了鬼一般,想要打断芝兰的话却寻不到机会和理由开口。
芝兰分明是在说实话。
芝兰抬起头正好看到二太太郭氏手里的一串佛珠,想起二太太帮忙请来的那尊观音大士,顿时受了鼓舞,咬了咬嘴唇接着道:“太太一时气不过要去找周姨娘,奴婢们拦着也没拦住。太太闯进门二话不说就去抓了周姨娘打,老爷上前拦着,太太不肯放过周姨娘,更连老爷一起骂了。奴婢们看老爷脸色难看就要拉太太回去,太太便说老爷心狠,她已经甘愿在屋子里吃斋念佛,老爷竟然也不肯网开一面,既然不顾多年夫妻情分,不如现在就杀了她,免得再找借口和离。”
琳怡突然有些明白甄氏为什么会这样不管不顾起来。甄氏忍气吞声就是为了全哥,如今全哥也朝不保夕,周元景更是为了一个姨娘去责骂正妻。甄氏万念俱灰,自然会将多日积攒下来的怒气一下子发放出来。周元景又正好喝了酒,被甄氏这样一闹,头脑发热就下了重手。这是多少原因正好凑在一起,才闹成今天这个样子。这里面真的没有任何人推波助澜?
芝兰眼睛发红,已经什么也顾不得,“大老爷拿起凳子对着太太头就是一下……”
甄二太太惊讶地用手帕捂住了嘴。
周老夫人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郭氏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芝兰哭道:“是老爷失手打死了太太,是老爷……真的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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