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付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吴大鹏将酒坛子上倒扣的瓷碗取下来,倒了一大半碗酒,拖过去给汪贤生。汪贤生端起了一闻,吃惊说道:“大鹏哥,这,这是酒?!”萧家军军纪严谨,军中是不准饮酒的,这规矩不要说萧家军中的人,整个漠北也几乎无人不知。
吴大鹏自己端起自己面前碗,吸一口酒,一笑说道:“没事,我见了你们几个高兴,今日就犯一次规矩,喝吧,这里外都是自己人,这事传不出去的。”
汪贤生看了李进和吴大鹏两人各一眼,端起酒碗,也喝了一口。吴大鹏笑着指了桌上的酱牛肉,说道:“来,尝尝这个,虽是比不得咱们惠州老福计的酱牛肉,也另有一番味儿。”汪贤生持了筷子夹了一片放嘴里,边嚼边笑着道:“嗯,还凑合。”
李进呵呵笑着拍他肩膀,说:“有得吃就不错了,你小子还挑三拣四的。”吴大鹏见汪贤生吃了酒菜,就问道:“贤生,你到底遇到谁了?怎么呛成了这样?”
汪贤生嘴里一停,冷酒下了肚子,他心头的气愤也沉淀了下来,略一思量,便笑呵呵说道:“没事,运气不好,遇到一条疯狗吧。”
萧家黑卫那些人的话,虽是令他寒气气愤,却到底是他偷听来的,没凭没据的东西,现在说出来只闹得大伙心中都不痛快。况,他也知道李进可是火爆脾气,素来将方家两个孩子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又怎么会容忍别人这般诋毁方墨?那些话若是落到了他耳里,他哪里还忍得住?这事闹将开来了,偷听的空口白话,他们只有吃亏的份。
李进正端了酒碗喝酒,听了汪贤生话,手下动作一滞,问道:“大鹏,咱们这营地有狗吗?”吴大鹏看了汪贤生一眼,笑着打掩护,说道:“有,多半是附近林子蹿出来的野狗子。”李进听了,点了点头,继续喝酒。
汪贤生不欲让大伙平白添堵,笑呵呵将几人酒碗又满上了,端起吆喝说:“来,来,一起喝,一起喝。”
吴大鹏摇头一笑,拿了酒碗与两碗轻碰一下,一口闷了大半,才抹了嘴巴,就又听见汪贤生说道:“大哥,大鹏哥,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怎么这半夜都没有歇着?”
李进放下酒碗,黑脸上笑容减收,说道:“你大鹏哥跟我说军中的事呢。”吴大鹏虽是没说,也低下头,闷声吃菜。
延川大胜才过,燕京初围形成,大战还没有开打,眼下军中还能有什么事令一军统帅这般颓废的?李进和吴大鹏两人样子落在汪贤生眼里,他心中虽是吃惊,面子上却不敢显露太多,装作无意样子,问道:“军中的事?燕京是不是要开打了?我先说好了,这次打燕京我可是要跟着第二军一起上的啊。”
吴大鹏看出汪贤生的装佯了,他只摇头笑了笑,不说。李进没那么多心眼,就笑着拍了拍汪贤生肩膀,说道:“你小子放心好了,这燕京大战少不了你的。”
吴大鹏端了酒碗,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喝酒喝酒了。”
三人又继续喝开了,夜深了,汪贤生酒浅,心中又憋着事情,几碗后就上了头了,吴大鹏让小付进来,在他帐营里另开了一铺,扶着汪贤生先上了铺去。他与李进又坐下来,两人默默对喝一阵。
周围再无人,灯火昏黄幽静,李进的脸黑红黑红的,默默凝望灯火一阵,突地伸手拍了拍吴大鹏肩膀,说道:“大鹏啊,你放心吧,现在墨丫头来了,有她在,谁也不敢小觑了咱们第二军的!”
吴大鹏酒也上了头,眼眶里湿漉漉的,随手一抹了,哽咽点了点头,低沉说道:“延川,延川,若是方将军早些过来那就好了,咱们也不会丢了这么多兄弟了,是我,是我没有用,将大伙从漠北带出来,却没能带回去……”
李进瞪他一眼,沉声说道:“你说什么呢?延川这事又不是你的错,战场之上,生死原本就难料,大伙既是入了萧家军,谁心里没个准备?这事你别尽揽到自己身上了。咱们第二军不就是在延川吃了亏吗?那汜水关是谁打下的,舟州的围是谁解的?还有惠州袁州呢?这些不都是咱们第二军拿下的吗?胜败是兵家常有事情,你管别人怎么说道?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吴大鹏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天憋闷一股脑咽下去,点头说:“大哥说的是,有方将军在,咱们第二军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说罢提了酒坛子又要倒酒,晃了半响,也只晃了几滴下来。李进笑着说道:“好了,咱们兄弟今日也喝够了,收了罢,我困觉了,明日一早还要去看看墨丫头呢,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李进一边说着一边歪歪斜斜站起身来。
吴大鹏连忙过来搀他,谁知道两人都喝高了,相互搀着走了几步,就跌到一块去了。在外面候着的小付听了里面叮叮咣咣响动,掀帘子往里面看一眼,隔帘前像叠罗汉似堆着两个人,下头那人只哼唧,偏生上面那人跌倒之后,许是觉得人肉垫子很暖很舒服,居然就这么睡上了,鼾声呼呼直响。他连忙跑进来,分别将两人搀到铺上,安置睡下来。
李进三人闹了大半夜睡去了,方墨却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大风滚过帐顶,如惊涛骇浪一层层翻涌不休,她一时屏住呼吸,冷眼静看不动。风过后,波浪翻滚声停了下来,周遭陡静,满目灯火昏黄幽静。她转过头,四下看一圈,目光定定落在旁边架子上的箭袋上。这箭袋是牛皮制成,虽是朴实不华,却甚是耐用。
是萧帧的。她有一回偷了萧帧箭袋,后来到了祁山,就找了个名目还送给了他这个。
那么她眼下自是到了白杨谷的萧家军营地了。
灯火亮着,大帐内无人,方墨挣扎坐起来,立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她扶着额头,静坐一阵,待这不适缓过后,披上斗篷下床来。走几步,摸到桌上茶壶温热,于是倒了一盏出来,暖了暖肠胃。
又四下看一圈。这帐内虽大,里面陈设却不多,最里面是床,旁边架上挂着一张大弓和牛皮箭袋,再然后就是这方桌了,简简单单一桌四椅。除却这青花茶具,偌大帐内一色灰黑,尤显得冷清空荡。
方墨将手中茶盏放下来,走到门边,正要掀帘子出去,外面人声传来,她手下动作一滞。胡不归的笑声虽是再不是从前放荡不羁,她仍是一下就听出来了。胡不归呵呵笑几声,说道:“哎呦,我说得这些事不过些前朝往事了,帧少爷想必早听说过了。想那夏临王武功文治也算是了得了,最后为了一个女人断送大夏王朝近四百江山了,说起来,真真是可惜了。”
方墨不由得轻扯嘴角无声冷笑了。这夏临王的故事她也知道,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龙椅,不过短短几年,历时三百余年的大夏王朝就隐隐有中兴势头,后来不知怎地竟迷上了一个女子,做出许多荒唐事来,惹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最后还被人在行宫中刺死。他死后,因是无后,大夏王朝就陷入皇位争夺战中,延绵到朝堂之外,一时战火四起,终是被他姓人夺了天下。
胡不归这话里意思,那真是再明白不过了。他是在劝解萧帧不要赴那夏临王后尘,不要轻易废了萧段联姻。她不知道胡不归是怎么知道她和萧帧之间的事的,不过这事不是她眼下最想知道的,她想知道的是,萧帧会怎么回答?
其实答案是与否,于她而言,已是没有多大关系,站在萧家立场上,胡不归的劝说是对的,但是她心底仍然想从萧帧嘴里知道答案。
却等了半响,也听不见萧帧回话声音。周围又起风了,一声声卷过帐顶,方墨心里的不耐烦终是蹿了出来,伸手将帘子掀了一条小缝看出去。萧帧和胡不归正在外间门帘子旁边面对站着,看样子是萧帧正要送胡不归出去。萧帧背着她,看不清面容,灰黑背影冷寂幽深。胡不归面朝里,坐着一张木头椅子上,颜面较之从前又清瘦了几分,捋着自己山羊胡须,脸上虽是带着淡淡笑意,却也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胡不归久等不到萧帧应答,脸上担忧越发沉重了,几乎有些执拗的看着萧帧。萧帧却这时伸手越过坐在轮椅上的胡不归掀了门帘子,说道:“外面风大,先生仔细看路。”
胡不归脸上笑容如大风卷过,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脸色晦暗且颓废,默默低下头来。他身后胡集默不作声将轮椅推转了方向,两人一椅正要出去,轮椅上胡不归却突然又转过头,深深看萧帧,沉声说道:“帧少爷,萧家走到今日这一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不归希望你行事之前一定想清楚。”
萧帧低着头,掀帘子的手一动不动,方墨看不清他面目,只听得他沉声说道:“先生,请。”
方墨手收回,头低下,心中一时辩不出什么滋味,诸般念头过,再抬起头时,眸子幽黑冷寂,深潭水一样沉静,一把掀了帘子出来,大声道:“胡先生。”
门口站着的三个人都转过了头来,萧帧拉着帘子那手收了回来,森冷眼中似突然燃了火束,一下子亮起来,转身带了一阵冷风,大步过来,紧紧捉了方墨的手,看她,说道:“方墨,你醒了。”
方墨心中不忍一闪而过,点头对萧帧一笑,抽出自己手来,再不多看萧帧一眼,只转头看向他身后缓缓推进来的胡不归,笑着说道:“胡先生,好久不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