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合眼就睡得极沉,再醒过来是听到了耳边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一睁眼,聂云旭的小脸就在眼前,眼睛紧紧盯着方墨,见她睁眼,聂云旭黑葡萄似的眼珠一亮,顿时弯如新月,问道:“墨姐姐,你饿了没有?”
方墨一笑,说:“早饿了,你呢?”聂云旭笑着说:“我用过了。孙大娘说,你若是睡醒了,就赶紧过去用一点,你放心,我就这儿守在大娘,她若是醒了,我就去叫你。”
方墨伸了伸微麻的腿,目光落在披在身上的斗篷上,这斗篷睡前是没有的,料到必是苏瑾娘后来醒来给她披的,她朝榻上一看,苏瑾娘脸色虽然苍白,却呼吸均匀,面色安静,手上也暖和,于是跟聂云旭交代几句,就出了门去。
远远就听到女子爽朗的笑声,方墨顺着笑声过去,在西边的第二间屋子门口停住脚,门正大开着,四五个女人围坐在一长方桌上,方墨认得其中二个,一个是荣进宇的夫人,她带了两个孩子正背门而坐,另一个便是这屋的女主人,姓孙,她面门而坐。
孙大娘一抬头就看见了方墨,连忙站起来,说道:“哎呀,已经醒了?快进来坐。我方才过去的时候,见你们母女睡的香,便没有叫醒,只在灶上留了些热菜,等你们醒了再用。现下既是醒了,就跟我们一起用吧。”拉了方墨在她身边坐下来。
屋中妇人都抬头笑看着方墨,孙大娘笑着指了荣进宇夫人说:“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你余婶子身边的这位就你周大叔的屋里人,你就唤一声周伯母。”方墨看那周大媳妇约莫三十四五的样子,容长脸,面色晦暗,略有菜色,瞧着却比周大的年岁要长,方墨连忙行礼,叫了一声周伯母。
那妇人掩了嘴,轻咳一声,笑着说道:“快别客气。”又对坐在自己身边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孩,说:“湘绣,这个就是方家妹妹了。”
周湘绣虽然模样长得与母亲有几分相似,却毫无母亲的灰败之色,身形皙长健美,蜜色肌肤,加了一双浓眉大眼,颇是生气勃勃,听了母亲催促,放下筷子,站起来笑眯眯说道:“方妹妹,过来跟我一起坐啊。”
方墨则连忙说道:“湘绣姐姐,叫我方墨就行了。”她见周湘绣爽朗活泼,不由得微微露了笑意,挨着她坐下来。又听周夫人介绍站在身边的一位妇人,“这是宋姨娘。”这宋姨娘却年轻多了,只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白皙,一双凤眼略微上挑,微微一笑,眼角下方的泪痣娇艳动人,对方墨行了一礼。方墨知道这必是周大的偏房了,也不敢怠慢,依着规矩回了一礼。周夫人又笑着说:“我家还有一个混世魔王,跟着瑾瑜去前院了,你以后就会见到的。”
孙大娘笑着说:“你家的子欣比起我家的那个可是要好上太多了,就你嫌他!”,给方墨递了碗筷又笑着对她说,“快吃,咱家没那么多的规矩,他们男人都在前头用过来,你也不用惦记他们。”
一顿饭吃完,天色灰暗下来。孙大娘将这四五家人分别安排住下来,方墨还是苏瑾娘住了原间屋子,聂云旭跟着李进。期间苏瑾娘醒来一次,方墨喂她吃了一些米粥,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母女俩一同歇下。
至午夜,方墨突然醒来,北风在窗外呼啸着,积雪索索往下落,天黑漆漆的,深夜的肃北寂静而又凝重。苏瑾娘睡得沉,方墨悄然推了窗,跳了出去。
孙家大院寂静无声,只前院孙大娘的房里有灯火透出,方墨透了窗格子看去,房里的四方桌前坐着一男一女,孙大娘背窗而坐,她的对面是一黑脸汉子,那汉子身形魁梧结实,眉目炯炯有神,正一边吃着茶,一边与孙大娘说话。
孙大娘看着手中的账本子说话:“娃他爹,城里的米面又涨价了,若不是咱们事先就有了算计,怕也是要吃不了几日的。”
那汉子吃了一口茶,说:“咱们紧一些不打紧,莫要短了客人的。”
孙大娘笑着说:“这还用你说吗?周大哥家的跟咱们是什么交情?他的客人就是咱们的贵客。况且,我早听街上传遍了,这李兄弟可不是凡人,若不是他在城门振臂一呼,那千百流民怕是无一活路了。这样的人,咱平日里哪里能见到?如今能请到屋里,自是荣幸的,哪里敢怠慢?”
那黑脸汉子憨厚一笑,饮了一口茶水。孙大娘又说:“听周姐姐说,那方家的丫头竟是个不凡的,倒真看不出。”
黑脸汉子放下茶杯,说:“我也听周大哥说过了,这位小姑娘年岁虽小,本事却不弱,城门那一战竟是她先挑的头,就连李兄弟都看着她眼色行事,倒是稀罕的紧。”
孙大娘放下账本,笑着说:“我从前听茶楼的说书先生讲,这书上的传奇人物多是打小就与众不同的,这丫头若是再大一些,只怕就是第二个红娘子了。”
方墨撇嘴一笑,这红娘子她也是知道,是个家喻户晓的前朝人物,年不过十六七岁时,塞外告急,征兵令下到了家里,她上无兄长,下无弟弟,父亲也年迈了,索性自个女扮男装替父出征,三五年时间过去,居然混成了将军,解甲归田的时候,这才露出了本来的女儿的面目,于是一惊动天下,她的事儿被编成了歌谣慢慢流传了下来。这孙姓夫妇将她与那红娘子相提并论,那真是高赞了,她与那红娘子的境界完全是天上地下,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方墨也不偷听了,悄然出了门去。肃北城中万簌俱寂,只几家门口的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灯火明暗忽悠不定,连绵着,延伸至墨黑的苍穹之中。强敌压境,肃北城中早下了宵禁令,一路行来,她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倒是行到主街道时,渐渐听到了人声。
她闪到一边,让一列巡城的兵将过去,尾随着他们行到城门,人声渐渐地沸腾起来,有无数火把来回晃动,黑甲兵将马匹一列一列过去,将夙夜的肃北点缀的鲜活而又忙碌起来。城门旁边的空地上面树立着无数营帐,巡逻士兵来往不绝。肃北城墙高耸,上面人头攒动,城门的两边各有一石阶可以上去,不过都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岗哨手中的火把将那石阶照得明晃晃的,想要浑水摸鱼爬上城墙,倒是个难事。
方墨正在踌躇,十几辆辆牛车轱辘轱辘过来,随行护卫中有一人出头叫道:“朱校尉,这是兵器营连夜打制的一批刀箭,最是锋利不过,您过来看看。”
有一长官模样的兵将大步从城墙上下来,拱了拱手,说道:“诸位辛苦了。”上前一把拉下车上的帆布,露出满车的羽箭,他抽了一支下来,仔细端看,说道:“不错。”一挥手,旁边的士兵便纷纷搬了羽箭上城墙去。
来了机会,方墨连忙收神。那朱校尉却也是谨慎的,围着一车车东西细细看起来,行至半路,眉眼一沉,又慢慢踱步到运送兵器的护卫身边,一个个看过去,对着一个头略矮一些,低着脑袋的护卫端看半天,说道:“你……”
那矮个护卫旁边的人却突然跳将出来,笑嘻嘻说道:“朱校尉,好久不见啊。”
听着声音有几分熟悉,方墨也不由得看向那人,虽然是穿了护卫的服饰,却是一张稚嫩清秀的脸,瞧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方墨眯了眼睛细细一想,可不就是今日才在福运来酒楼见过的“五爷”吗?
这一打岔,朱校尉转过头,迟疑说道:“你,你不是徐玉笙吗?你不跟在帧少爷身边服侍,上这里来做什么?”
“哎呀,朱校尉当真是好记性!可不就是我徐五,朱校尉还记不记得上次在校场的事?哎呀,您那一手百步穿杨的功夫,当真是了得啊,我徐五对您可是崇拜的五体投地……”徐玉笙一边笑嘻嘻说话,一边转过身去挡住旁边的人,旁边那小子也是个机灵的,悄无声息地抱了一小捆羽箭就低头往城墙上跑去。方墨撇嘴一笑,一个闪身滚入车的阴影之中,依着葫芦画瓢,也抱了一小羽箭跟着那少年上去。
天黑漆漆,人又繁多,这两人身形矮小,行事又机灵,竟是让他俩混上了城墙。方墨低头往下看,那名叫徐玉笙的少年还拉着朱校尉在东扯西拉,说得热火朝天。她无声一笑,回头见那混上城墙的少年将手中东西放下之后,左右趁人不备就朝东边奔去,一看就知道对此地地形知之甚深的。有了现成的领路人,自然是不能浪费,方墨连忙紧随其后。
果然是老手,肃北城墙东头守卫要稀疏多了,那少年一看左右无人,就趴在城垛后面朝肃北城外张望,方墨也向那边看过去。寒夜如墨泼一样漆黑,肃北城外一片肃静凝重,连苍茫茫的雪地都看不清晰,然而远处的群山之中,却是星星点点的火花,繁多如黑夜中的星星,数不胜数,将群山点缀分外妖娆。
正是北狄人在群山之中安营扎寨。
方墨觉得奇怪,这少年看身形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深更半夜的,不好好呆在家里睡觉,却跑来这里看北狄人烧火做饭?倒是个稀罕事。她拍了拍那少年的肩,低声问道:“喂,你在看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