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鸾皱着眉看着方墨,满眼皆是不解。历年来,后宫中多有年幼丧母而被其他嫔妃养在身边的皇子,裴胥兰身处高位,眼见生子无望,养一个丧母皇子在身边,这事并无出格。
方墨眉眼冷森,低声说道:“这事若是放到平常,自是没什么,不过眼下赵怀宗身子不继,正是皇位接替变化莫测时。楚熙宫无后,后宫里数裴胥兰为大,她膝下所出,无论是否亲生,只要裴氏一族鼎力支持,自是有资格争夺皇位的。裴元贞这是想扶持元福宫这位与忻王一争呢。”
段青鸾震惊看着方墨,她自幼就在权力漩涡中长大,对这些权力争夺自是知道不少,方墨一点,她就明白过来了,喃喃说道:“忻王与元福宫这位,一个羽翅已丰,再不好掌控,另一个不过是一三岁小儿,懵懵懂懂,最是好拿捏了,裴元贞打得好算盘啊。”
方墨脸上却露出不以为然冷笑,钻进了权利眼里的人,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满足?裴元贞的算盘可不仅仅是扶持一年幼皇子上位的。不过这事轮不到她操心,自是有人会对裴元贞发难的,她只管添火加柴,趁乱成事罢了。
段青鸾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燕京是越来越乱了,咱们还是早些将萧帧救出来吧。方墨,你上次说,裴胥青手中还掌着掖庭大牢的另一把钥匙,咱们是不是趁这时候偷过来?再等他进宫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方墨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倒是不急。裴胥青手上掌着这东西,是卯定了咱们会去自投罗网的,凭什么一定要让他心愿得成?没他手中这东西,这掖庭大牢的门,我也能打开来。”
段青鸾坐起身说道:“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一直寻思着怎样偷东西呢。”方墨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没有十分把握,且让我今儿晚上再去看一看罢。”
打定了主意了,两人便老实在这方小院里呆着,过了午间,乾清宫齐公公特奉皇命过来探望段青鸾,送了各色慰问品来了,方墨陪着段青鸾周旋了一下午,都觉得乏味累极。等到了夜里,那康寿又在檐下守夜,竟是十分警觉,方墨出手数次,也都无功而返。
段青鸾坐在幔帐里,满面阴沉,冲方墨做了一个杀人灭口手势。
方墨微微笑,坐上她床,压低声音说道:“杀他无益,他既是这么警觉,掖庭那边恐是更加难进,咱们也不能太着急了,小心救人不成了,反累的他们将萧帧又挪了窝,且等上一两日吧。”
段青鸾想了想良久,终是十分不情愿点了点头,她心里记挂萧帧,夜里睡不安稳,第二日起身时,脸色自是不好。裴贵妃带来了太医前来,那太医十分谨慎,说辞与前日一般无二。裴贵妃亲坐到段青鸾床边,见她脸色果真十分不好,便握了段青鸾手,柔声安慰许多。等出了门,又让含翠唤了方墨过来。
方墨曲身行礼后,便垂着头立在当下,闻得兰香幽幽。裴贵妃淡淡问起段青鸾饮食作息。方墨十分老实作答——这些事,她不说,裴贵妃总会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裴贵妃点了点头,便吩咐她只管好生伺候着,这才领着大队人马离去。
方墨在院中站定了,眼角瞟见一方青色衣角在身旁矮树丛里一闪而过,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转身进了屋去。果然不久,就看见康公公快步出了院去。
方墨将手中绣棚塞到段青鸾怀中,低声说道:“那姓康的出去了,这玩意你先接着弄,我出去了。”段青鸾连忙点头说道:“那你小心一些。”方墨点头,一闪身,出了院子。
她换了一身宫女装束,一路低头急行,至旧路长廊那处时,却突然站住了脚步。这处风冷,吹得她面上起了细微寒栗疙瘩。抬眼看去,转弯处,有一个高大侍卫正缓步过来,厚重帽饰齐眉盖着,满面大胡炸起,独一双寒栗眸子若无其事看过来。
这处长廊一边靠墙,另一边临水,水中干枯荷杆零落立着,河水清澈,几条悠闲红鲤不知道为何突然惊起一阵微澜,四下慌忙逃窜开来。
方墨一眼看见聂笙后,低下头,退让到一边,手却是轻触在弯刀刀柄上了——这聂笙虽然放过她一次,到底是敌友未分,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聂笙不会无故在这里跟她来一巧遇的。聂氏一门惨遭灭族,他作为唯一漏网之鱼,潜伏宫中数年,可绝对不是为了当官发财来着。他既然都能抛妻弃子了,那就未必会念及旧时邻里乡情而不杀她人灭口。
只片刻思量间,方墨就觉得眼前一暗,那聂笙就来到了跟前,缓慢脚步未见丁点停顿,方墨耳里却听到一嘶哑声音低声道:“跟我来。”
方墨黑幽幽眉眼一闪,只不动,等聂笙过后,便转过身去,跟在他身后约百尺处。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数次弯拐道,来到一处偏僻宫门出,聂笙推了门进去。方墨左右看看,这处宫苑荒凉偏僻,地上枯枝残叶满地皆是,行人罕至,倒也适合杀人灭口。方墨黑幽眉眼沉寂,微思量后,跟在聂笙身后进去。
聂笙在院中一老树下站立着,正望着那老树发呆,见方墨在宫门边上站住,覆额发际下眉眼幽深冷寂沉着,不见半点慌张害怕,他突然抽出腰间大刀来,劈头就冲她砍下,刀风带到满地落叶横飞,突闻“碰”一声脆响,杀气逼人大刀却至半路被拦截了下来,细响火花之中,映出一张巴掌大小脸来。
聂笙冷声喝道:“你到底是谁?”这话至昨夜如同搁在他头上的一把尖刀,时时让他难安。
方墨虎口微微发麻,遂退后半步,手中弯刀划下一道半月弧线,护住胸口,冷冷看着聂笙,说道:“聂大叔。”
聂笙手中大刀遥指着三尺之外的丫头,突地冷哼一声,说道:“你休想唬我!这世上一模一样的人多得去了,说,你到底是谁?来燕京是为何事?”
“聂大叔,你记不记得住我没有关系,但总记得云旭吧。”方墨看着聂云旭,说道,“秦姨临死之前将他托付于我娘,说日后若能见了你,就将他交与你的。”
聂笙手中大刀略微晃荡,寒栗眸子迷光一闪而过,手中大刀复又指向方墨,说道:“你以为我会信你胡说?方家那丫头虽与你生的一般模样,却绝不会是你的。”方墨只冷冷一笑,说道:“天下之大,原本就无奇不有,聂大叔都能从漠北寻常猎夫摇身一变成了皇城深宫中的侍卫首领,我不过会些活命伎俩,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聂笙冷冷看着方墨,心中念头转过无数,良久,又问道:“你是萧家人?”
方墨费了半天口舌,见他仍是纠结于她来历,只是这事根本无法明说,说了也无人相信,她又缓退一步,冷言道:“聂大叔既是还不信,我也无话。我虽然不是萧家人,但是这回确是为救肃北萧家二少爷而来。聂大叔既是在这燕京呆了多年,想来必是知道永历三十年漠北战事的,萧家人该不该死,你心中自是有数。萧家二少爷萧帧,我是必救不可的,聂大叔若是要拦我,我是不会顾及云旭心伤的。”
聂笙冷冷看着方墨,踌躇一阵,终是收了大刀,问道:“云旭现在何处?”
方墨见他总算是信了几分,心中也是一松,垂下手来,说道:“他在漠北,跟我娘在一起。”见聂笙眼中寒栗眸子柔和了不少,又说道,“他很好,也很听话。”
聂笙默默站于树下,那老树颇有些年岁了,枝桠横立,生得很低,正是六七岁孩童最喜攀爬那种。聂笙出神望了好一阵,方又低声问道:“云旭他娘葬在哪里?”
方墨想起秦玉兰,心中也觉得难受,低声说道:“秦姨葬在晋州城东十里坡上,不过当时我们着急逃命,只挖了一深坑罢了,你现在若是要寻,怕是要费些功夫的。”想及晋州城破那日情形,方墨抬眼再看向聂笙眸子不由得带上了一抹冷嘲。他当时若在家中,秦玉兰未必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家国仇恨这些虚空东西于他这样男子而言竟是重过一切,妻死子散,也都不曾回去看上一眼。
聂笙却不知道方墨心中正鄙视他,微怔过后,心中所压大事终是使他很快恢复理智,转头看方墨时,眼中伤感神色已经收起,说道:“你打算如何救萧家二少爷出去?”
方墨直视他,说道:“听说聂大叔手上有一柄开牢门钥匙,不知道能不能借用一下?”
聂笙淡然说道:“你便是拿我手中那柄钥匙,也开不了掖庭那处牢门。这处大牢专职关押朝廷要紧重犯,需得两柄钥匙同开才行。”
方墨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这事,也知道另一柄钥匙就在廷尉司正裴胥青手中,等闲偷不到手中。不过这事总是有办法的。聂大叔只需将你手中那柄给我,我就十分感谢了。”
聂笙上上下下看了方墨一通,冷冷一笑,说道:“你今日做这番装扮是不是还想进掖庭一探?”
方墨点头,诚实说道:“是。”
聂笙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