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汤,要注意火候,阎忘是个做事很仔细的人,所以,他是个适合熬汤的人。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灶台却有煮锅,这锅不大,估摸着也只装得下两大碗的水,阎忘熬汤,一碗给秦鲤,一碗..给自己。
锅底静静躺着一朵无叶红花,花开彼岸不见叶,心倒入两碗水,血黄色浓忘川河,最后,再加一滴尘世泪,喜悲痛恨愁爱,前世泪莫成往生怨。
木勺子轻轻摇拌,拌出一碗如酒浓汤,色似浊又清,五味俱全,一汤饮下,前尘尽忘!
阎忘的汤不是谁都能喝的,喝到,未必会是好事,晋渔每一次外出都会带上一试管的汤,有些人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伤害若过了可承受的极限,除了死,只能忘。
如果可以,晋渔不想把这汤分给别人喝,如果可以,他想自己喝下..
锅底无火,但汤汁沸腾,迷幻青烟中,翻腾起一张张人脸,有的哭,有的笑,七情上脸,莫过如此,青烟转红,红得好似那锅底的彼岸花色,伴着阎忘低低的叹息,那冒起的烟,又再度钻回了锅里。
无人的空间里,阎忘的脸色也随着这汤的变幻而变幻着,从和气到威严,从潇洒到深沉,变幻着的汤,变幻着的人。
就在这时,装着汤的锅里,一血色自底边翻起,本是金黄透彻的汤,一下子变了颜色,变得混沌未知,这一变化,也惊醒了沉思中的人。
阎忘用木勺将汤分成两份,也不试味道,他自己先喝光其中一碗,一碗汤喝下,他,仍旧是药铺的掌柜,秦鲤的老板,晋渔的养父,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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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汤出来的阎忘,看到一幅令他不得不笑的情景,苏三正拿着一炷燃的檀香放于秦鲤的鼻下,焚香渺渺,如信女祭佛。
“你..在做什么啊。”好不容易才未笑出声,阎忘实在不忍太过直白地打击苏三,“别胡闹。”
香,是苏三很喜欢的香,名贵货,若秦鲤不是朋友,她是决计不会拿出来与人分享的。
“给他吃东西啊。”苏三很大方地道,“心情不好的话,吃好东西就会好的,他平时只喝血,好可怜呢。”
楞了半晌,阎忘深吸一口气道,“知道你好心好意..不过..哪有闻香饱的僵尸来着?听话,别整他了..”
药铺里最受阎忘照顾的,恐怕就是苏三了,晋渔虽是其养子,但他那冷厉的性子,哪里需要人哄,秦鲤和薛禅也都是成年人了,却是给不了阎忘照顾孩的乐趣。
不情不愿地飘离秦鲤身旁,苏三苦着脸看着快燃尽的檀香…浪费了啊。
“下次买血时让渔帮你定更好的。”阎忘含笑安慰,他一边着,一边端着汤走向秦鲤,“你现在没事的话,出去找找胖子,我有些事要和他谈。”
“好啊!”找人的话,一个电话就行,不过苏三倒是没想那么多,她也看不出阎忘要打发她出门的心思,应一声好,张嘴一口吸尽那檀香便出了门去。
苏三一出门,阎忘便快手撕下了贴在秦鲤身上的符纸,不待秦鲤有半分反应,汤,已经递上。
封印解除,煞气自生,秦鲤身上被压制的尸气化作满室邪影,张牙舞爪,好不猖狂!
一蓝一白的眼里闪过一丝红芒,秦鲤有些呆滞地望着阎忘。
“喝汤。”轻轻两字,却如晨钟暮鼓,一下子震散了药铺内快欲飞起的邪影,出来也不会有人信,一个普通人的气势,竟然能压制住一只初生的旱魃。
秦鲤也被这两个字惊醒,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汤..
“额..老板?!”
“先喝汤。”阎忘似是松了口气,他抓起秦鲤的手,硬是把汤让他端着,“还要我喂你不成?”
“哦..”秦鲤的反应有些迟钝,他脑子里现在还充斥着林芝最后和他的那句两清,一口喝光碗里的汤后,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自其心底升起,渐渐抚平这无边的混乱。
“出了什么事,方便和我吗?”看秦鲤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阎忘也放下心来,放心了,便该问出个缘由了。
“..没事..”张张口,只憋出了一声没事,秦鲤有些牵强地笑笑,“刚刚,怎么了?”
“出来怕你失望,你刚刚,差一就要化魔了。”阎忘平静地回答道,“旱魃是僵尸,也是魔物。”
“这..该高兴吧。”秦鲤没什么话的兴致,不过阎忘毕竟是自己老板,他也不好闪人离开,“没化魔..挺好的。”
“旱魃,不死不灭,变强,是好事。”阎忘拿回秦鲤端着的碗,然后指着秦鲤的脑袋道,“可惜,你现在如果转化成真正的旱魃,恐怕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没得选,我也只能坏了你长生不灭的希望,这事你别介意。”
若换一个黑暗世界里的人,无论是异类还是猎人,被人坏了长生的可能的话,定是会结下死仇,可秦鲤不同,他没长生不老的概念,也没觉得那是多令人期待的一件事,所以阎忘轻轻巧巧地一声别介意,他也老老实实地应一句..
“长生不灭又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您知道我不冲这个去的。”
“要是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这么看得开,这人间,也就不会遭这么多的难了。”阎忘略带赞赏地道,“你能这么想,很好。”
看得开吗?我还真有看不开呢..秦鲤不置可否,便不接话。
“你这个年纪,该想的是赚钱恋爱孝顺父母,长生不老,太远了,不想好,想其他的,你心情不好不愿,我也不能逼着你,不过我是你老板,有什么事要帮忙,你知道的..尽管出声就行。”
很多时候,秦鲤都是那种不需要被人安慰的人,因为他本性之中的那一豁达,所以许多事,他不会放在心上,比如他被苏三整成僵尸,他知道,苏三想救他,所以他原谅了,即使如今他还时常会拿这件事去欺负苏三,但是,他真的已经原谅了,又如晋渔,晋渔曾两次险些杀他,残忍而直白地让他感受到真真切切的痛苦与死亡,可便是这样,在听了晋渔的过往,在了解了猎人的行规之后,下意识地,秦鲤还是体谅了他,因为他有这样做的理由,所以他体谅了,宽恕,是一种美德。
不过秦鲤并没有这样的美德,他所有的原谅只有一个前提。
还不够痛,还不够惨,还不够让他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秦鲤是个不擅长失去的人,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了什么之后,曾经豁达的他便不再豁达,他现在,真需要人安慰!
阎忘的话不算安慰,但却有一种支持的意味,虽然不算是秦鲤现在需要的,却也至少能缓解一下他此时的痛苦。
“今晚我不回家了,老板,我住这一晚。”
药铺里头早就有秦鲤的房间,这当然不是一个让人为难的要求,阎忘头,他心里不免叹息,他在叹自己的失策,秦鲤不是薛禅,他不可能聪明到可以把别人的话逐字逐句地分析。
媚眼抛给瞎子看,阎忘此时的心情就是如此,他是想告诉秦鲤,喂,子,我放大假让你去谈恋爱可好?
秦鲤听不懂,所以他告诉阎忘自己心情不好想睡觉..
目送自己的员工上楼休息,阎忘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这世间最难计算的无非就是一个情字,这要如何是好?
时间不对,人也不齐,鼎坏了,镜子不在,石头忘记了以前的事,那朵花也不再喜欢他了,什么都没了的人是最可怕的,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依稀间,阎忘的眼前似是出现了一把黑色的利刃,它卷起漫天邪影,它为复仇而来,只因为..什么都没了..
姻缘,该是月老来做的事,阎忘闭上了眼,他倒是真想把月老抓,如果这世上还有月老这个人的话,想着想着,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手变得有些黏糊糊的,那上头似乎沾了些什么,恍然间,他闻到了自己双手上传来的血腥味..
闭眼,又睁眼,然后叹气,阎忘不知道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叹气了,这一次,他叹息的是汤,汤的味道没变,汤的颜色没变,但是这汤的效用,却一次比一次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