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无方向感的跟着慕容芷在洞天中漫无目的地走,天上冬日的太阳如同狐裘罩在身上,温暖又舒心。
这里的天地出乎意料的大,我们行走了小半天,我已经确信洞天的世界不能用步数来计量,而是要用“里”为单位衡量。
碧空清澈无云,山水银妆素裹。我在空阔的疏林中还发现了荒弃的鸟巢、禽兽的足迹和粪便;我试探着敲碎林间河流的薄冰,溪涧清澈见底,镜子般映出我和慕容芷的人影,被碎冰声惊扰的鱼好奇地凑近我们,它们在水中的游动仿佛是鸟在风中飞翔。
——这里如同古画上的山水,也有草木禽兽,只是没有人家袅袅升起的烟火。
我跟着慕容芷进入了一座栽植茂密修竹的幽谷,山雾缭绕,其中隐约有一座石桥的样子。我心念一动,拉她走进雾里。石桥看不出斧凿的痕迹,也不能排除天地间有这样神妙自然的造化。石桥的对岸原来是氤氲的温泉,我的身体有点发痒,转过跳温泉里舒服泡个澡的念头,心里想到还要去追食尘虫,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念头。
我闪烁的眼神对上慕容芷,连忙转移话题:
“这洞天世界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样,我以为朱门开后,就是一座极大的山洞,我们一个个洞窟的搜刮宝藏就行。没想到太阳都照遍了这里面了——不知道要走上几年几月才能搜遍全洞天。你说,难道朱门只是一个通道?我们通过朱门走到了五大部洲,甚至三界里的某一座仙山之中?”
“这几月在书库里有关洞天的书你都白读了。”
慕容芷在温泉四处搜索,一面埋怨。
——她搞错了情况,我不是白读,而是几乎没有读过。
“洞天是自成天地的小千世界,小千世界可以把很大的宇宙容纳进看似微小的东西。其实修真者用来储物的纳戒就是小千世界的碎片做的,你、我手上的纳戒都是,不过其中没有灵气的循环罢了。洞天的入口可以有多种形式——山洞的入口、一扇门户……诡奇的还有葫芦、灵兽的大口、鱼腹、宝珠、甚至一粒沙……修真大兴以来,五洲三界无奇不有,这座朱门洞府只是最正常的那种。”
“那我认为我们头上的太阳也是这个洞天专有的,不算错吧?”我存心说出一个很荒谬的假设。
“猜对了,外面的大世界有五个普照一大部洲的大太阳,这个洞府里有一个专门照耀洞天的小太阳,十二个时辰绕洞天一周,从东面的小瀛海升起,在西面的小瀛海落下,再通过地下的小黄泉在第二天黎明回到东方。”
我深吸一口气,
“难道说这里的小太阳只有照明的作用吗?那这里的寒冷交替是如何做到的呢?”
“想象下你体内真气的周天流转,这里寒暑的变化也是通过洞府五灵气的流动调节,实现和外面世界一般无二的时序变化,如同五张琴弦拨动的小天籁。洞府中的草木禽兽千百年来繁衍生息,不是也好好的吗?”
“它们是被放进去的?”
“洞天核心的道场是修真者修道炼丹的地方,外围则是牧养灵兽的山林和种植药草的园地。视情况,修真者能在一个洞天中制造出滋养不同种灵兽和灵药的风水。似乎任平潮在这里只是草草的经营一番,随便放了点普通鸟兽作种,我们迄今没有发现腾蛟和青鸾这种厉害精怪,不过,我要提醒你,普通的狐狸在这里待了千百年,也可能会成精——几率可比那条白海豚成精大多了。这里禽兽众多,虽然大部分都在冬眠,万一有虎精之类的山君突然冒出,可不能大意。”
“要是有虎精,就包在我身上!”
——我思忖了下,完好的自己对付食尘虫这种妖物在五五之数,如果对付仅仅是有了灵性的老虎,不用电矛也能杀之。
“现在的我也能对付。”慕容芷微笑,向我指出了一个温泉正南离位一个隐蔽的山洞,
“看,里面该有一个连接核心道场的转运阵法!金目鲷上的神念指示给我。”
洞口被一块大石封住,漏出的空隙用草和泥精心补上,修葺得整齐清爽。
我嗅到淡淡的野兽气味,和慕容芷对望了一眼。
“大概被某只精怪当冬眠的窝了,稍微打搅下它吧。”
“轰”
我一记附加了“刚”的直拳把两人高的大石击得四分五裂。大兽的烘热和体臭熏进我们的鼻子,我还听到震耳欲聋的鼾声。洞深处一头丈二高的黑白色巨熊抱成球状埋在背光处睡得真甜。我一击破岩的拳势丝毫没有惊醒它的好梦。
熊的白色毛脸罩着两团黑色眼晕,像是被顽皮的学童涂了墨一般。撇开大兽难免的臭味不谈,黑白熊其实大体也算干净,憨态可掬。熊还枕着一窝盛在水瓮般大泥巴罐里的蜂蜜。此间无人,看样子泥巴罐是熊手亲自捏的。——这是一头通灵的黑白熊,也就是有人智识的熊精。
“最好不要杀它,只要把它从压着的阵法上拖开就好。”慕容芷叮嘱我。
“我以为你在盘算这头熊能做什么药材呢?”
“我也不是没有半点爱物之心的。如此萌萌然的小兽,抓起来骑着玩也很有趣吧!”
我头次见到她笑得如此灿烂,大概女孩子天性喜欢这类长得傻气痴呆的禽兽当宠物,我娘也回忆说她少女时代在帝都养过小狐狸,看来就是慕容芷也不能例外。不过慕容芷的口味和我娘少女时恰恰相反,她喜好的却是大个的兽,白海豚也是那个类型。
小半天来我的元气恢复了一半,就挠了几下黑白熊的痒,酣睡的它却禁受不起我这种手段,死死闭着眼睛说着熊语的梦话,不耐烦地胡乱伸腿踹人,抱成球的身体舒展开来。它随便的飞踢就有开金裂石的威势,作为熊精,确实比凡人强大太多,不用修行,膂力就和陆克武这样的筑基武者相当了。
不过,这种丝毫不懂武技的兽类也仅止步于此了。
我轻松让开它的几下踢击,把手搭在黑白熊的脚踝上用“柔”一扭,黑白熊哇哇乱叫,全身都疼痛得震动,它的肌肉被我的寸劲渗入,麻花般卷绕了起来。这样大的痛苦熊平常肯定没有禁受过,我把劲一弛,它钢铁般的肌肉也酥软下来,不做抵抗地由着我拉拽出去。
熊身原来所覆盖的岩上,刻印着的阵法也显露了出来。
我望了眼慕容芷,她点头,
“就是我要找的转运阵法。我们可以去洞府的核心道场了。”
熊叫了起来,
“不要吃掉我!”
熊说的是中原语,它完全醒了。
“你会说中原语!为什么担心我们吃掉你呢?”慕容芷微笑着奇怪问道——她对大兽的态度比对我好多了。
“因为……因为你们是修真者!我看到了你们身上发出的光!我娘说,看到你们这种发光的两足兽,就要用这种语言向你们求饶。不然小手……小脚……都要被你们切下来炖汤喝。”
“你现在完全可以往外面逃跑啊?”
“不行,我娘说遇到你们这种两足怪千万不能逃,逃的话身体就要被切成一块块的肉了。你们比山君还要厉害呢!山君把我娘吃掉了,你们的话,我更逃不掉了……还有,外面很冷,走几步我就想睡觉了,但睡着的话,我就要被冻死了……不要把我赶出山洞了。求求你们。”
黑白熊学着人样向我们磕起头来,但是它太过笨拙,变成几乎向我们拱手的样子。
“为什么它能看见我们的气呢?”我悄声问慕容芷,
“古书上记载黑白熊这种瑞兽有阴阳眼的异秉。就像鬼能看到高明武者放出的精气那样,它大概看到了你刚才放出的气。不要杀它,送我做宠物吧。”
我点首问黑白熊,
“能说中原话最好,问你问题。说实话就不杀你。”
“我每句都像吃到我肚子里的蜂蜜那样真心。”
慕容芷笑起来,
“只要每句都像蜂蜜那样甜就行了。”
我开始发问。
“你几岁?是雄是雌。”
“十八岁。小公熊”
“撒谎!一百岁普通的兽才会成精。我要吃掉你!”我虎起脸。
“没有撒谎!”熊吓得呜呜哭出来,泪如泉涌,“因为我娘就是熊精,所以我从生下来就是熊精。这个世界现在只有我一头熊,也只有我一头熊精。”
“他说的多半是真的——普通兽类受天地灵气熏染,通灵成精需要百年岁月;但精类既然已经通灵,他们的后代就必然是精,就像我们人族的孩子必然有灵智。某种意义上,精怪已经超脱了禽兽,可以算是还未开化的蒙昧种族,而妖则是精怪中的修真者。”
我还对慕容芷的话半信半疑,黑白小熊仿佛发现了救命的稻草,开始捧起她的马屁,
“大姐姐,你要保护我,我最善解人意了!我以后就做你的骑乘了!”
“看不出你是那么没有骨气的小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你的名字叫逢蒙吧。”
“骨气是什么,能吃吗?”黑白熊嘀咕了一下,抓起自己收藏的蜂蜜,闪到慕容芷的身边,熊仗人势地盯着我,“那个雄的两脚兽我管他叫什么,主人的仆人吗?”
——我很想扁它。
“是你的男主人,以后我的命令优先第一位,他的命令第二位。我们随时能杀死你,不想被剥皮抽筋的话,就要孝顺你娘那样孝顺我们。”
“是!”
黑白熊满口应承。
据逢蒙交代黑白熊的祖先传说和自己的经历,坠星洞天有我们中原一郡之大,是四围都被海环绕的孤岛。我们所在之地离岛中心还有三天步行路程。岛心据说有修真者留下的仙宫,可是被下了很大的禁制,没有生灵可以趋近。
坠星洞天内的禽兽草木大多是寿在五十年以上的瑞兽,成精的灵兽有虎、熊、狐、鹿四种。熊只存慕容芷新收的这只黑白熊,灵狐和灵鹿的家族各有数十头,独霸一岛的王者却是一只快五百岁的虎精,逢蒙的母熊妈妈是在和虎精争夺岛上霸权的时候殒命的。
这些灵兽都可以追溯到修真者(也就是任平潮)经营洞府时,从其他仙山随便带来的一些作种瑞兽,中原语也是修真者传授给兽精的。逢蒙的中原语就是母亲所传,母亲得自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得自任平潮。
交代完自己知道的东西,黑白熊便自顾自吃起蜂蜜来,竹子和蜂蜜是这蠢熊的最爱。
“为什么这洞天都要做成环状的岛呢?”我问慕容芷。
“一方面洞天的外围都是灵兽灵药的牧场药田,需要多样的风水,环绕全岛的小瀛海就可以潜藏灵蛟大鱼,另一方面也可以方便日月的轮回循环——如果要在地上生生开凿一个供小日月出入的甬道,不知道要驱使道兵费去多少工夫呢。”
她思索了下又道,
“其实在世俗中,厉害的修真者也会把灵气充裕的岛围起来,改造成洞天的规模。那些岛仿佛在世界上消失了一般——这称为圈岛,是很大的手笔。白云乡则是用一种伪圈岛的方式来掩盖这个真洞天。”
我想起任平潮的残念消散时候放出的狠话,叹了口气,
“对不起,本来快得手的时候我又多说了些话,留下这样厉害人物报复的大隐患。”
“无妨事的,元婴修真者的能力远超出我们的认知,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我其实担心的是你,偷窃他门绝密神通是大大的忌讳,看来诸天雷法总纲的来头很大,不知道你前世做过点什么。我们要努力提升实力,不止是为了复国,也是为了你的安全。星……一定是很可怕的人,我不想你有什么事。”
——我娘曾经叮嘱我千万不能暴露自己会这三个咒文时,她一定预见到什么,可惜现在我无法再问她了。
慕容芷忽地靠住我,和我吻在一起。
我的心神紧张,生怕会像甬道时那样念想妄境中的天狗心魔暴走。
她却不依不挠地含住我的舌头。
“我的第二个心愿就是不让你被其他人杀死。”
终于我还是和慕容芷的舌头纠缠了好一会,我湿润的唇和她的唇脱离后又在她的脖子缠绵了好一会儿。最后好不容易才分了开来。
经过和任平潮的念头交战,我对念想妄境的控制竟强韧了不少,能勉强按捺住狂躁的念头没有胡来,只是喘气还难免重浊。我发现黑白熊的眼睛直勾勾傻愣愣地盯着看我们亲嘴,不知道它熊脑子在想点什么。我威吓了一句,
“以后再敢看,挖去你的眼球!”
逢蒙慌得用棕榈叶大的肉掌连着黑眼晕一道捂紧,“不不不不不……敢看了!不要挖掉我眼睛!”
“和这样的萌兽计较点什么?忙正事吧。”
我听慕容芷的话,把刻印转运法阵的岩面清理干净,拉上慕容芷站在上面,但转运法阵毫无反应。
“这是为什么?”我奇怪。
“是法阵上还附着了任平潮的念头,我们暂时启动不了阵法。”慕容芷突然说。
“怎么还有念头!”我紧张起来,再出现一个他的分身,我可无法抵抗了。
慕容芷的匕首在阵法上掠过感应,解释道,
“不是朱门上那种念头分身,念头分身可以脱离本尊活动,有和本尊联系的独立意识,起码由三千枚以上念头组成。这个法阵上只是附着任平潮阻挡他人利用的少数念头,我想不过几十枚,构不成分身,更比你我的念头少多了——我们筑基之人全部的念头在千枚到三千之间,比法阵上的强多了。”
我舒了一口气,
“可是我们有方法抹杀上面的念头吗?这阵法不是火龙,我无法把上面的念头剥离进自己的念想妄境消灭。”
“把你在外面大殿搜刮的纳戒给我?我来试验下。”她晃了下匕首。
我嘟了下嘴,觉得慕容芷又在占我便宜,万一金目鲷把老子辛苦搜来的纳戒空间弄崩坏,我不是蚀本了吗?但口中还回味着刚才亲嘴时她残留的醇酒般的香。
算了,我把一枚从金丹死人指骨上搜刮来的纳戒交她。
金目鲷触碰了纳戒一下,匕首呻吟了一声,刃身变的像当时吸收任平潮残余的念头分身那样金灿灿起来。
“有三百枚金丹的念头被这神兵吸掉了。”
慕容芷瞑目感应了一下,然后摩擦纳戒——几十个装丹药的葫芦、几把没有铸成型的飞剑、数本典籍……从里面不断涌出。她的金目鲷再轻触这些物品,每接触一下,又有金光涌入匕首,只是比刚启封纳戒时微小了不少。
“这些都是金丹修真者附在物品上的念头,吸收掉后我们就能如意使用这些物品了——不过我们还不会修真者那样用神念封住自己的东西,现在的我们用金目鲷吸收念头等于强行撬锁,在东西上装上自己的锁就还不会。虽然能开门,但不会附念。”
“日后再谈了,我们不是收获了几本修真典籍吗,以后也能学会运用念头。还有十枚纳戒看来我们也能开启,不要劳烦外人,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也是欣慰不过,单是十一枚纳戒就是不小的收获了,尤其是里面的功法。等我们占据了道场核心,再慢慢参详吧。
慕容芷点首,又转回转运法阵,
“现在我们去道场核心吧!”
金目鲷嘤咛一声,转运阵法上任平潮的念头又被吸收,匕首闪起刺目的金光,好一会儿才褪去(也就是被匕首消化完毕)。——才一枚元婴的念头,她告诉我。
转运法阵忽然升腾起光来,把我们罩了起来。慕容芷示意逢蒙也爬进阵来。
我的心身一阵天旋地转,我们两人一熊似乎化成了三道光,投射向未知的神秘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