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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七章 出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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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心丹的炼制须熟悉诸色毒虫,另要兼习蛊术;还魂丹则用黄泉畔的离魂草为主药,获取药材异常不易,又是控摄心智的药物,施用须格外慎重。这两种丹是剧毒和摄心两大类丹药的典范,一旦炼成,便能纲举目张,触类旁通。我固然熟记药师真人授予的丹方,但无数关碍的火候分量都是历代昆仑炼药师试炼的经验积累,宗内心传口授的机密,只有殷元元这样的嫡传门人倾心协助,才能顺利进展。

接下来数月,我们又经过了十数大岛。我一面赶路,一面在驻岛时候炼药。炼药间歇,我便翻阅那本边正心的《治安策》:

此书研讨的是一千年来中土的军政历史,断成列国时代、盛时大正王朝和衰时大正王朝三期,主线则是绵亘千年的金丹与炼气士斗争。

我心中奇怪,这与我过去所知大相径庭:

以列国时代为例,依修真界的常识,武道纪初,无数小派涌现,各仗道术争强斗胜,唯力是视,打得中土城郭为墟、荆棘遍生,文明形如荒莽中的若干孤岛。经历了八表同昏的一百余年,道术小派里蜕变出十来个建国称王的旧世家,他们恢复了人间的秩序,又开启了列国间纵横捭阖的争霸。这些君主都是诈力绝伦的雄才,既掌握了人民土地、强军灵脉,又垄断了珍奇道术、秘宝神兵,一面排抑其余道门派别,一面又笼络道门英才入世效力,与他国竞争。这些家国一体的诸侯数传而不衰,甚至跃现了楚王金蝉那般真人修为的雄主,以灭绝道门,混一中土为己任。

可自龙虎宗周祖与楚王金蝉一战,将这号红尘里的异数消除,世家便每况愈下,宗门却蒸蒸日上。

修道是天资、功法、历练等诸般机缘的和合,绝非垄断几部功谱便能天长地久握持至强力量。天资随缘,世家也无法强求,人类血脉相差不远,列国的嗣君未必能胜莽泽小民,世家又只在狭隘宗族内授受,终究难免固步自封,沦为一潭死水。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诸卿觊觎,权柄转移无定。周祖破楚后,列国又出现了旧郑崩解,田氏代齐、儒门替鲁、三卿分晋、秦王绝嗣等大事。

而当年宗门不拘一格,从普天下人中选拔仙苗,又持之以恒搜辑法藏,师友之间倾囊授受,切磋琢磨,道术日新月异,一代胜似一代,终究压倒了旧世家,直至武道纪尾的妖潮退去,遂接管了天下。

这部《治安策》却另辟蹊径,书中分天下人为君上、金丹、炼气士、平民四阶层。金丹犹如文明纪之望族,虽然传承易绝,但寿命过之;炼气士则如文明纪之豪绅,以平民为土壤,除之不尽,充塞九州。天下一切权柄转移全视君上驾驭金丹与炼气士之术而定,平衡得当,便能长治久安。

天下格局嬗变至旧世家建立大国,君上强者能跻入元婴,弱者也屹立于金丹绝顶,但只有投影之术,却无分身之能,不能包办方面,又兼精进道术,劫数悬于头顶,后事难以预料。金丹者皆求利而来,不得不用,又不可不慎。彼乃开疆御边之利器,亦弑君篡国之源泉。金丹赴君求利,断不容他人分羹。彼在边疆,则领军独将,所任皆是私人,视监军蔑如也;彼在朝堂,则任事尚专,闭塞言路,唯行自家主张,置谏议于囹圄也。此等金丹,有功则杀之沮众,无功则国家所损。非以炼气士制之不可。

——我读得冷笑。金丹杀炼气士如杀豚犬,炼气士如何制衡?假使炼气士晋升金丹,便又是一个君主警惕的金丹了。可我转眼想起原芷行事,恰如此书所讲的一般;便是我父亲在南宫家,自己军中也容不得第二个金丹嚷嚷。这书也有几分道理。但我也曾带领诸多门人为宗门征战,并不如书中所叙。不过,我和诸位门人都是临时聚合,事毕即散,与书中数十年为诸侯效劳的金丹还是大不一样的。

于是,我便继续读了下去:

“炼气士,龙蛇相杂者也。龙者固不必论,蛇者恒呼朋引伴,声气相援。”

——这句是说那些有天资晋升金丹的炼气士不会停留在此太久,但那些资质有限的只能抱团搭伙,好不受金丹揉捏。如今天下的金丹不过万余,人民据说有数十万万,炼气士却有数百万之巨。书里说的不差。炼气士在金丹与平民之间承上启下,经手无数琐杂事务,他们凝聚一团,的确不容小觑。我收起怠慢之心,读下去:

“此辈犹以军中为盛,胥任军吏,又充精锐。其力不足以置金丹于死命,其怠则足以坏金丹之功业。金丹不结炼气士心,则炼气士奉他金丹为主,反驱原主;金丹若牢笼炼气士心,则为易代之凶器。故君上必轮番迭代,使金丹不得久掌军,又普赏炼气士,方能分离鱼水,遍插耳目。”

——这话读得我背脊发凉。炼气士是千年来一切强军的军官团,又担当最精锐的决胜营。他们杀死金丹不易,但足够怠工破坏金丹的好事。况且天下的金丹比起炼气士军队的数量却显得太多了,军队竟可以投靠出价更高的金丹,牟取更大的利益。

——其实何止金丹呐!天落真人当年在帝都杀了无数溃逃的炼气士立威,结果宇文拔都便在他与萧龙渊决战时用天子的名义轻易挑拨军队抛弃天落真人。

文侯将这本帝王术的书荐与我,是浑然不在乎我领会她御使将领的手法,这算得上推心置腹吗?

金丹者与炼气士结成一体,必然形成君主寝食不安的力量。所以不能让金丹者长久掌握军队;另一方面,君上又要普遍地封赏炼气士,让他们称心如意,这样他们才不会成为别人的军队,又充当了君主监视金丹的耳目。

可金丹和炼气士都要封赏,天下的平民承受的盘剥可就翻了数番。无怪乎史载列国纪的百姓过得困苦了。

金丹对于寻常百姓遥不可见,炼气士却是城市与乡里一言九鼎的人物。如果我易位而处,这样的封赏,会不会滥发呢?

我翻下数十页,是评述各国平衡金丹与炼气士的举措以及各国灭亡迟速的因果,径直看边正心论述宗门的部分:

“诸侯之病,宗门则无。盖宗门以求道为旨而非争霸,以师徒相继而非宗族,门中以道聚之,以戒律绳之,匪诸侯卿相以利禄羁縻之可比。宗门之力士与道兵皆宗门养育子弟,宗门教之惠之,恩义固结,实难倾覆。自周祖破楚以来,出师必假仁义,废君必存人祀,得国而不贪土,民箪食壶浆以迎,与诸侯不战则矣,战则终有天下。”

——我心中稍喜,昆仑忝列宗门,这番评价与有荣焉。武道纪末,宗门风气淳朴,门人相敬相爱,心思干净。在山中专心修道,出山维持天下太平,全不像诸侯与金丹之间都尔虞我诈。更没有墙头草般的炼气士军队,宗门的道兵和力士是由忠诚的外门弟子管理,掌门与长老会的军令畅行无阻,奉行军令的内门弟子能如臂使指地指挥精兵。

但在我耳闻目见的范围内,事情却全不是这样,书中说的犹如古代的传说。我翻至下页,已经是大正王朝盛时之卷,抬首边正心便叹道,

“悲夫!宗门既得天下,则受红尘熏染,圣道不行,转用帝道,非上士所能移也。”

正待欲往下看,殷元元唤我继续炼丹,另捎了一部书与我,满怀期待地占我便宜,

“数月辛苦,原师弟的还魂丹即将炼成了。下面我们开始炼腐心丹,我传你蛊术。蛊术须研习到培育上品蛊王的程度,然后方能用蛊王作腐心丹的主药,是能毒死金丹的慢药。当日剑宗穆真人用腐心丹以毒攻毒,的确止出你阴魔发作,不过再服下去,呵呵,将病者杀死也算治病,你小命翘,阴魔也一并消亡了不是。你百草谱烂熟于心,从今往后再将《毒物谱》认真白描一遍,画好了送我一部。”

我认真翻阅了一过,是记载天下毒虫习性用途的典籍,却不是药师真人的注释,但有昆仑不少真人、长老等的驳正,药师真人也在驳正里稍微吐槽了几句。

“天下最知名的蛊术出自南疆五毒教。这本莫非是我们昆仑从五毒教抢来的典籍?”我问。

“五毒教会的东西,我们昆仑也会,而且比他们更精妙?这不是为天下造福嘛,抢的应该。”他说。

“既然五毒教的毒虫和蛊术我宗都有了,何必留着他们贻害人间?”

“留在南疆恶心下剑宗也是好的。而且有些五毒教的蛊术,我们昆仑是不屑去练的,”

殷元元道,

“比蛊王更厉害的蛊王之王,是要以自身为炉鼎,将十二只至毒的蛊王纳入体内温养和搏斗,最终活下的那只与自身不分彼此,不但立时能毒死金丹,还能咬伤元婴。随修为增长,渐成神物,另生出极难驱散的咒术。若这样的蛊王之王叮了元婴的眼睛,连神识也一并受了损伤,一时无法视物了。炼这术实在有损我们昆仑形象,也限制了门人修炼其他更精妙的道术,殊不值当,还是让五毒教的人去修吧。倘若需要,雇他们的人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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