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泰元年腊月二十八日,我们的车马进入距离帝都千里的昆阳郡境。
还差两日就可以抵达帝都。礼部卿杜子美率领五百军健先至帝都通传。太师荀思和大将军杨彭年将在京畿郊外代表朝廷迎候我们。
自从信阳郡之事后,昆仑龙虎两宗布施贫苦百姓的消息顺着官道不胫而走。我们一路上通过汝、颖、许、宛、陈、郑诸郡,前来领受我们恩惠之人不知道有多少百万之数。
大将军长史李青莲建议宗门车马迫近京畿,不宜再有耸动天下的神仙事迹;翩翩附议。琳公主被众人崇拜拥戴了数日,也开始觉得厌倦。于是我们绕开昆阳郡的官道(可以预见:期盼西来仙人的民众已经拥堵在前方),我让姬忠黄选一条幽僻捷径转入京畿之东。
姬忠黄率禁军偏转入东北方幽密山林,半日后车马止歇在一座无人荒镇。镇子东靠九顶山,西靠中室山。虽然在中州腹地,但是此地人烟稀少,附近五百里只有三座小县城。
“这座荒镇叫绿林集,白昼无人,入暮是中州各路强盗们的分赃处。时有邪魔出没,奸猾公差也有受贿赂在此结果犯人。等闲人不敢通过——不过诸位仙长神通广大,那些恶人没有什么妨碍。”
姬忠黄一板一眼分析。
——我们和元婴邪魔都斗过,几股毛贼有什么畏惧。
我说声好。
三千禁军释甲洗马,在绿林集四围扎下营寨。他们的马虽是良马,但追不上我们的灵兽骑乘。一路上靠灌骑乘符水提速,如今也该好好休整一番。
姬忠黄分派岗哨,铺设路障营帐,轮换有序,布置周密。
姬傲剑得意告诉我:文侯府有八大家将,号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都是饱经沙场,深通兵法的金丹武者,姬忠黄位次第四。可惜朝廷不重用他们,只能领一份四品将军的俸禄在文侯府赋闲。姬忠黄这次的指挥使差事,还是文侯在太尉府活动得来。
琳公主溜出八骏七香车,笑着问我,
“原君,你们这不是官军占了强盗窝吗?”
我认真点首,我父亲做海盗时候也是这么干的。如果那些强盗有本事,他们大可以把自己的房子抢回来。
我又想了下,吩咐逢蒙去镇头竖立一块醒目的牌子,提醒那些强盗注意生命安全。
“人族的文字你学得差不多了,这几个字会写吗?”我问黑白熊。
黑白熊点首。它在镇头竖立了一块牌子,熊爪子歪歪斜斜地在木牌上抓了八个字:“昆仑在此,敢入者死!”
我满意地赞赏小熊书法进步,这种字人族叫“蟹体”。
柳子越补充一个意见:天寒地冻,道家有好生之德。如果强盗打不过我们,又想住进来取暖。我们不好拒绝,只要多收一笔住宿钱就行。
黑白熊又奉我的命,于镇头再立起一块醒目牌子。
“如欲住宿,镇头面谈。”
琳公主招呼我踢球玩,她已经换回了红衣猎装。
军中也以蹴鞠为戏,禁军人人爱好。先是姬傲剑和几十个禁军好手分成红蓝两队比试。琳公主被吸引过去,然后我也高兴参与。
这段日子我修炼极顺,已经把石子明给我的水灵根炼化。预计在元宵夜前,修为又趋近道胎金丹不少。难得抽暇,游戏一番。
姬傲剑是修炼菜鸟,但各种玩乐极精。我是蹴鞠行家,边踢边指点傲剑,这小孩都是一点就通。
李青莲则和知了义在贼头巢穴各捡了一张虎皮椅子入座,在亭子里下棋。
入暮后,渐渐有绿林中的强盗团伙冒出头来。起初有一个筑基贼头自仗武力要冲入禁军的围子里,地藏狮子一记狮爪把他整个人打嵌入岩石之中。余下的小强盗们立刻俯首帖耳,排队交钱入场。柳子越在镇头收钱收得不亦乐乎。
蹴鞠赛踢了三场。我队和琳公主队不分上下。姬傲剑毕竟躯壳柔弱,问小寻要了一个娃娃抱枕,去自己的营帐酣然入睡。
诸金丹门人也各自回到营帐修炼每日功课。
那些交了钱的强盗们老实挤在柳子越辟出的茅草房子里围炉取暖;交不出钱的强盗们在禁军围子外露天烧火取暖。
数十股强盗,合起来也有上万人了。官军和强盗各顾各忙,互不干扰。
一更天后,我捡了绿林集制高点的山头,依照向来的功课练习飞剑。飞剑的寻常诸般技法我已经炉火纯青,只是剑光分丝、天剑雷音……种种上乘运用都是剑宗不传之秘(就像龙虎顶尖的符法、昆仑顶尖的烧炼之法都不传他宗)。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林真人那时送我的《黄泉碧落转运法》虽然只是谈铸剑心得,不涉及上乘秘法,但我和琳公主已经受益匪浅。我和她对剑修之道的领悟,在剑宗之外的弟子里已经算得上拔尖了。
唉。
也不知道为什么,宗门之间要这般明争暗斗;原来道团间合作无间,共证长生,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呼呼呼——”
席卷重雪的狂飙从西北生起,我嗅到雪中淡淡的血腥和隐约的药味。
数十盏孔明灯升上绿林集,把方圆十里照得通明——镇上的禁军指挥使姬忠黄也感应到了异样。静如寒林的禁军动如烈火,各就各位。绿林集在数十个呼吸内被笼成铁桶一般。
镇上的金丹者都聚集到了我在的山头。
柳子越领了一个强盗头子来。此人名姓不详,诨号“江湖儿”,筑基修为,原来是当地第二股大的贼头。最大一股的贼头被地藏拍成酱油色的人影石后,柳子越提拔江湖儿总管上万强盗,负责收住宿钱给他。
江湖儿最了解附近情况。
“禀……秉告仙长:西边中室山原来是古时寂灭教巢穴,最近十年被一群自称药人派的邪道盘踞。他们有九个金丹,我们三十六路烟尘每年都向他们交纳保护费,送活人炉鼎给他们炼药。这群邪道往常不在本郡活动,只去别郡为恶,所以诡秘难察。今日异动,该是他们驱使药人出没。凶险万分!凶险万分!”
江湖儿紧张异常,断断续续把话讲完。他手脚不住抖动,显然那些邪道给这强盗心头留下极大阴影。
翩翩沉吟,
“没想到药人派逃窜到中州了。”
“师姐知道?”
我问。
青衣少女解释:
“灌输灵药,是宗门帮助仙苗弟子固本培元的手段。这个旁门别走邪途:他们把活人灌制成药,一是用来制作活体傀儡应敌;二是用药人中和奇药烈性后,再吸食真元。数十年前药人派在吴地活动,近年沉寂,原来潜伏在这里。”
——剑宗荡魔院门人真是失职,漏了多少妖人在中土祸害苍生。
“一路上我们散财散粮不少,那就顺手再替中土人剪灭一股妖人吧。我很久没有动真格了,就当元宵前的热身咯。”
琳公主微笑,
“其他人都老实待在镇里吧。原君,我们比赛吧——九个妖道是很好的数字——要是双数,我们之间就很难决出胜负了。”
她是没有忘记踢蹴鞠输我的事情,想在除魔上胜我一回。
“好呀。”
我让让红衣少女就是。
这一路上我们行走中州,我的风水罗盘隐隐约约感应到有金丹者窥伺我们。每次总是被他们稍纵即逝的漏过。既然现在金丹邪魔一股脑出现,我也省心了。
柳子越向镇外颤栗发抖的强盗们高呼,
“如果惜命,快纳钱来!不然要被妖邪拿去当药渣炼啊。那会是很惨很惨的事情呐!”
镇外的众强盗在柳子越吓唬下争先恐后地磕头交钱。禁军撤开一个口子,强盗们涌入警戒圈子。
地藏狮子的耳朵尖起,对我讲:“来了,有近万只药人:筑基者百余,其余都有内功境界。看来有百十年的积蓄啊。”
“完蛋了,他们倾巢而来了。我们全要完蛋了。”
江湖儿闻言晕了过去。
姬傲剑兴奋异常地跳出营帐,他拔出腰间的五转宝剑“流星蝴蝶”,
“原小哥,仙子姐姐,也带我去!这辈子我还没有砍杀过邪魔呢!”
我笑而不语,轻抚傲剑肩头。心里想
——你先从功力最低微的药人砍起来吧。
——这股药人的实力的确能扫荡县城,对于大郡也是极大压力。如果后面有九个金丹坐镇,说不定能攻陷一座郡城。
药人派运气真不好,撞上了赶路的我们。今夜要被灭门了。
我叹息。
“李长史,您是拥有节杖的朝廷大员,可以取信郡县守令。可否先去附近三个县城知会县令防备,然后再去昆阳郡请太守遣兵策应下辖县,以防万一?”
我向五百里内的县城捎去三只纸鹤,然后问询李青莲。他慷慨应允离去。
我的金丹耳力及不上地藏狮子的灵兽异秉,没有听到来袭药人的步声——但也嗅到了妖异的风吹。
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挤入绿林集围子的强盗们,纷纷软软倒地不起。
“是悲酥清风!”
姬忠黄站在西北风口上,一嗅变色。他牛一样粗吐一口烟雾血气,然后手语示意禁军。兵将纷纷从囊中取出猪鼻面甲覆上,滤去风中毒质。
妖风被我们金丹凝发的真气轻易阻挡。反应稍次的翩翩只是呆了一个呼吸,即刻把入体的悲酥清风药力悉数炼化。
我还挡在姬傲剑前面,顺手把拂向小少年的毒风拍灭。
这种麻软躯壳的奇药我以前在白云乡见慕容芷向土著施展过。是慕容观天研发,后来被剑宗收回。怎么会出现在药人派手上?
“剑宗的世俗弟子极多,悲酥清风的方子散播在外也有可能。其实对付我们金丹倒是全无用处。”翩翩思索道。
下风口的姬忠黄挥击刚掌成数道凌厉罡风,把毒风大半驱散;余波的几股,翩翩用名利圈悉数套去。
“看,药人们来了!”
姬傲剑高兴地跳起来。
小寻递了一盏茶与他,“二公子,你实在要去,饮下这碗暂增真元的符水!我也必须守在你身后!”
“好了。好了。我听原芷姐姐讲,原小哥比我大不了多少时候就用银蛇剑斩龙了!我可也有名剑流星蝴蝶呐!”
我心头一颤,还要单独问那孩子慕容芷近况,少年一口喝尽符水,已经飞也似地跑向姬忠黄雪卷的将旗去了。小寻跳纵紧跟。
我目力范围内的大小山头浮现了木然前行的药人,上空的孔明灯没有遗漏一处黑暗的角落。这些药人虽然活着,神智已经大半丧失,其实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分别。
我呛了几口。药人们积累的灵药真是太浓郁了。邪道不知道为何犯傻,不去采补吸食,反而驱遣这些药人攻击。比我在小说里读到的反派还要弱智。
“敢问仙长,我部如何行动?”
姬忠黄传音入秘,等候我的歼敌方针。
兵法对于这样的宿将已经毫无奥妙可言。只要我下一个决心,他就能完美地执行下去。
——翩翩告诉我药人已经没有复原的希望。那么全部杀掉就是了。
东边是人类的县城,可不能让一个药人侵入。
眼前没有我感应到金丹气息,风水罗盘也无反响,似乎邪道还在巢穴遥控。看来不剿灭幕后人,只能呆呆地把这些药人全部砍倒为止。
“姬老将军,阻挡这些药人不通过绿林集。我军尽力避免伤亡,慢慢砍倒它们就行。我和琳公主直捣西边中室山的魔巢。翩翩你们在镇上待机策应。”
“甚好甚好。你们忙你们的,我忙我的。”
柳子越望着那上万药人眼睛放绿,一面用手绢把他不自觉流出的口水拭去。
知了义哼着新学的帝都歌谣《将进酒》落座,继续和自己对弈那盘与李青莲没有终结的棋局。
三千禁军在各个偏将率领下依托白昼构造的冰铸工事,结成刺猬枪阵用宝枪攒刺前仆后继的药人。姬忠黄随时以疾箭步走到吃紧地方,截斩领头的厉害药人。看来他既然奉命据守,也不打算浪费战马体力突击了。
“逢蒙你也守镇上吧。对你来说西边有一点危险。”
红衣少女揉了下黑白小熊,和骑乘地藏狮子的我飞向中室山……
“原君,之前说了这次是比赛。我们分头搜索和斩杀药人派的金丹妖道,所以要公平。”云端里琳公主说。
“比如呢?”我漫不经心地问。
“答应我三件事。拉钩立誓。”她把小手指钩我,我也钩上小手指。
“第一:你有风水罗盘感应灵气,还有地藏狮子谛听敌情,在索敌上已经胜了我。这不公平!——所以:你要把地藏狮子借我。自然,我不会让地藏帮我杀敌赖皮的。地藏,你的人品可以保证一路旁观吧。”
我和地藏狮子答应。
“第二,我不动用雅言俯着的随侯珠破魔,你也不能动用右臂上的五通令咒。这是元宵夜斗法的秘密武器,可不能泄露了;第三,黎明前我们在山下汇合,之前务必把金丹妖道全部杀光,没有做到者算负——我们正派不留祸害过夜。”
确实应当如此。我认真答应。
琳公主骑乘地藏狮子,我骑乘紫电飞龙。各自分开云海,降下中室山。
中室山妖邪之气如雾霭云蒸,我用银蛇剑扫开一里路,摘出怀里的风水罗盘。
暮冬时节,山中风景如春。盘根错节的老藤古树封死盘肠山路。
风水罗盘滴溜溜旋转,把一山的阵法布置为我尽数剖析。古树之中杂有无数充当耳目的树妖,我如向罗盘指示的邪道巢穴前进,树妖就会结成路障堵塞;如果走上岔路,树妖则会故意放开大道误导。全山的灵气实际不足,布阵者只能在外围构筑迷宫;把大半灵气都用在核心道场的阵法防御。
——琳公主低估了我手上七转法宝的能耐;妖邪的巢穴我洞如观火。让少女和地藏狮子在山上兜兜风吧。
我心里痒痒,终究决定把这个胜负手咽下去不说。
呵呵。
我一面看着罗盘指针,一面用捏着《雷法总纲》印诀的手抚上前方古树。手到之处,树既自燃。树的空洞处发出人一样的绝望惨叫。
三个呼吸内,从地底的深根到蔽空的树冠,几丈树妖一点不剩地成灰。
我信步登山,初时还有不知死的树妖拦阻,被我一粘身即灭;走到山腰,已经不大有树妖抵抗,它们索性自动为我让出一条阔道来。
如此识趣配合,我极欣慰。
小半个时辰不到,我已经望到了隐蔽山腹内的荒芜古寺,那里就是风水罗盘指示的巢穴。古寺虽然大半倾毁,但规模恢宏,相当于龙虎洞天一座峰上机要院殿。我运气很好:看来邪道全在,寺内有九股金丹气息,都不甚强大——毕竟是炼药人的修士呐。
笼寺阵法隆隆运转,是从山腹中的无穷渊薮汲取灵气。我走到山门止步,无形屏障隔绝两界。
——金丹者绝不能破入。
银蛇剑从我腰间拔出,斜刺里一斩。
都天神煞轰鸣。山门裂解成无数碎石屑纷飞。我皱眉掸去锦衣上的灰尘,一步踏入寺内。
俄而我就听到了惨绝人寰的尖叫。第一进院落的大殿扑出一个血肉模糊的金丹者。他(或者她?)的全身上下,除了肩头一截雪蕊般的皮肤,再没有余肤。
我的心咚地一跳。
“救救我——里面的邪魔——”
那个金丹者还没有走近我,就僵扑在地绝命。此时我才看到他背后寄生着一团藤蔓般的草木妖怪,张开花形小嘴嚼食那具金身的血肉。
我的指尖弹出一团紫焰,射向藤蔓。金身表面的藤蔓即刻焚化。
我踏到金身旁边。陡然间有新的藤蔓从那金身的四肢血肉各处急速生长出来,向我席卷!
它们似乎是以金丹的血肉为沃土生长!
——和我的华光布施莲灯仿佛。
我屈指弹出五团艳红如花火焰,也没入僵扑的金身。一个呼吸内,火莲也从金身生长出来,和种在金身深处的妖藤互斗。随着火莲和妖藤的缠斗,它们寄生的金丹血肉越缩越小,逐渐减到手掌大小。
双方同以血肉为食,只是火本克木,胜负不难预料。
垂灭的妖藤竭尽最后一点力量向我喷吐出涌泉般的幽绿汁液。我念头一动,周身护体罡气外放一丈,一下反挡开去。绿液溅在石阶,青石生起股股酸雾。妖藤的浓酸比起寻常化尸水厉害十倍。
我心中默记下来。然后嗅一下殿深处的金丹气息。
——古怪的是,只剩下八股了。
刚才撞见的金丹已经挫骨扬灰。他口中嚷着妖邪厉害,不可能是邪魔一方,大概是妖邪制住的无辜散修。
——那么还有一个药人宗的妖邪不在这里吗?
我暗道麻烦:剿灭完寺内的一众人,还要再去搜山;说不定琳公主已经得了一分了。
推开第二座大殿朱门,我隐隐觉得情势发展愈发怪异。
——殿中的金丹者似乎静候着来访之人。他没有施展任何法器或宝兵,也没有驱动一个傀儡,只是痴愣愣地张望着我。
我想象中要交手的第一个妖道,反而和刚才见识的无辜散修形神皆似——他全身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游丝般的呼吸从这个金丹嘴里进出,维持他的性命不断绝。
我注意到一杆铁枪从那金丹的股后刺入,自喉头下扎出,固定住了这金丹的站姿。这是极端屈辱的惩罚。
“救救我……里面的邪魔……”
泪从那金丹的双眶夺出。
我念头的愤怒和迷惑交缠。
我走进第三座大殿,依然见到一个生不如死的金丹,他的全身皮肤也被活剥了下来。
“救救我……里面的邪魔……”
“救救我……里面的邪魔……”
……
我连过五座大殿,又连着看到五个一般生不如死、全身皮肤被活剥的金丹。
所有的谜团都会在第九座大殿揭晓。因为古寺中除了那八个勉强称得上活人的金丹,再没有其他活物了。
我回头望了下寺外的山门。已化成石屑的山门外没有异样。
不知道琳公主和地藏狮子兜风可还开心,我好像交了霉运了。
不自觉地抚了下右臂的袖子,我踏进第九进院落。
温柔的女人香和醇美的酒香扑面而来,和前八座院落阴森屠场般的景象有云泥之别。
“原公子,我家主人等你多时了。”一个妩媚的女声呼唤。大殿前亭亭立着一个宫装金饰的美妇人。她的皮肤尤其之好,在凡人的六识中这是极品尤物。
可惜女人只是一具做得妙入颠毫的傀儡娃娃。她的皮肤不知道是从哪个娇嫩女人上剥下来的新鲜玩意。只有天生的丽质或者金丹者才能有那样好的皮肤。
——金丹者的皮肤吗?
我沉思。
“你家主人怎么知道我是原剑空?”我客气问傀儡。
“云梦之役后,天下有识的修士都知道原兄的银蛇剑和雷法总纲。我又不是山里苦修的傻子,怎么会不知道!对于原兄,我这两个月真是朝思暮想,梦里也是把臂同游。”
俊朗青年的声音从大殿内传来。殿门随风而开,这是一间需要走马点灯的雄壮大殿。
精致的软榻和小案已经预备好。案上摆放着金壶佳酿,嗯,连酒盏摆放的位置都是讲究过的。
殿心的青年跪坐在蒲团上,伏着另一张画案作画。他的指间夹着一直紫毫画眉笔,笔端凝在纸上。不,那不是纸,而是一张绝美的人皮——和傀儡娃娃的人皮一般美艳。
美妇人已经为我斟满了酒,安静地退出大殿。
“原兄何必见外!你我都是宗门之人。这盏酒是我请原兄的庆功酒,绝无半点异样——你还真是谨慎,那我就自罚一杯。”
俊朗青年放下画眉笔,走到我的案上,当我的面把美酒饮下一半,然后再度为我斟满。
我说:
“怪不得我无法感应到你——你我是境界上的差距——上层金丹不过是极致地近乎天地一体,终究与宇宙有隔,我始终依赖呼吸,哪怕再小的差别都能判别出来;道胎金丹则打通了宇宙物我,胎息就是天地的呼吸——只是,晓月师兄,你何必给我庆功。我立了功勋,你们剑宗不就少了功勋吗?”
——他、是、画、眉、晓、月。
不必去帝都,我假想了多月的敌手已经找上了我。
——还有其他山河榜的金丹吗?
“不错呀。我这盏酒庆的功不是你的云梦之功,是庆贺我们方才联手剿灭了药人派。”
晓月微笑。
“晓月师兄一人剪除九个金丹,我何功之有?”
“近万药人走脱,我无力阻拦。幸亏师弟决断明快,号令禁军把逃逸的药人全部阻截在绿林集上。难道不是功劳吗?”
“药人派的金丹已经成了那副模样,怎么能控制药人?现在是晓月师兄在掌控它们吧。”
前因后果,我已经全部明了。他放出药人的目的,只是把我和琳公主引来山中。
“我搜刮到了药人派的典籍,临阵磨枪学了下他们的驾驭药人的方法。前面那些是我给师弟编造的言证。如果剑宗和昆仑的师长问起来,我们两人就一口咬定事实是那样。”
晓月眨眼,故作气忿道,
“我们荡魔院的人手还是太少了。前一阵子我一直随师尊在帝都忙妖潮的事情,无暇管到京畿。这次抽战事的间隙才来管管中州,你们已经在抢我的生意了。我很不开心呐。”
我不理睬他,反问,
“你杀邪魔的手段比邪魔还要狠毒。”
“我至少留一张人皮送给需要的人;原兄可是连全尸都不留下。哈!在邪魔的眼中,你的风评可比我还差。别这样瞪着我——这是我这几个月搜集来的情报——中土的邪魔都对你想食肉寝皮——如果你不是披着昆仑的法衣,明天就有一百个以上的妖邪金丹会找你。”
晓月自指,
“我不喜欢去等人,我喜欢主动出击——我们怕邪魔,因为邪魔不择手段;所以在它们让我们怕前,我们先要动起来——嗯。我也不喜欢在帝都等你,所以跑来先找你玩了。”
“如果我不号令禁军截堵,你不怕那些药人殃及郡县吗?”
我再问。
晓月笑,
“我有一个同伴在东边等候。事情万一过线了,他会收尾。”
——是唐家未央?是流雪朝颜?还是莫语冰?
“我们是要在这座山上先比一场吗?”
我杯中的酒沸,如同自己的心。我一口饮尽。
“稍微花上半个时辰就能比出来的结果,何必傻等到元宵呢?要是师弟怕事,元宵夜我们把今天的结果再表演一遍给小皇帝看就是;师弟如果不怕事,那夜我们一起装肚子疼,我介绍你帝都头牌名妓。”
晓月热情怂恿,他的目光寒芒如剑。
我不必和他多客气了。
“晓月师兄,那么就开始吧!反正另一边也已经开始了。”
我望古寺外。
一股磅礴的妖气和另一个浩然的剑气冲天而起。那股浩然的剑气和南宫磐石鼎盛时的气焰威势仿佛。
琳公主和山河榜前十的另一位战了起来。
“大善!”
晓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