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山饭店总台查到了方媛的房间号,我搭着电梯上到九楼,楼道里暗红色的灯光有些昏暗阴沉,一排排关着的房门更让人心神不宁,我一直都很抵触宾馆的气氛,当然,对于像我这样的穷人来说,住宾馆也只是一个奢侈的念想罢了。
在迷宫般的楼道里转了很大两圈后,好不容易才让我找到了9208号房间,门外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我撇撇嘴还是决定敲门,好一会过去了,里面却没有回应,看来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做得倒挺不错的。
就在这时方媛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依然是“妈妈”的来电显示,虽然顾及着方媛很可能是睡下了,但我还是猛敲了几下门。也许她妈妈找她有急事呢!随着不断响起的敲门声,又是半根烟的时间过去了,隔壁房间的人倒出来看了一次,而方媛的房里依然没有动静。
“睡得再沉也该被吵醒了吧!”难免有些担心的我准备下楼去总台问问,方媛出去了也说不定,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了人声。
“哪位?”方媛那略带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让我不由安下了心。
“凌诚!”突然想到要和她独处一室,我没来由的脸上开始发烫。
“进来吧!”方媛打开了门,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而嘶哑,如同第一次和她通电话时的灰色音质。
看到她那有些凌乱的头发,我不禁有些担忧的道:“生病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方媛把我让进了房间,门口暗红色的壁灯光线印出了她那苍白的脸。看着她随手把门带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没来由的快速跳动起来,当然,我不敢去细想其中的因由。
房里的灯光同样暗淡,方媛把厚重的棉布窗帘全都给拉了起来,屋里弥漫着一片模糊的光景。
虽然抽烟的人不再对烟味敏感,但空气里飘散着的那丝淡淡气息依然被我豪无遗漏的捕捉到,我不禁皱了皱眉道:“你抽烟了?”
方媛并没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随意地在床档上靠着,从放在床头的烟盒里她又摸出了根烟来,此时她的无力黯淡与今天上午的明媚耀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有些不适应地在另一架床边坐了下来,见我一直盯着她,方媛漠然地道:“要抽根吗?”
弥漫扩散的烟雾里,忽明忽暗的烟火让空间变得虚幻,方媛闭着眼蜷曲着双腿,漫不经心中透露着堕落的原味,她此刻在我眼里的印象也越来越模糊,我已无法分辨出究竟那一个她才是真正的她。
我走到她面前拿起了一根烟,是薄荷味的DJ,这种烟抽起来有些凉,进嘴微麻,说心里话,我不喜欢这烟的味道。
“你都看到了,我不想再解释什么!”方媛在我紧盯的目光下淡淡地说道。
听到她那无所谓的言语,我心底瞬间闪过一丝失望,“确实,你没给我解释的必要。”我笑着说完了这句话,大家都是成年人,至少我还会故作坚强。
我和她究竟是什么?朋友?情人?同类?也许什么都不是。我承认自己很敏感,方媛似乎也离我愈来愈远。
“烟里渗了美施康定,感觉到了吗?”方媛也没来由的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让人心碎,凄凉的美,一个不好的预感在我脑海浮现,在她那次割腕之前,也绽放着同样的笑容。
“美施康定?”我虽然没听过这个名词,但方媛的神情让我似乎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我掐熄了手上的烟,等待着女人的解释。
“放心好了,一支烟的量是不会上瘾的。焦虑、紧张、恐惧、无眠之夜,通通都见鬼去吧!只有它,它才能让我看到天堂的金色。”方媛的情绪开始不稳定起来,她的声音也愈发嘶哑而颤抖,她有些痴迷地把玩着手上的烟卷。
“它是死亡,你不能再这样了!”看着笑着流泪的方媛,明白了那东西就是毒品的我不忍心眼铮铮看着她就此枯萎。
“你知道吗啡这个名字的来源吗?”方媛有些出神地笑着自言自语道:“希腊神话中的睡眠之神叫着吗啡斯,我真的好想也被睡眠之神催眠,长睡不醒该多好,为什么他们又要救我?不要。。。。。。”她开始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喊起来,我看到她的唇竟也被她自己咬出了血。
方媛哭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我把悲伤的女人搂进怀里。“哭吧!大哭一场后就坚强起来。”
方媛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我轻轻抚去她脸颊的泪水,她抽泣着道:“没用的,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自己戒不掉这东西,对不起,对不起,同类,我不能和你同行了,让我一个人先离开好不好?”
“结束掉过去,就是开始。你答应过我,在路上会有你,你不能这么自私!”
我们不再说话,也忘了时间的流转,安静的相拥,两颗心感受着彼此的靠近。也许是方瑗哭累了,她的抽泣声渐渐微弱下来。
我轻拍着女人那微微起浮的背脊,道:“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吧!让我这个同类也替你分担一些过去的重量!”我轻声地说着,生怕再次触动女人的悲伤。
方媛轻推开我的双臂,她揉了揉眼睛道:“我脸是不是花了?”
我看着她那红肿的眼,粉色的眼影模糊一片,我笑着道:“小花猫,去洗洗吧!”
方媛从卫生间出来,她把扎着的头发放了下来,还沾着些水珠的长发轻掩着她的脸,我的心没来由的又快速律动起来,想不到这个纯美的女人也有如此妩媚娇艳的一面。
她坐在了床上,眼神里依然带着几分迷茫,我握了握她的手道:“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就把它忘掉吧!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忘掉过去那些嘛!”
方媛深深地看着我,她喃喃地说道:“告诉我好吗?告诉我你是值得我相信的男人。”
我撇撇嘴拿起了床头的DJ,看到方媛眼里的诧异,我一把拉开窗帘道:“看吧!夕阳和归鸟,即使只为了这些我们也要好好地活着。”
黄昏的斜阳透进房来点亮了屋里的空间,我拉开窗户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凌诚至少要比这东西更值得你去相信。”使劲捏碎了烟盒,我倾尽全身的力量把它扔出了窗外。
转过身我突然看到了方媛脸上的犹豫,我深呼吸着道:“夕阳很漂亮,过来和我一起看吧!”此时一群归巢的倦鸟结伴南飞而去。
方媛赤着脚走在棕色的地毯上,卷起的裤腿把她的脚踝完整地露了出来,看着这一幕的我竟然有些想流泪的冲动,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女人就此枯萎凋零。”
方媛站在我的身旁有些出神地看着远处,似乎在寻找着自己的方向,她的眼里又开始盈着泪水,一颗晶莹的珠子从她脸颊滑落,握着她的手我鼓励着她,我知道她正在为我揭开旧时的伤疤。
“这个秘密我深藏了九年,本想就这样带着它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我有个很爱我妈妈,我也很爱她,所以我不能让她因此而受到伤害。”
“我八岁那年,爸爸的公司倒闭了,讨债的人天天上门,他最后选择了跳楼。有时我也会恨他,这个懦弱的男人就这样狠心地把我和妈妈给丢下,难道他不知道还活着的人会有多痛苦?如果不是他抛下我和妈妈,妈妈也不会稼给李安,我也不会。。。。。。”
方媛抓着我的手因强烈的激动而颤抖,看着深陷在回忆的泥沼中的女人,我突然不忍心她再接着说下去,我道:“难受我们就不说了,好不好?”
“我要说,今天一定要把它都说出来,我快被它给逼疯了。”看着歇斯底里地女人,我只能紧握着她的小手静听着她接下去的故事。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李安是爸爸生前的生意伙伴,他们也是多年的好朋友。在这个男人花言巧语之下,妈妈为了还债最后选择了嫁给他。李安帮我们还清了所有的欠债,我和妈妈那时以为,以为他真的就是好男人。”
“噩梦从我十四岁那年开始,那年的夏天很热,妈妈染上了急性肺炎,就在妈妈住院的第二天,李安晚上就喝得醉熏熏的回来,保姆被叫去了照顾妈妈,夜里十二点我睡得迷迷糊糊,他走进了我的房间,然后。。。然后。。。”
“这个畜生!”我一拳砸在窗台上,方媛流着无声的眼泪。捧起她的脸,为她拭去不断流淌的泪水,我道:“不要难过了,也不要再去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相信我。”
只见方媛恨恨地道:“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来我看他对妈妈很好,我一定会把他弄得身败名裂,然后同归于尽。”
“你知道吗?从那以后我每晚都不敢睡觉,我怕天黑,一到晚上,我都会把门给反锁起来躲在屋里不出去。九年的无眠深夜,我已经忍受到极限了,那晚不是被妈妈发现,说不定,说不定我就真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了,好累,我真的好累!”
我把身旁的悲伤女人拥在胸口,关于方媛的一切疑问我似乎都明白了过来。但真的当我明白了这个女人时,才发现这里面的真相如此难以让人接受。她是无辜的,甚至比我这个孤儿还可怜,在我的童年,至少还有姐姐陪伴的短暂欢笑,但她呢?她仿佛除了恨意、不安、恐惧之外,什么都没有!
聆听着她的呼吸,感受着她的心跳,我知道,她的生命依然是鲜活的,我必须得陪着她,让她好好活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