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宅,萧齐刚饮了两杯酒,不见了主位上太子与蜀王,心中就不安起来。想离席出去,无奈元胄尚在,对自己笑意盈盈着实亲热,却找不着空。好容易酒足饭饱,元胄说:“诸位散了罢,明日再议正事。”天已黑的定了。于是随众官告辞出来,门外自有王安带两人小轿接着。
走一段,脑子里胡思乱想,惦记云娘,掀帘吩咐王安:“不回去了,往城北罢。”
王安知道自家公子的意思,这是要去酒肆,当下也不多话,使轿夫掉头北行。
没半柱香时间,萧齐在轿中跺脚,便停下来。王安近前听候吩咐:“公子?”轿中一时无话,好一会才道:“回去吧。”又往府衙行走。半道上,又叫停,叫折回酒肆。这般往来反复,停停走走,直至深夜方才挨到酒肆边。
轿夫掀起帘子,萧齐却并不下轿,在里头张了眼望向六层。沿街的民宅、店铺均已熄了灯火,只剩这酒楼第六层犹有光芒洒下。酒肆的门外,隐隐约约的能听到一两句男人的笑语,又有几下马匹的响鼻声传来。萧齐呆了半晌,终于躬身抬脚,跨出轿去。
挨得再近些,那笑语便听的清晰:“今夜一过,只怕咱们便要多一位主母啦,哈哈。主上这般夜不归宿,那可是头一遭,也不怕元郡公寻来。”“有甚么好怕的?主上宫中有妃子十四人,再多一位有甚么打紧?元妃娘娘都不说话,元郡公又怎会出头?”“说的是。主上一向率直,便有人说话,也不会听哪。嘿嘿,不知这酒楼中的姐儿怎生一副好模样?迷的太子爷直要……”几人声音逐渐放低,蛆蛆拱拱地不知说些什么,突地一齐大笑。
萧齐立在暗地里,胸中忽热忽冷,一时有烈炎焚烧一时有寒冰凝冻。立了多时,那边几人哈欠连连,一人含糊道:“你两个先顶一阵,咱们轮番歇息。有不长眼的小蟊贼过来,一刀宰了……”听到这里,便沉下心,静悄悄退回去。往轿中坐定,伸手放低轿帘,道:“回去罢。”
一路无话。回到府中,间壁厢房房门紧闭,惜春已经睡了,卧室内只有红拂靠在床沿打盹,脚边尚还放着木盆木勺,一些洗漱用具。那边桌上铺一张淡黄大纸,纸上是这丫头的习字:“我、家、老、爷、萧……”写得齐整娟秀,笔笔精细。萧齐将那纸轻轻捋平,慢慢折好,插入筒中,呆了一会,顺着墙壁团团而转。个把时辰,转的腿酸脚软,脑中犹如塞了一把乱麻,胸中一点火焰越烧越旺,直至熊熊。
走到床边坐下,侧目去看红拂,这小妮子睡的沉,嘴角微微翘起,想是做了甚么好梦。萧齐上上下下地看,小妮子年纪虽小,长得倒有些风流模样,嘴角弯着,依稀便是一个小号的云娘。忍不住伸手过去,在她嘴上触一下。一触,这丫头手脚腰肢摆动,侧身子换了个姿势。萧齐又伸手,在她露出的手臂处轻轻抚摩……
城北酒肆,杨秀熬不住,叫了三层那两个作胡旋舞的乐妓下去歇息了,六层的厅堂中便只剩了杨勇、云掌柜的、云娘三人。杨勇打发众侍卫在门外守侯,非唤莫入。
云掌柜的不敢离开也不能离开,这个客人衣冠楚楚气派十足,行事却蛮横,上来不过片刻,就将几位饮酒赋诗的公子赶得飞跑出去,独自占了六层。所带的伴当个个膀大腰圆如狼似虎,腰里都挎着老大只砍刀,渗人得紧。又是不怀好意,上了满桌子的美酒佳肴不见动一箸,只管直着眼睛往自家姑娘脸上看。云掌柜的没见过甚么大场面,只在揣测这是哪一位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有心去叫萧齐前来镇场,无奈此时的情状哪里能够走动半步?适才下去歇息的公子年纪这般小,竟然也要乐妓伴床——眼前这个公子正当年,越发不会做好事。
正想,忽听杨勇道:“姑娘,能否为本王作一舞蹈?”
云掌柜的知是将云娘当作了舞姬,想要说句什么,却张不开嘴,心想,“本王”?他尚未理清,云娘回:“还请王爷原宥,小女子不会。”
云掌柜的这时才转过弯来,胸腹中有鼓擂响,嘴里结结巴巴地道:“不知知道公子是哪一位王爷?小人,草民,无缘识得贵人尊颜,礼数不到,王爷恕罪。”
杨勇笑道:“本王赐号房陵,乃是当今储君。这几日来洛阳巡视,掌柜的该当有所耳闻。”
云掌柜的听着,两腿一软,“扑通”便跪下了,伏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云娘见状,随着跪拜。
杨勇忙伸手相扶,却见云娘往后缩了身子不让触碰,只好做罢,口里说:“罢了罢了,都起来。掌柜的,这位姑娘……”
云掌柜的急应:“是草民的小女。”这句话终于说将出来,也好教太子知晓云娘并非乐妓,乃是良家女儿。只是说便说了,却不知太子如何反应,越发将头压的低了,不敢起身。这房陵王杨勇的大名谁人不知!在长安与蜀王杨秀提牢中死囚刨腹取心,那是亲手操刀,眉眼都不眨一下,下自小民百姓,上至朝中高官,便没有不怕的。
只听杨勇道:“你的小女?”忙答:“是。草民的小女。”心下就知杨勇在打甚么主意,一时间有些不安,又有一丝欢喜,不由得记起萧齐来。
杨勇“啧啧”数声,赞:“掌柜的真好福气,有这样天仙般的女儿。”伸两手相扶:“起来罢。现下并无旁人,不用行大礼。”
云掌柜的站起身,终是不知说甚么好,叫:“太子爷……”云娘在一旁道:“天不早了。”
杨勇大笑:“好好。姑娘善解人意,深得我心。掌柜的,烦劳你将这汤热一热,本王饮了,也好歇息。”见云娘抢在前面去端汤,忙道:“姑娘就留在这里陪本王说话儿罢。”
云掌柜的赶紧答应:“是是。你便在此好生伺候太子爷。”接过汤盆,急急下去了。门外侍卫带好门扉。
厅中没了旁的人,杨勇便去捉云娘小手:“姑娘真有倾国之貌啊,小小一个酒肆,哪里配的上姑娘……”
云娘打小长在乡村野里,于“太子”两个字并无多大体会,尚还牵扯不到“生死予夺”的上头。只知这人是个极大的官儿,且是个粗鲁蛮横好色无理的大官,比起乡村小店中的行脚客人尚且不如。那些客人不过目光放肆,言语调笑,这个官儿却动手动脚有如无赖青皮。不由得将手缩在背后,退开一步,昂首道:“太子爷不可无理。小女子已许配人家,便是大名鼎鼎的将作寺萧长史萧齐公子,大人一定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