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此言出自孟庆,李渊大喜:“犬子世民虽有些慧颉,毕竟不如长子建成塌实好学,不知孟将军从哪里听说他的名字?哈哈,能得孟将军提及,实在是他的福份。日后此子如能有孟将军抑或萧侍郎的万分之一,我李渊与愿足矣,便该去烧香还愿啦。”说着,提壶斟两盅酒,递给萧齐一盅,碰杯饮下。又说道:“那姓麻的虽然凶恶,倒还做了件好事。不是他,哪里能和侍郎如此亲热?只可惜了那匹马,那可是寻常难得一见的好马。”
萧齐听李渊美言,连道“不敢”,又给李渊斟酒陪还一盅。至于那匹御赐的白马,他倒不担甚么心——这酒楼自建造始,每一日都有数百官军护持。今日虽见不到刀枪甲胄,张衡王世充岂会袖手不问?那围观的成百上千人里又怎能没有一两个细作?指不定早早便报上去了。麻叔谋这厮抢了马去,自找麻烦而已。只不知李渊对于这座酒楼的情形知晓多少,有的话就不好明说,便玩笑道:“我看麻叔谋虽然凶横,到底还是畏惧唐公。一个时辰之内,小弟料他必然回来,马儿物归原主。”
“哦?”
李渊自然不信。麻叔谋哪里是有借有还的人?他在台上捅杀窦武师,狠辣迅捷出手如电,李渊自忖大大不如,若说城门处几个小兵能拿了下来送归马匹,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便道:“侍郎此言大有玄机,李渊洗耳恭听。”
萧齐笑道:“唐公且饮一盅,静观后事。小弟若没猜中,甘愿领罚酒三杯。”
李渊将信将疑:“也罢。若侍郎料中,李某也饮三杯,贺侍郎料事如神。”
两人相视而笑,都不再提此事,不约而同将话头扯到孟庆身上。李渊当朝贵胄,于边关战事所知甚详,当下一个问一个讲,宇文述如何失利;孟庆如何相救失散,却又因此掳获敌酋妻子返回安定;两军如何相持相谈,互施诈谋;孟庆如何将计就计,出其不意攻敌不备,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劫敌营;如何单人独骑但凭一条大棒追索处罗数十里……说的听的均是津津有味。
正在阔论高谈拍案击节之时,门外乱哄哄传来一片吵杂,马儿嘶鸣,兵刃交击,人员高声喝骂。
萧齐便笑:“惭愧。不幸料中。”提起酒壶给李渊斟满——门外传来的叫骂声有一句异常清晰:“娘个大疤!”
李渊尚且不信:“怎知料中了?且慢,待我看来。”招手唤随从跟上,出门去看。
门外密匝匝围的都是身着钉甲的卫府兵丁,怕不有上千人。这些兵丁做一个圆圈,圈内两个人骑在马上相斗。这两人李渊认得,正是麻叔谋和王世充。
那麻叔谋的大砍刀上下翻飞,王世充使一杆铁枪左遮右拦。李渊见王世充有些力拙,忙吩咐从人:“取我的弓来。”他识得王世充有年,当然不会坐视其出丑。当下扯开弓弦搭好箭,正要射,却被旁边萧齐伸手摁住:“李兄箭下留情,留这厮一命日后有用。”
李渊点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杨广未必瞧的上麻叔谋这样穷凶极恶的匪徒,但自己有心结纳萧齐孟庆两兄弟,无论如何要卖几分薄面。只得略偏了准头,松开手指。那箭“扑”一声,扎在麻叔谋挥刀的右臂上。
麻叔谋中箭,大吼:“娘个大疤!哪个臭贼偷袭爷爷!”伸左手握住箭杆,一使劲,连皮连肉地扯出来。
王世充见机,发力挥枪横扫,麻叔谋避不过,倒撞下马。四周军士一拥而上,捉手摁蹄绑下了,也不容他开口说话,立马拖去卫府牢狱。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这事就算了了。王世充一叠小跑来至近前,单膝点地,行下一个大礼:“王世充见过唐公!谢唐公相助擒贼。”
李渊道:“罢了罢了。”一转身将弓交于从人,伸手抚住萧齐肩膊:“咱们且饮酒罢,叫这酒肆掌柜的唤几个女子来,今日好生与侍郎庆贺一番。”又小声支吾:“适才台上圆情的十个女子小兄一一看过,都是上上佳品。不若咱们要一间上房,好酒好菜,精致美人,听几曲琵琶萧音,着意品味品味?”
萧齐听见“萧音”“品味”,想起在都卫府的事体,不由的大乐:“好好好。唐国公的眼光,一准是高明的,小弟沾光了。”又同王世充说:“王兄也来同乐?那杀人的麻叔谋王兄且不要伤了他的性命,留待王爷回来说话。”也伸一只手,抚了李渊肩膊,两人半搂着进内去了。
酒肆内,云掌柜的见到两人,忙迎上来:“二位……大人,厨下多做了几份拿手的菜肴,有雀舌,麂肉……”他躲在门缝中瞧见麻叔谋被抓去,心下方才安逸,续而看到王世充王大将军跪拜那李公子,禁不住又忐忑起来,不知是多大个官儿。萧齐贤婿和这姓李的大官在一处,却不好称呼,索性一齐叫大人好了。
李渊正在高兴,闻言喜到:“好好,掌柜的如此知机,果然有些财主样儿。楼上有干净的舍房来一间大些的,李某与侍郎好生亲热亲热——有精于弹唱的女子么,唤两三个进来侍侯……”
云掌柜的待要答应,门外有声道:“不用了,十名乐坊佳人,作一处任凭唐国公挑选。”
李渊闻声回头。萧齐挤出一副笑脸,也回过头去,却不用多看,知道是张衡到了。
只见张衡施施然跨进门来,冲李渊略躬了躬身,打个起手揖:“唐公一向安好,草民张衡有礼了。”
李渊道:“原来张先生也在这里。”忽又笑道:“来来来,张先生既然做了主,那便同乐,同乐。哈哈!”伸手挽住张衡。
当下云掌柜的在前引路,三人嘻嘻哈哈的,随后跟上四层。
选定一间大房,三人落坐,云掌柜的出去重新安排宴席。张衡便开口:“唐公远离潐州来至洛阳,可是为了殿庆西北大捷?想来晋王殿下汇合了张须陀数十万人马,月余时日便可班师回朝。”
李渊颔首:“正是。只要不是边关戍地,各州刺史均在筹措贺仪,预备面圣。李渊在潐州无所事事,索性早早便来洛阳。闻说洛阳集市中有不少稀罕物件,哪一日二位得闲,陪李渊这远客逛一逛?”
洛阳的集市,事易所等等交易筹造事物正归将作寺管理,萧齐熟悉得紧,闻言点头,心想潐州哪里能和两京之一的洛阳相比,外族蛮子的石英,珊瑚,大鸟卵,琥珀别处可见不到。张嘴待要讲几句,张衡道:“唐公说笑了,洛阳市中出售的物件大都粗糙,哪里及得上唐公的窖藏?若有心游玩几日,张衡倒极愿奉陪。”
萧齐闭上嘴。一想也是,堂堂的国公大人岂会看中集市上的东西?
主位上李渊一笑,岔开话头,向萧齐道:“侍郎,令弟在安定所向披靡,朝野之间甚是传扬,怎地侍郎竟似不大知晓?孟将军未曾有家书来么?”
萧齐看一眼张衡,果然张衡不待萧齐说话,又抢先道:“萧公子这些时日忙于将作公务,这座百尺高楼与左近大集就是萧公子的手笔,极是可观——一向没甚么闲暇。孟将军的家书么,萧公子,近日有书来罢?”
萧齐道:“有。”孟庆的书信他一直贴肉收藏,两封都在,当下取出来,交给二人观看。
李渊书信在手,才看了一眼,便叫:“好字!”但见黄麻纸上列几行蝌蚪大小文字,墨迹浓重力透纸背,骨架端严银钩铁划,偏又一横一竖极其细小精微,纤毫毕现。不由的赞道:“素闻孟将军允文允武,均是上上,今日见了,李渊叹服!”问萧齐:“李某可否求侍郎下赐一封书信?回去拿给犬子,也好叫他几个临摹。”
这个岂能不答应?萧齐连忙道“好”。
张衡见过孟庆的字,倒是不以为奇,只说:“孟将军字如其人,确实是好。”
张衡是话中有话。他见过萧齐写字,那是惨不能睹,有如五六岁的小儿初次握笔,也不知怎地便作出《侠客行》来。
萧齐装作没听见,心里奇怪的紧:自己练字三月有余,至今尚不能拿出来见人。孟庆这厮如何便能一蹙而蹴?若说是找人代笔么,里面几个少了笔划的字却不是慕容三藏那等文吏写的出来。
正在品评孟庆字迹,菜肴酒肉流水价端上来,门外又响起莺声燕语,环佩丁冬。
李渊收好书信,喜道:“美人来啦!”
话音未落,门帘挑开,十名女子各执乐器鱼贯而入,在桌前排作一排。这十个女子,都是张衡精挑细选的色中翘楚,或纤长漫妙,或丰腴妖娆,各具形态,无不动人。萧齐看了,不自觉的念念有词:“乱花渐欲迷人眼……”
李渊一拍桌子:“好句子!好乱花!”端起酒盅与萧齐碰一碰,饮了个底朝天。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又摸出一锭,一并置于桌沿,道:“哪位美人唱的好,这两锭黄金便是赏赐。若将李公子我唱的醉了,另加大赏!”
张衡也发话道:“这一位乃是两京有名的财主李公子,姑娘们有甚么本事,尽管使出来罢。”
十名女子认不得别人,却认识张衡,见他说话,都只道是要服侍的正主儿到了,一时间人人争先,各施所长竟妍斗艳。
李渊喜得两只大眼眯成一道细缝,这个看看,那个瞄瞄,就叫小厮将小盅换大盅,也不用张衡萧齐劝饮,一盅接一盅不作停顿地灌下去。萧齐在一旁相陪。张衡却半靠在椅背处,闭着眼听乐曲,他头三杯入喉,便推辞有疾,不再举杯。
过些时,酒劲上来。萧齐略有节制,只是微醺,李渊却醉意盎然。他口里嘿嘿哈哈的笑,扯过一名女子置于腿上,伸手在人家胸腹处乱摸。那女子微做推拒,便低首垂目,任凭轻薄。
萧齐红着脸侧着身子,看的眼直,一旁张衡小声道:“唐公醉了。萧公子尚还好罢?”又说:“我两人不宜在此打搅唐公的美事,公子也有些酒意,另寻一间房歇息了罢。”一头说,一头站起来扶萧齐出门。
萧齐厌极张衡,虽不愿依言离开,却不好说出口来,只得随他搀了,往六层去。
一会上到六层,云掌柜的接住。张衡道:“云兄,萧公子有些醉了,叫令爱好生服侍。早些时交代的公务能做的便做了,不能做便留待明日好了。四层的那位客人不要去打扰,随他自便,也不须索要银钱……有甚么事,差人到卫府衙门寻我。”说罢将萧齐交与云掌柜,蹬蹬蹬地下楼。
他一走,间壁房门“吱——”一声开了。
萧齐正乐得张衡走了眼前干净,听声音睁目去看时,臂膀早已被一双柔软小手扶住,耳中听得一声:“公子……”登时酒意尽去,额间出汗,一颗心“砰砰”而跳。
只听云掌柜的说道:“我儿快扶萧公子进房,爹爹去厨下叫你娘做一盅醒酒汤来。莫要坏了萧公子的身子。”匆匆的下去了。
听得这句话,萧齐索性一闭眼,腿脚放松,一颗头颅搭拉下来,就靠在云娘肩上。
他这一软,云娘便忙起来,见意中人腿脚酥软昏然欲倒,也顾不得女儿家羞涩,两臂使力,耸肩挺胸地撑住了,所幸精舍卧房只有数步,摇摇晃晃的,勉力支持进去。
萧齐闭着眼,这几步路犹如身在云端,但觉鼻中幽香缭绕,头下温软如绵——不知不觉的,已枕在云娘的胸前。
云娘又慌又乱,从小到大,哪里和男子这般亲热过?一颗心便和野马一样奔腾,胸前两粒不由自主地饱满,涨大……堪堪挨到卧榻边,忽觉腰臀处麻痒难当,已被萧齐伸手抚住,便再也支持不了,一跤摔将下去,两人在卧塌上滚作一堆。
时日已近六月,大家都是衣衫单薄,这一下肌肤相亲耳鬓厮磨,云娘处子之身倒也罢了,萧齐便耐不住。往日与云娘眉目传情,尽是远观,虽然两人郎情妾意互相有心,却不得亲热。萧齐不似孟庆那般凶恶,又惊于云娘美貌,一时将她当作天上仙子般不敢冒犯。此时佳人就在身下,粉脸酡红,额头鬓角见汗,兼而星眸微闭鼻翼翕张,一点朱唇半启,较往日的含羞带怯大大不同,已然情动。犹犹豫豫的,凑到云娘嘴边,忽又听到一声蚊鸣般轻唤:“公子……”登时不能把持,俯身下去,噙住佳人樱唇……
厨下,云掌柜的叫娘子煮好了醒酒汤,待它慢慢吹凉,亲身端上楼去。不料甫一进房,就听见间壁传来女儿的呻唤,极轻,一声声绵绵不断……吓得忙不迭走出去。站了片刻,轻手轻脚地又推门进来,将汤水放在桌上,这才将房门带严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