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拣陈叔宝的便宜?于是一班武臣争先恐后跪下:“臣愿往。” 文臣班中杨广等也跪地启奏:“臣等亦愿往。”
杨坚喜道:“ 我儿心系国事,自当前往。”忽然注目杨俊:“秦王不愿去么?”
那杨俊站在班内,本在以眼看脚,见问便支吾:“儿臣自然愿意去,只是朝中有二哥,又有许多大将,自忖尚轮不到儿臣……”
杨坚道:“你一向不务正业,此番也去战阵上识见一番罢。”也不和臣子商议,当即下旨:赐越国公杨素清河公,命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并为行军元帅。晋王杨广出六合,秦王杨俊出襄阳,清河公杨素出信州,新义公韩擒虎出庐江,襄邑公贺若弼出吴州,尚书刘仁恩加荆州刺史,与唐国公李渊出江陵。兵五十一万八千,分为六路,皆受行军总管晋王杨广节度。
这道旨一下,打仗不打仗倒也罢了,众臣等待已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心中都在叹息:圣上宁用杨俊也不用知兵的杨勇,太子危矣!
元胄跪在地下,随众人一道恭贺杨坚圣明,却是心丧若死。去看杨勇,见他虽有沮丧之意,倒不似以往那般溢于眉目之间,甚显平静。
来护儿高兴之余,另有一番心情。他想起萧齐——这小子当真身怀异术!料得一毫不差。不但自己未在其内,皇上居然将杨俊摘出来叫他领军!一座宅院那是非送不可了,日后还要好生结纳才是……
议罢平陈,领军官员要处置军事,自行退去,裘公公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元胄要找事,出班奏道:“贼人任蛮奴已能开口讲话。皇上,是否问他一问?也好送斩。”孟庆没了,左御卫重归宇文述,大大便宜太子一系。若在这件事上再闹出甚么玄虚,坏了史万岁甚而张须陀,也是个因头。
杨坚闻奏,想起孟庆在礼貌中烧而不伤,反倒杀死军人无数,心下也是疑惑:“问一问罢。”心绪正佳,便起架往卫府大堂,叫几名重臣相随,听元胄、苏威两人审问任蛮奴。
到堂上坐定,元胄叫抬人犯上来,四名差役拖任蛮奴扔在地下。大家看时,那任蛮奴身上搭一床烂被,大洞小眼处可以见到殷红的箭创。头颅与两臂伸在被外,一只眼已瞎了,眼眶里面空瘪无物,周围黑的白的结一些硬痂;左手没了三个指头,手臂上好似仲夏遭蚊虫叮咬,一片红。
杨坚看着,不禁问:“这厮尚能说话?”
元胄道:“贼人身子强壮,又得了御医诊治,大约已无妨了……”忽听底下道:“不是无妨……有妨有妨,有妨得紧……那狗屁御医不给老子治腿,动也不能动,往后……老子怎地骑马打仗……”
元胄向杨坚作礼,回头喝道:“任蛮奴!你造反作乱,按律当诛九族,尚望活耶!我来问你,那一日林丘山中大小野兽尽皆死绝,为何这般大火却烧你四人不死?敢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任蛮奴不理,有气无力道:“饿了。”
元胄大怒,朝上久蓄的怒气就要发作在任蛮奴身上:“贼囚!此处乃是卫府大堂,却容不得你猖獗!”唤差役:“请大刑!”
杨坚摆手止住:“不必。朕瞧这贼人只是一个莽夫,心无机巧,且给他碗粥。”下御座行至任蛮奴身侧,温言道:“认得朕么?”
任蛮奴道:“不认得。粥来粥来。”
杨坚哭笑不得,掩饰尴尬:“真是个蛮子!”裘福在一旁厉声威吓:“大胆贼奴!此乃当今圣上……”
却听任蛮奴求道:“裘监军,粥来粥来……”裘福汗下,忙躬身上奏:“皇上,此贼昔日在孟庆帐下听用,不得领军,确是一个莽汉……”
杨坚点头,忽然叹道:“莽汉好啊……”在一边背着手,待任蛮奴吃过了,问:“现下饱了,能说了罢?当日大火,野兽鸟雀死绝,你几个为何无恙?莫不是史万岁有意回护?”
他便是要问这一句。孟庆身为左御卫元帅,居然为了一个女子便舍弃高官厚禄反出长安,叫人如何相信?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张须陀——他帐下的数名将官如今都在一方总兵,若是孟庆不反,又有史万岁这样的边将,势力已不下杨素。只是张须陀自十二三岁跟着自己,一向忠诚,又素来不与朝中大臣深交,以皇亲自居,并无党阀,实是看不出他有甚么异志。
只听任蛮奴道:“你便是皇帝?”
杨坚颔首:“朕便是。”
任蛮奴道:“我若说了,叫郎中给我医腿罢?这般死不死活不活,实在难受。”
杨坚:“说罢。”
任蛮奴喜道:“还是皇帝好——那一日林中火起,孟帅叫我两个砍树,砍作一个大圈……”罗罗嗦嗦的,将当日的情形说了,又骂史万岁:“那贼厮鸟不顾孟帅恩情,竟然要杀孟帅,当初若没有孟帅哪来他史万岁今日!叫老子碰到,一棍子打死去!皇帝,你不要让这贼厮鸟作甚么将军了,不记恩的人,快快杀了……”
杨坚默不作声,这才明白当日缘故。回去座上坐下,半晌,又问:“你是孟庆亲卫将领,孟庆为何要反出长安?”
任蛮奴骂:“孟帅的女人也敢抢,若不是孟帅递眼色拦着,老子已将那小孩儿捏死了……皇帝,那抢人的王爷也该杀了!孟帅去了,他居然叫兵将砍杀孟帅——这个王爷没甚么好心,莫非是个突厥人?”
这一句话杨坚不爱听,挥手叫差役抬任蛮奴下去:“唤御医给他医腿,下在狱中,不要难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