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城下难民本就群情汹涌,听得要关城门。已经得过赈粥的心下不满,现在没了顾忌,张口就骂了起来。没施舍到的更是惶恐,叫着嚷着朝城门口拥来,希望能在城门关闭前,抢到一口稀的,骗骗肚皮。在一片混乱中,有个人高声叫道:“父老乡亲们,当兵的无道,视人命如草芥,竟用如此方法来戏弄我们。左右横竖是死,莫不如一起冲进城内,抢他娘的。”
这话一出,附和声登时响成一片,在一片混乱中,难民高声呐喊着,潮水般的朝城门口拥了过来。
这等气势太过骇人,犹如万丈狂澜卷向城头,整个丰台城都颤了颤。外面的士兵俱都变了脸色,那里还顾得收拾粥棚,胆子大点的举着长枪对外,吆喝着希望吓退难民,胆小的见势不秒,拔腿就朝城门跑。
“放箭!”
眼见局势已经失控,陈姚民阴沉着脸,冷冰冰的下达了屠杀令。开仓赈济,本就是他的主意,但只想借赈济之名,引百灵圣母现身。这等做法太过儿戏,但李忠执意如此,他也不好反驳。他以谨慎善守为名,自然考虑得面面俱到。激起民变的后果虽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也有准备,眼见局势失控,马上下令放箭,杀鸡儆猴。
他久镇边关,应付民变已是驾轻就熟。这难民都是些乌合之众,激愤之下,脑子一热就会跟人冲城。只消以激烈手段,示之以血腥,谅这些难民也不敢再冲。
今日开仓赈济,考虑到可能的民变,共有三千人齐聚城门,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城楼之上,所有人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的盯着城下。陈姚民命令一下,这些士兵举起了弓,松开了早已崩紧的利箭,箭雨如注,城下惨叫连连,冲在前面的百姓如同割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下一片。
难民潮涌之势顿时一缓。
但也就在这时,又有人大声道:“百灵圣母法旨,一旦破城,所有存粮一律分发,不留点滴。各位,退缩也是饿死,还不如向前一搏,战死痛快些。不为自己,也为身后的家小考虑。”
能够挤在城门边的,多少都有把子力气,他们大多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百灵教如此鼓噪,这些人心头的血性也激发了起来。
胆大的就在想:“是啊,人死卵朝天,与其窝囊窝囊的饿死,还不如和这些可恶的官兵拼了,只要破城,百灵圣母仁慈,身后的家人或可得到救济。”
胆小的也在转着念头:“这人说得也对,伸头一死,缩头也是一死。还不如现在去送死,总比凄惨的饿死强。”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那人话音一落,难民发一声喊,再次朝城墙涌了过去。陈姚民怔了怔,百灵教号召力之强,大出意料之外。这么多难民,要真涌进城来,杀不胜杀。他六千驻军虽是精锐,也会腿脚发软。他咬了咬牙,猛的大声道:“弓箭射击,城楼落石准备,速关城门。”
肖飞骇了一大跳,连忙劝阻道:“陈将军,外面有好几百个兄弟,这门一关,他们也就完了。”
陈姚民眼珠子都红了,恨恨的盯了面色大变的李忠一眼,恨不得冲上前扇其两耳刮子再说。这家伙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世祖。用一百来石赈济灾民,无疑是杯水车薪,定会激起难民不满。当李忠把这馊主意告诉陈姚民时,他几乎惊呆了。亏这家伙还洋洋自得,自以为想的好计,一箭双雕。但李忠是主将,他是副。苦劝半天,李忠仍是一意孤行,陈姚民肚皮都快气爆了,只得调兵遣将,以防万一。
如今民变已生,陈姚民心惊之余,怒意更盛。听得肖飞来问,那里还能有好脸色,斥道:“要是不关城门,就永远关不上了。”
见肖飞和一群亲兵仍愣怔着,他再也顾不得暨越,一指城下:“这里没什么事,你们快去城下集合,以防万一。”
好钢要用到刀刃上,李忠这群亲兵可都是实打实的武者,让他们去城下防守,总比干站在城楼上强。
陈姚民平时温文尔雅,鲜少失态。见他发怒,肖飞怔了怔。正有些迟疑,李忠突道:“听老将军的,快下去守城门。”他虽有些不更事,但也知道轻重缓急。丰台若丢,后果不堪设想。
肖飞心头一凛,行了一礼道:“遵命。”带着十几个亲兵,“噔噔噔”的朝楼下跑去。
几人说话的当口,城楼上又倾下几轮箭雨。难民死伤惨重。但他们悍不畏死,冲得快的已经跑到了城下,和那些不及撤退的守军展开了肉搏。
吴明混在人群中,随着难民大潮朝城门直冲。人太多了,到处都是惨叫声,撕杀声。城楼上不时有弓箭和落石砸下,却犹如一枚石子丢进了波涛汹涌的海中,当时或可激起一点水花,但难民如潮,马上涌将过去,不留点滴痕迹。
一个磨盘大的石头当头砸落,冲在前面的一个难民闷哼一声,委顿于地。他眼前一亮,前方情景尽收眼底。城楼下一片狼籍,这些难民手无寸铁,那是这些兵丁的对手,只一个交锋,前方难民就倒下一排。容不得守城士兵庆幸,后面的难民又发疯般的冲上,他们用手抱,用牙齿咬,用头撞,无所不用其及,野兽一般的气势让人心胆皆寒,一百多个士兵没撑多久,就被蜂拥而上的难民湮没,只余十几人还在城门处负隅顽抗。
“别管了,快关城门。”
随着城内一阵厉喝,紧接着一阵轧轧声响传来,两扇高大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一旦收拢,丰台城有了准备,再想破城,势必难如登天。吴明心下大急,再也不顾厉害,一展身形,纵身冲上。
前方,十几个难民正围着两个士兵战成一团。短短一小会,这些百姓手里大多有了武器。有的是从死去士兵手里拣来的长枪,大部分则拿着城头上落下的箭头和落石。即使如此,饿得面黄肌瘦的难民仍不是这些士兵的对手,三四个人嚎叫着,疯狂的朝两个士兵扑了过去。这些士兵俱是精兵,虽身处危局,但丝毫不乱。暴喝一声:“杀。”两人同时出枪,四人当下就被撩倒了两个。另两位恍如不觉,一人手拿尖石,一人端着个长枪,仍是直直冲上。
长枪还在难民身上,此时抽回再刺,已来不及。两个士兵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发疯似的冲过来,同时朝两旁跳开,其中一人大概是个小头领,伸手就朝腰间探去,就要去摸腰刀。但刀刚摸去一半,那个举着石头的难民已当头砸落。他只得就势一送,那个难民倒似扑到刀锋上一般,“噗”的一声,整条右臂齐肘而断。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顺势一下扑来,两人同时翻滚于地。
旁边一人却没这么好运气,刚刚让开长枪,四个人同时冲上来,一人抱脚一人抱腰,另外两人操起箭头,照着那士兵面庞和背部一阵猛刺,这等攻击,一时间半会也不会死,但却残忍之极。那士兵发出阵阵惨叫,背部血肉模糊不说,面部也被刺得面目全非。他狂性大发,屈起手肘,照着那个抱腰的难民猛砸,那难民嘴里沁出血丝,但却死了一般,抱着他动也也动。
“小周!”
小头领狂喝一声,摆脱难民的纠缠,拖起腰刀做势欲砍。吴明如飞而至,赤宵一展,朝他胸口一剑刺去,那小头领横刀一挡,吴明剑势一沉,趁势一偏,正中他肩头。他惨叫一声,腰刀跌落尘埃,赤宵顺势一切而过,他右臂齐根而断,血水如箭般喷了出来。那小头领惨呼一声,一头朝吴明撞了过来。边上几个难民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他扑倒在地,枪石如雨般朝他周身乱扎,小头领遍地乱滚,几个难民大喊大叫,疯癫般的不依不饶,和他滚做一团。
“丢。”
随着一声令下,城楼上的落石不要命的砸下。城下一片狼籍,几个侥幸没死的士兵连带一大群难民,全被落石砸了个正着,顿时惨叫阵阵。连腾起的灰尘也似沾了血气,一片艳红。
闪过几块落石,吴明脚下不停,闪电般冲到了城门下,只缓了这么一缓,那城门已关闭大半,中间还留了个一米左右的缝。
吴明狂喝一声:“住手。”赤宵金芒一闪,一剑切入。
丰台粮仓的城门虽然高大,但并不是铁制。只听“哧”的一声,赤宵全力一剑下去,如切腐乳,城门被砍下了老大一个口子。城门后面顿时传出一声惨叫,想必剑芒扫中了其中一个士兵,不知生死。
经此变故,合拢之势暂止,城门露出一条堪可容人的缝隙,吴明心头一喜,纵身一跃,正好卡在两扇门中间,扭头狂喊道:“跟上,冲……”
目光所及,顿时呆住了。身后敌方士兵早已死了个干净。守城方没了顾忌,更是疯狂。箭矢,滚木、落石等各类器具,不要钱的朝下直落,冲到城下的难民几乎没有站着的,到处是滚地惨叫的人。简飞扬和沙里飞正带着几十个士兵,拼命朝城门冲来以图接应。但他们也是举步维艰,不时有士兵中箭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