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白雪。
这是一个白色的世界,天空如漏了一般,四面八方都灌着寒风,鹅毛大雪纷纷乱乱,将一切抹成苍茫。
李云卿发现自己站在中央,他四面张望,这个世界才一点点浮现出来,是一片深深的雪林。李云卿没有一点慌乱,他好像对这片雪林熟悉至极,仿佛已来过千次万次了。
“天山……”李云卿呢喃着,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银枪,举步往前方而去。
眼前是一棵早被积雪覆盖参天大树,而那大树之后,是一块一人高大的漆黑石块。
这莽莽雪域,又怎会有漆黑色的石块?
李云卿想而想之,不由加快了脚步。突然,漆黑巨石猛地炸开!
石屑混和着雪尘四溅,那大石之中,倏的冲出一个赤条条的瘦削身影,往深山中狂奔。
“妖孽!哪里跑?!”李云卿爆喝一声,银枪一抖,随那身影疾追奔去。
大雪仍落个不休。
那身影速度极快,每次落地瞬间,都化为一枚巨石,又再迅疾跃出,如此反复,似乎随时都能与周遭地势混为一体,使得李云卿目光发花,极为难辨。
“臭小子!老子又没得罪你,为何总是缠着老子,不就吞了两个凡人,与你何干?”那身影边奔边喝骂道。
李云卿怒道:“无耻妖孽,少废话!荼毒生灵,不可不除!”
“我呸!是那两个凡人自己闯入这深山之中,落入我口,关老子什么事!”那身影骂个不停,仍是疾速往前飞跃。
“妖孽,休要废话了!我看你能逃到何处?”
任他骂骂咧咧,李云卿再不多言,只是提起灵能,放足急追。
林子越来越深,大雪之下,茫茫苍白,早分不清天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却是越来越紧,那妖怪修为终究比不过李云卿,眼看不过多时,便要被追上。
李云卿微微一笑,雷电灵力已灌注于手,霎时银枪电芒阵阵,嗤嗤作响,随时准备一击制敌。
哗啦——
他突然脚下一松,竟踩到一块被雪覆盖的坑洞之上,身形一沉,顿时往下跌去。
李云卿毫不慌乱,左脚虚空一点,身躯已凌空浮起。只这片刻之间,耳畔陡然听到一阵尖利的狂笑。
“哈哈哈!臭小子,还追得上么!”
李云卿顿感不妙,只见那身影转而折回,此刻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浑身**的精瘦妖物,竟长了八眼八足,它笑声刚毕,血口大张,“嗤嗤”喷出一道手臂粗的白丝,继而八足齐动,将那股白丝瞬间分为六七股,皆如麻绳粗细。
它动足之间,几股白丝如长鞭一般,诡异莫测地往李云卿捆来,每捆上一道,李云卿便觉钻心刺痛,似乎力气失去一分。如此反复不休,也不知那妖物喷了多少口丝,方将李云卿绑捆得严严实实。
李云卿失了行动,又落回坑洞。挣扎了数次,这些丝却极有韧性,随他气力张合,一直将他紧紧捆住。李云卿愤然大怒,“小小蜘蛛妖,这等技俩,也拿出来丢人现眼!”
那蜘蛛妖嘿嘿一笑,冷丝丝道:“丢人现眼?老子现在不也将你制得死死的?臭小子,明打明斗老子赢不了你,这暗箭嘛,就是老子的专长。纵然你修为通天,我这‘链蛛丝’也不是你一刻两刻能挣脱的,纳命来罢!”厉喝中目透凶光,举起四足,霎时利如刀刃,直直往李云卿头颅劈下。
“丢人现眼!”李云卿怒喝一声,雷灵轰然荡出,在坑洞中形成一条气柱,向那妖怪冲击而去。蜘蛛妖眼前一花,立时感到一股沸沸扬扬的灵力排山倒海般扑来,情急间赶紧收手,却也慢了半步,一对双足已被雷灵烤为焦黑。
“啊!”它高声痛呼,只觉浑身上下酸麻剧痛,如被针扎,在地上打起滚来。
“臭小子,臭小子!好本事!”它边滚边骂,忽然挣扎起来,着急往坑洞看去,只见李云卿对它怒目而视,周身俱是雷电滚滚,宛如天神。而先前那些链蛛丝也被烧断了一半。
蜘蛛妖吓得不轻,此刻哪还敢下杀手,急急忙忙又喷起丝来,将李云卿绑得如蚕茧一般,才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妈的,臭小子,算……算你走运,老子不能碰你,躲还不行?呼——呼——嘿嘿,我看你现在还如何脱身,留你在此地,冰天雪地的,冻也冻死你!嘿……嘿嘿,老子先走一步!”握紧了残肢,跌跌撞撞往林子深处去了。
李云卿看着它愈行愈远,挣了几下,那如茧厚般的丝捆的死死,一时也无法挣开。
雪,落得无声无息,渐渐大了。
李云卿也不知在此呆了多久,只觉冰雪扑面,薄薄的雪片如土一般,将那坑洞越填越满。终于,将之全然盖住,这片雪域就似从未有人来过。
李云卿身在地底,冰雪贴面,越来越冷。数次运起修为,以驱赶寒气,可他终究只是修仙人,虽比凡人能御冷热,终究不是不畏五感,慢慢觉得寒意浸骨,随后竟恍恍惚惚,什么也不知道了。
噼里啪啦……
似有柴火燃烧的声音传到耳中,李云卿手指动了动,灵觉、感知一点点在恢复。他感觉浑身发烫,如跌落沸水中般,浑身大汗淋淋,沾着衣物极不舒服。转了个身,迎面扑来一股苦苦的味道,似乎是草药,其中夹杂了若有若无的香气。
李云卿脑海中一片絮乱,缓缓睁开了眼。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眼前有个小小灶台,烧了一堆火,上面架了一个小锅,熬煎着草药,苦味正由锅中散出。而那火堆旁边,则背对他静静坐着一名黄衣女子,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她身边,也不曾流逝。
李云卿心中一惊,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片刻后才想起他被蜘蛛妖用妖丝缚住,被大雪沉埋,想必是这女子救了他一命。
心念到此,他挣扎了几下,却发觉浑身上下酸痛无比,关节处更是如芒刺扎入,剧痛钻心,显然是冻伤遗留。李云卿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咬牙道:“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那女子未有半分惊讶,只是平静如水,缓缓转过身来,温言道:“你醒了?”
这一转身,李云卿再是心智坚定,也不免一震。眼前女子,就若脱出于凡尘的仙子,她柳眉如烟,肌肤若玉,一对星眸颦颦流光,看着似近似远,又静如一汪平湖。而最为惊叹的,是她那一头长发,流瀑般铺下,却非黑色,而是微微泛着金色的光华,衬着一袭鹅黄衣衫,颇有与天地争艳之色。
她虽美至如此,可一颦一动,无不是静若止水,又温情脉脉。
李云卿看得呆住,这女子若非是画中人,还是天上仙?
见她默默凝视自己,李云卿才发觉失态,脸色一红,尴尬道:“失……失礼,多谢姑娘相救。”
黄衣女子宛若不知,静静道:“你已经醒了,现在你是要走?还是要留?”
李云卿想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惹人非议,只想立刻就走,奈何他此刻就算动一下身体也是艰难无比。努力挣坐起来,忍痛道:“在下这就离去,还请问……姑娘师承何处,来日以报恩泽。”
黄衣女子见他每动一下,无不咬牙硬挺,悠悠道:“你冻伤严重,怕是走出这个屋子也难的很,还是睡下吧。这里有些草药,想必不用太久就能恢复了。”
李云卿确是无法行动,只能尴尬笑笑,对这波澜不起的女子也充满感激之意,恳切道:“多谢,那便叨扰了,此恩此德,我李云卿没齿难忘。”
那女子平静道:“没什么,只是昨日路过之时,发现你被缚住,埋在雪地之下,顺便就带你回来了。”
李云卿听她这几句话说的轻轻巧巧,颇为没有逻辑,自己埋在雪地之下,她又怎会发现?更何况那妖丝之多,自己一时半会也无法挣脱,此刻身上没有半点蛛丝,显然是被她取了去。当即问道:“姑娘可是哪派仙家?我是紫微派弟子!”
黄衣女子缓缓摇了摇头,温和道:“不是,我就是一个住在山中的普通农家女子,你说的什么紫微派,我从未听过。”
李云卿哪肯相信,不过见她不愿多说,自己也不便再问。
又听那女子道:“这药还需一个时辰才能熬好,你身子虚弱,再多休息会吧。”说罢立起身来,披上一张纯白的白裘,往里屋去了。
李云卿脑中昏昏沉沉,提了提灵力,虽然充沛,但身体却极为不堪,重新躺在床铺之上,又睡去了。
待他再睁开眼,却发觉自己站在高山之顶,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风雪扑面,李云卿努力整理思绪,依稀感觉自己似乎在那间小屋住了许久,半月?一月?他甩了甩头,抛开这些纷乱的想法,心头却慢慢浮现了那黄衣女子宛若天仙的容貌。那容貌一颦一笑,似有多种姿态,如画面般一幕幕出现,这一瞬间,李云卿心口剧痛,又仿佛千钧大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臭小子!上次没冻死你吗?过了半月,你还穷追不舍!”前方一声尖喇喇的怒骂使他回过神来。李云卿愕然抬头,方发觉这山巅已是绝路,仅在中央突起一根擎天石柱,其余则是万丈悬崖。而在石柱前方,正站着那日八足八目的蜘蛛妖。
“半月了么?”李云卿一阵浑噩,旋即提起精神,向那妖物一指,喝道:“妖孽!今日还能玩什么技俩?”
那妖怪面露惊恐,四下打量,再无逃路,只能步步后退,化为哀求道:“臭……仙……仙人,我与你无怨无仇,何必苦苦相逼,我保证以后再不伤人便是,放我走吧。”
李云卿冷哼一声,也不答话,银枪一挺,向他直刺而去。蜘蛛妖厉声怪叫,身子一跃,急急往后避开。这一跃,正好踏在中央的石柱之上。
那石柱甚是巨大,光是宽度,便足以百人环抱,但表面却是光滑无比,也不容藏身。
李云卿正待跟上,猛地听到那妖怪一声凄厉惨叫。抬首看去,不由大惊!只见整根石柱的雪层此刻簌簌扑落,慢慢现出了里面是一张宽阔奇异的巨网,网孔有大有小,似有莫大的粘性一般,将那蜘蛛妖紧紧粘住,任他挣扎扭曲,就是无法脱身。
纵然他是蜘蛛妖,天生会缠丝结网,此际也被这一张奇特的网制得死死的。
李云卿又困惑又惊讶,这天山之巅,怎会有如此玄怪的石柱?思忖间小心走近,细细打量起那张巨网。凝神看去,方觉这网上每一根丝索都隐隐游动着七彩光色,而将巨网一览于目,则可发现整张网在滞缓转动,每动一下,都取的是天干地支之位,玄异离奇。
李云卿登时大惊,这哪是什么网,分明是一个威力深湛的封印**!
这般巨大的封印阵法,可谓从所未闻,何况结印手法之巧,更是惊世骇俗。李云卿一时浑然忘了身外之事,紧紧注视这**转动,仿佛每转一圈,都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眼前展开。
“仙人救我,仙人救我!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求求你快取我下来,任你如何处置都行!救我,救我!”蜘蛛妖又凄厉哭丧起来,好像在这**上呆上半刻,也比死去千百次还难受。
李云卿这才从**上收回神识,盯着那妖怪道:“哼,你不说,我也会拿你回山!”说罢又注视那**,心道:“这封印太过繁冗,凭我一己之力,断然无法解开。若是破其中一角,或许还能办到,就不知只破开一角,能不能将那妖孽取下来?唉,这封印也不知何人所布,今日助我捉拿到那妖孽,倒也不知该向谁道谢了。”
他凝神提气,捏了一个指诀,将浑身灵力尽聚于食指处,看准封印一角,奋力点去。
指尖刚刚触碰**,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喝:“云卿,不要碰那封印!”李云卿心神一幌,那黄衣女子,为何也来了?
想法只在瞬息,触指之处,感觉温温一弹,一股强盛充沛的力量涌涌翻上,将他灵力反斥回去。李云卿灵力折而冲回,顿时胸烦气闷,嗓子一甜,立时喷出一口血。
他踉跄往后,却发现右臂平举,食指竟如那妖怪一般,被紧紧粘在封印之上。他身躯悚然一抖,指尖处已可感到封印之中有一股雄浑灵力在趋趋鼓荡,正好借他指尖所点的一个破宫之位,反复冲撞。
封印光芒倏然大盛,迅疾转动起来!
而那股灵力却也不止不歇,一道比一道凌猛,撞个不停。
李云卿面色发白,脑海中蓦然冒出一个想法:此处既然设有封印,那封印之中,又是什么?
这短短一刻,那股灵力已迅猛撞击了一次、两次、三次……直至千次百次!封印猛的一亮,终于破开了一个裂缝!
一股雄浑霸道之极的灵能顿时如骇浪涌出,李云卿方感触一丝,顿时大骇,失声道:“魔……魔气!”
吼!
一句磅礴的兽吼,封印应声破开一角,李云卿感到一股庞然大力铺天盖地而来,立时被震得凌空飞起,摔落到百丈之外。他一脸愕然看着那石柱封印,破口之处,一根漆黑的巨大兽角耸然伸出!
这兽角只看一眼,李云卿便不敢再看,那如怒海狂潮的魔气、漆黑森然的兽角,早已暴露了封印中所困何物。
一头魔界之龙!
“云卿……晚了……”黄衣女子又喊了他一声,声音哀怨之极,幽幽与他相望一眼,飞身向魔龙而去。
李云卿猛然大叫一声!
他霍的坐起身子,这才发觉仍在紫微派卧房之中。浑身大汗淋淋,看了看窗外天色,已近破晓了。李云卿颓然一叹,望向天边即将出现的晨暮,怔怔道:“又是这个噩梦,三年了,天山还是那般大雪,她在那处,却不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