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约定,魏昌南亲率武胜军,于五龙帮出发的第三日离了婺州城往四明山赶来。他这次仍是带了三千人马,前军轻骑五百、中军弓手六百人、步军一千五百人、后军辎重兵四百人。
此次有五龙帮打头阵,不论偷袭是成是败,至少都会干掉虎岗寨的大半人马,他这个武胜军节度使不过是装装样子,真正要做的,只是盘算盘算如何向国主报功请赏便是了。
大军出了城一路东行,先锋将官领骑兵在前,魏昌南领步军居中,身披银色百摺锁子甲,腰佩长刀,鞍前挂了柄流星槊,骑在一匹青骢马上,自是威风凛凛。
他两年没有领兵出征,对这种感觉已有些陌生了。此时身前身后旌旗飘扬,众儿郎队列整齐生龙活虎,魏昌南心中顿生出大丈夫征战疆场戎马边关的豪气。都说北国契丹人骁勇彪悍,自己这武胜军兵虽尽是南国之人,只怕对阵起来丝毫不会输于他们。
大军不觉已行了一天,眼见天色渐晚,魏昌南正待下令安营扎寨,忽见前军有数骑奔至,转眼已来到面前。
来人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蔡子明回军复命!”孟小强等人也跳下马来向魏昌南行礼。
魏昌南一看是他们几人,抬手止住马步行军,笑道:“原来是子明回来了,起来说话!”随后命传令兵打出安营扎寨的旗号,大军随即停止前进。
武胜军训练有素,只是一炷香的工夫,大道两旁已搭起了数百顶营帐,魏昌南将孟小强蔡子明等人招至中军帐,笑问道:“虎岗寨是否已平定?”他本以为还需一日才能接到消息,没料到蔡子明这么快就回来了。
蔡子明拜伏道:“禀大人,末将斗胆替大人作主,未曾命五龙帮攻打虎岗寨。”魏昌南治下极为严厉,他虽是亲信,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却像揣了个兔子般砰砰乱跳。
果然,魏昌南已寒起脸来,手抚长案眉头一皱,盯着他冷语道:“哦……,这是为何?!”
蔡子明急忙辩解道:“末将已查明那虎岗寨寨主王大奎,本是闽国的一员牙将,曾率兵与南唐打过数仗,后兵败才逃至我吴越占山为王。此人统兵有方,手下虽仅千余人却也非乌合之众,绝不似一般草寇。末将一见之下,发觉此人算得上是个人物,为壮大我武胜军实力,便擅作主张劝他归降大人。”
孟小强很想帮他说句话,但这种场合哪有他说话的份,心里着急却也只能站在一旁。好在来之前蔡子明和他在如何应付此事上已考虑周全,魏昌南即便再不高兴,也不至于因这件白得的好事砍了自己亲信的脑袋。
魏昌南仍是紧绷着脸,目光闪烁不定,他性情多变,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只听他缓缓说道:“他愿意吗?”
蔡子明听他如此一问,心知此事有戏,忙说道:“王大奎已答应下来,这位黄石柱便是他派来与大人商讨如何归降我武胜军一事的。”
黄石柱极有眼色,听他提到自己,立刻跪下道:“草民黄石柱,给大人叩首!”
魏昌南的脸色已恢复如常,点头道:“起来说话。……你家寨主愿归降我武胜军,有何条件吗?”
黄石柱诚然答道:“大寨主交待小人禀报大人:魏大人如若不记以往过节愿意收留,只要能给众兄弟们一口饭吃,大家便即刻下山,誓死效忠大人!”
魏昌南忽然大笑道:“哈哈哈……!你家寨主既愿意弃暗投明,我魏昌南也不是那种心胸狭小之辈。回去告诉王大奎,让他将你一众兄弟登名造册,清点兵马辎重,本督这便去接收他的队伍。待此间事了,本督立即上表国主,给他弄个武胜军步军副指挥使的职位,如此总该满意了吧!?”
黄石柱虽不懂这步军副指挥使的官职有多大,但既是有官可做,理当不会吃亏,当下眉开眼笑地拜道:“小人代寨主谢过大人!”
此次蔡子明收降虎岗寨之举实出乎魏昌南意料之外。他上次剿匪之时便打算在获胜后收伏这伙山贼,只是万万没想到一战之下不仅没能攻取山寨,反而折损了一二百兵马。魏昌南力战无果,自觉无颜派人招降对方,只好向钱王谎称山贼已灭,交了数十颗脑袋将此事敷衍过去。
不过蔡子明对自己的命令从不敢稍有违抗,此次竟然擅作主张,却不太符合他平素的为人。魏昌南刚才默不作声,便是在想这件事。
他目光一转,见孟小强垂着脑袋束手站在下面,脸色忽又寒了下来:“怎么又是你?何有财那老狗怎么不来见本督?”
孟小强不敢怠慢,老老实实上前道:“回大人,何有财那老狗已经让蔡将军给宰了!”
魏昌南闻言顿感意外,侧目看向蔡子明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蔡子明答道:“禀魏督,何有财目光短浅唯利是图,为了抢夺王大奎的财物,不听末将号令执意要攻打山寨,末将无奈之下只好将他杀了。”
魏昌南听到这里慢慢离了坐位,在他们二人面前踱了几步,目光突然一凛,沉声问道:“子明,你如实告诉本督,此次杀何有财招降王大奎,究竟是听了何人的主意?”
蔡子明听他如此说话,显然已识破自己,神色顿时有些慌乱:“这……是……。”
孟小强也没想到魏昌南突然间竟会有此一问,连忙接口道:“禀大人,这都是小人的主意,蔡将军也是为了武胜军,才听了小人的。大人还请不要怪罪蔡将军,要责罚的话就责罚小人吧。”
魏昌南扫了他一眼冷语道:“你算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让本督责罚?……子明,是他说的这么回事吗?”这句话令孟小强颜面扫地,却又没胆反驳他。没办法,谁让自己只不过是个江湖小混混呢?
蔡子明只好硬着头皮大声答道:“回大人,是这么回事!”
魏昌南眼中寒光一闪,喝道:“监军何在?!”话音刚落,帐外立刻走进一位将官,躬身向他抱拳施礼。
蔡子明、孟小强的脸上立时变了颜色,只听魏昌南道:“副兵马使蔡子明听信他人谗言违抗本督将令,本应重责一百军棍。念其收伏虎岗寨有功,待回城之后责二十军棍,另赏银三千两!”
蔡子明心里一松,朗声道:“末将领命受罚。”
孟小强和黄石柱对望一眼,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孟小强此时似乎有点明白魏昌南的意思,军威应该就是这样竖立起来的。即使事情办得不错,但是带兵之人轻易相信旁人的话违抗军令,这对于全军统率来说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不罚不足以服众。先打板子再赏银子,两种手段尽用方能显示出军威。
魏昌南转过脸来,盯着孟小强瞧了半晌,这才说道:“你唆使蔡子明杀了何有财,本督暂不与你计较。只是五龙帮帮主已死,你既是帮中之人,知道这帮主之位由谁来做比较好吗?”
他第一次见孟小强时,便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顶着个狗屁总管的头衔来见自己,还敢自告奋勇要来解决虎岗寨,现在居然又怂恿蔡子明杀了何有财两人,明摆着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魏昌南统兵多年,在官场上也算是很有见地的人,此刻竟瞧不出这小子的胆子究竟有多大。
而孟小强不明白他这么问自己是何用意,听了这句话心中不由自主有些害怕。凭心而论,他对这位心思难测的节度使大人实是畏惧,对方手握生杀大权,鼻孔哼一声就能要了自己小命。
犹豫了片刻,他壮起胆子答道:“回大人!小人若是没记错的话,您曾经说过让小人来做这五龙帮帮主之位的。”他的话还没说完,站在一旁的黄石柱已听得心中大惊,小腿一颤,竟感觉有些吃不住力了。孟小强这小子不要命倒无所谓,他怕的是弄得魏昌南不爽,连自己也一并宰了。
魏昌南似笑非笑道:“你小子居然连本督都敢赖上,还真是不怕死!”
孟小强生怕他翻脸不认账,急忙道:“小人万万不敢乱说话。小人前些日子因何有财被抓之事去节度使府衙找大人,那时您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瞧这五龙帮的帮主,日后由你来做只怕更好些!”
这是孟小强十几年来,最令他难以忘记的一句话,虽然已过了数日,仍是记忆犹新。他当时明知魏昌南是在故意调侃自己,但由这种大人物口中说出来,仍令他感到信心倍增。
魏昌南经他提醒,依稀回忆起第一次见孟小强时的情形,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小子,果然有几分狗胆!告诉本督,你凭什么来当这五龙帮的帮主!?”
他当时是因何有财两人在牢在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自己也觉得他们二人实是不配做这帮主之位,这才随口向孟小强讲了这句话。当时只当是玩笑而已,谁知今日竟被孟小强一字不差的在此借用了。
孟小强闻言拜伏于地,大声答道:“小人凭的是对大人的一片忠心!”
他早已想得明明白白,若要坐稳帮主的位子,必须要依赖魏昌南这个大靠山,只要弄清这一节,日后在婺州城中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不过何有财那个守财奴做了这些年的帮主,居然连这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能活到昨晚已实属命大了。
其实孟小强有所不知,何有财虽极为贪财,却不是个傻子。他向来不敢和这位魏大人牵扯过深,就是担心是自己有朝一日成了这位节度使大人手中的扯线傀儡,到那时五龙帮便会成为魏昌南敛财的工具,自己这个帮主当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何有财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只可惜他到死都不明白,在这乱世之中,谁的权大势大,谁就能够主宰一切。区区一个五龙帮,又哪里能和手握兵权的武胜军节度使相抗?结果枉送了性命不说,还便宜了孟小强这小土匪。
魏昌南仍是一脸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为何要对我忠心?……你且说来听听。若是敢胡言乱语,本督这就把你砍了!”
孟小强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放开胆子说道:“婺、衢、睦三州乃大人武胜军驻防之地,大人身为节度使,乃是咱们这里的老大!他何有财不过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帮派人物,竟敢只想着自己发财,赚到十文钱却只给大人一文,这本就是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且他为人贪财,好处全部被他占光,根本不顾其他兄弟的死活,帮中上下早已对他不满;还有嘛,就是此人平日不懂得打点帮中生意,只会带着大家做些下三滥的营生。大人是个大大的好官,爱民……那个……如子,他竟敢让手下做些贩卖人口的买卖,给大人找麻烦,实在是可恶得要命。……若是让小人来做这五龙帮帮主,一定以大人为父母,绝不会干出这些猪狗不如的下贱事!”
他一个不识字的小混混,能将这番话说得清清楚楚实是难能可贵,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若不是性命攸关,可能也不会说得如此顺溜。不仅如此,言辞之间更是狠狠拍了一记魏昌南的马屁,这可是他最拿手的本事。
魏昌南听他说完,站起身来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好,好,说得极好!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有这等眼光,却也算是难得了。也罢,此事暂且不提,等回城之后再说。本督现命你二人随子明先行回虎岗寨,将收降虎岗寨的事情办好,回城之后另有重赏!”
孟小强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做帮主的事有戏,当真是心花怒放。和黄石柱叩谢之后退出帐外,随后和换过一身戎装的蔡子明离了军营直奔虎岗寨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