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旁边一言未发的周五一时愣住了,他听两人商量了半天,没想到孟小强竟有如此有胆识,而且最后居然还能想着自己,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心说这孟小强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既是有人愿意去,黄喜当晚便带着孟小强去找孙先生商议此事。那孙先生亦没看出本帮之中竟有如此大义之人,口中连连称赞。随即想到孟小强只是个新入帮的帮众,虽愿意为本帮冒此风险,却无名无份,日后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让江湖中人耻笑五龙帮无人。
他斟酌了半天说道:“若是让孟老弟前去,他须当在帮中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才是。否则让魏大人知道,还当我们轻贱了他。”
这句话正中孟小强心思,立刻露出副义薄云天的嘴脸来,抱拳道:“只要能救得出两位帮主,小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辞!不过小人此次前去见魏大人,若没有一点表示的话,只怕……”说到此处他按住话头,其意不言自明。
孙先生点头道:“嗯!此事没个几万两银子,怕是不成的。……待明日再与其他堂主们一并商议这两件事情。”
孟小强耳中只听见“几万两银子”这五个字,心中怦然一跳。管你们给老子安个什么名头,只要给老子几万两银子,就算与那魏大人闹翻脸,老子带着这笔银子便远走高飞。
他此时心中已有了万全的打算,到时让周五陪前去节度使衙门,凭那什么神行诀、定神诀的仙术,就算他节度使手下有几千几万人,又有谁能拦得住自己?话又说回来,自己若将二位帮主解救回来,当然是帮中的大功臣,好处还能少得了?
孟小强左右算计都觉得这事值得一试,问题是自己一个新来的,在帮中只是个无名小辈,担此大任,也不知其他人答应不答应。不过既然这位孙先生已答应跟别的头目商量这事,总算是有机会混个什么职位。
回到房中,孟小强将心中的打算告诉了周五,请他和自己一起去。那条能把死人说活的烂舌头上下翻飞,言语之间声情并茂,说自己只要能把这事办下来,今后就能在帮中站稳脚。再不济也能拿着那几万两银子出去逍遥,一日三餐哪怕全是山珍海味也能逍遥个几年。
周五对此事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也没什么想法,但想到早一天帮孟小强在五龙帮立足,便可早一天摆脱这小子,只好答应和他一同前去。
第二天一早,孙先生立刻请各位堂主来正厅议事。待一干人等到齐,他将孟小强自愿去与魏昌南交涉之事告诉了众人,请大家给个意见。却不知各堂主还没等他说完便纷纷点头,连个皱眉毛的都没有。
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竟有人愿意去跟节度使打交道,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反对?各人心中俱是心怀鬼胎,心道这小子只不过是个雏儿,最好是一去不复返,两位帮主再让魏昌南给砍了脑袋,那帮中第一把交椅便有机会轮到旁人来坐坐了。
几个头脑灵光的堂主昨晚便有此想法,开始里私下窜访,向关系甚密之人表露出一些不清不楚的意思,并许下种种好处。到了今日早上聚首,厅中这些堂主们早已没几个人再去关心何、郭两位帮主的死活了,心中全在盘算着帮主若救不出来,自己如何从中捞得一些便宜。
孟小强哪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心思,此刻心中比之当初烧了虎岗寨还要兴奋,脑子里满是扬名立万的念头。他在一旁留意众人,见他们神色各异,心中暗自好笑。原来这些有头有脸的堂主也和那街头混混们并无两样,平日里全都称兄道弟满嘴仁义,待到紧要时刻却都成了缩头乌龟,生怕麻烦上身。既然如此,自己若是太老实,岂不是成了傻子?
孙先生见众人没有异议,接着便提议推举孟小强担任五龙帮总舵总管一职,以此身份再带上五万两银票前去节度使衙门与魏大人交涉。几句话说下来,各堂主对这两件事情答应得极是爽快,有如事先商量好的一般。
孟小强此时连个座位都没有,一直站在议事厅下首,眼见如此轻松便达到了目的,简直是心花怒放,暗赞自己机敏过人,日后必将飞黄腾达。
可惜他却不知五龙帮的底细。这些堂主们平日在自己管的地盘捞钱,但贩盐卖女人这类的大买卖需要总舵协调各堂口共同处理,他们每月需按老帮主当初规定的目数,将赚来的银子交给总舵。至于堂口中其余的进账,就由这些堂主们自己花销。
然而在总舵之中,但凡有点油水的事情,都由那何有财把持着,哪里用得着什么多个总管,即便是有也只不过是个虚名而已。且疏通关系的五万两银子理当由帮中来出,又不用自己掏腰包,在坐的堂主们哪怕是几头猪,也懂得做这种顺水人情。
商量妥当之后,孙先生让孟小强和周五换了身衣裳,教他们一些见魏昌南时应守的礼仪,又安排人从帮中公账中取来五万两银票和一袋散碎银子交与孟小强,并派了帮中二十几名好手暗中护送他前去节度使府衙。
对此安排孟小强心知肚明,这他娘的哪是护送,分明是怕自己拿着五万两银子跑路。不过自己一个新人,对方防着自己也不足为奇。
临到出门,众人假模假样的前来送行,黄喜双眼热泪盈眶道:“兄弟,看你的了!”
孟小强暗骂道:你老娘的,老子又不是去送死,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脸上却笑道:“黄堂主放心好了,小人一定想办法劝魏大人放了两位帮主!”
黄喜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兄弟!!你我二人今后就以兄弟相称。待你办完了事,哥哥为你摆酒庆功!”
孟小强装出一副感动的表情,点头答道:“多谢大哥看得起,小弟一定想尽办法办成此事!”
他接着与众人虚情假意的道别一番,便孟小强和周五二人离了西门大街葫芦巷。那节度使府衙在城东,两处相隔近七八里路,却也不是很远。
婺州东至越州、明州,南有温州,西达衢州、福州,往北的水路经富春江千岛湖直通南唐国,乃是吴越国军事、经济重镇。自吴越钱镠建国,数十年来工商发展南来北往,更是日渐兴旺。
孟周两人坐在马车上,穿过一条热闹非凡的大街,只见两旁店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自是比那吴圩镇又要繁华数倍。孟小强看得眼花缭乱,时至今日才知道所谓大城是何等规模,与自己过去所住的平山县城相比,简直是五龙帮总舵与狗窝的差别。
而节度使这一官职,早在隋唐之时便是掌握一方军政大权的最高执政官。吴越国虽小,却也分为镇东、镇海、武胜、宣德等七节度,管理吴越十三州的军政事务。武胜军节度使又称婺州节度使,下辖婺、衢、睦三州,其实力仅次于吴越王手下的青羽军和安国衣锦军。
魏昌南在三年前南唐二世祖李景攻闽之时,乘闽国北方重兵抵抗南唐入侵,率一万八千武胜军攻下闽国国都长乐府,为吴越国夺下了福州疆土,其地位更是可想而知。
两人在节度使府衙下了马车,只见府衙青瓦飞檐,府门外几根环抱的朱红门柱与丈余高铜钉大门,显现出官家压人的气势。台阶两边站着十二名腰挎长刀的士兵,一名身穿甲胄的军官在门口来回溜达,昂首阔步,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步履间甚是威武。
孟小强这位英雄过去连县丞都没见过,今日竟然怀揣五万两银票来和军功赫赫的魏节度使讨价还价,量他胆子虽大,到了府衙门口却是觉得心虚,两条腿止不住地打软。
那军官见这两人在府衙前下了车,立住身形望了过来,目光逼人。
孟小强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低声问道:“周大神仙,你说他们会不会让咱们进去……?”
周五耻笑他道:“孟壮士不是怕了吧?”
孟小强被他看破心思,老脸有些挂不住,壮起胆子道:“谁说的?!你见小爷我怕过何人?”
周五冲那衙门扬了扬下巴,奚落道:“那你何必问我,过去问那位将军不就得了!”
孟小强心说反正有你小子罩着,老子又有啥可怕?他整了整衣衫,抬腿走上台阶,来到那位军官面前躬身打了个招呼。那军官停下脚步斜着眼问道:“你哪来的?找哪位大人公干?”
孟小强陪笑着递上张拜帖道:“这位官爷,小人找节度使魏昌南魏大人,麻烦您给通传一声。”
校官连接都不接,打量了他一眼瞪着眼睛骂道:“给老子滚远点!魏大人也是你这种人见的吗?”
不待他骂完,孟小强立刻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子塞了过去,仍是笑道:“劳烦官爷通报一声,本人五龙帮何帮主属下,特来拜见魏大人。”
那校官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份量,随后扔给了旁边一名手下,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拿着拜帖撂下一句:“候着!”说完转身走进衙内。
周五不通人情世故,见那小校的脸色转瞬间反差极大,在一旁小声道:“没看出来,你小子跟这些人打交道还真行。”
孟小强此刻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揶揄道:“周神仙,您老人家要是成年累月饿着肚子,见了这些吃官饭的,手段只怕比我比我还高明!”
周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过去在山中也常饿着肚子,却也没学得像你这般奸滑!”
孟小强没工夫跟他闲扯,接着低声说道:“呆会我若是跟那魏大人谈崩了,便给你使个眼色,你立刻将他定住,然后施展那个什么神行诀,逃出这婺州城去。我身上有这五万两银子,足够咱们享受个十几二十年的了。”
没等周五答话,那小校已走了出来,寒着脸冲他们说道:“大人让你们进去!随我来吧。”孟小强干笑着连声道谢,跟着跨进府衙。随口跟他套了几句近乎,方知这军官姓蔡,叫蔡子明,是魏大人手下的一名将军。
衙内朱梁高阁,藻井中画着高山流水,数根一人合抱的蟠龙柱直上屋顶,气派更是非凡。蔡将军领着他们穿过大堂侧门来到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内,再转屋角走到一间偏房停下。孟小强跟在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倒是周五左顾右盼,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悠闲。
这位蔡将军站在门口向里喊了一声:“禀大人,人已带到!”
话音刚落,里面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进来!”孟小强向周五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看自己眼色行事,接着便走了进去。
房内里面布置得像间书房,旁边摆着两排书架,正中放着案台,角落里还有两株盆景。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结实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案台前独自饮酒,旁边站了两名身披铠甲的亲兵侍候着。
此人年约四十有余,身型魅梧威猛,方面大耳脸色暗红,头戴高冠,目光炯炯有神,神色之间自有一股威仪,一看便知是那种身居高位之人。
“小民孟小强,拜见魏大人!”孟小强立刻拜伏于地。周五愣了一下,也学着他跪在地上喊了一声。
魏昌南昂道喝尽杯中酒,撇了他一眼:“你便是五龙帮的总管么?”
孟小强壮足胆气,抬头答道:“正是小民!”
魏昌南两眼寒光一闪,突然怒目而视,猛地将酒杯摔在孟小强面前,厉声喝道:“五龙帮胆子不小,竟敢给你这新入帮的小喽罗随便安个什么总管之名,就派来见本督?把本督当成什么了?!”
周五连眼皮都没眨,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孟小强心中却是吃了一惊,。他听这位魏大人所言,似乎对五龙帮的情况极为了解。一两个时辰之前才发生的事,他此刻竟然已知道了,可见帮中必有这位魏大人安插的眼线,随时将帮里的消息传递给他。
孟小强脑子里瞬间转了无数念头,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碎瓷片,笑道:“魏大人料事如神,英明那个……神武!五龙帮中那些人,全都是不值一提的草包蠢蛋,想必那帮主何有财和郭大骡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呵呵,魏大人若是不开心的话,便一刀砍了他们二人的脑袋,省得他们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小人也不必再跪在这里让大人看了心烦。”
魏昌南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眯起的眼睛里露出凶光:“狗日的!五龙帮在衢州青竹县拐卖良家妇女三十七人,案犯已供出是你五龙帮的人,证据确凿!何有财胆大包天,竟听命手下胡作非为,本督便是即刻砍了他们几人的狗头,再命人铲平五龙帮又有何妨!?”
五龙帮是婺州地界第一大帮会,魏昌南暗中与何有财交往甚多,更是在帮中安排了眼线。方才孙先生和各堂主所商量的事情,早就有人告诉了他。魏昌南听说孟小强一个新入门的小子,竟敢自告奋勇前来见自己,心中大怒,却又想看看这小子凭什么有这份胆色,因此才愿意见他。
若非如此,魏昌南只怕早已命人将孟小强两人给抓起来,一并扔进牢里去了。
孟小强心中直打鼓,脸上却强笑道:“大人说得没错,别说砍了他们的狗头,便是把他们砍碎了喂狗也是应该的!呵呵……,铲平五龙帮对大人来说更是举手之劳,只不过少了些个跑腿跟班的而已!”他心中清楚,若要救何、郭二人出去,此时万万不能说出一句逆耳的话来,要不然事情谈不妥,自己心中的计划就落空了。
魏昌南见这两个小后生虽是跪在地上,脸上仍镇定自若,确实是有几分胆识。却不知孟小强依仗周五在身边,早已横下一条心,又就是翻了脸也没什么好怕的。那周五更是把魏昌南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跪在地上神色如常,随便孟小强怎么说。
孟小强的语气和周五镇定自若的神情,却让魏昌南有些糊涂了,盯着他们问道:“你们二人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孟小强见他问起,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银票奉了上去:“这点薄礼,是本帮孝敬大人的……。”旁边的亲兵上前几步将银票取过来,放在魏昌南面前。
孟小强接着说道:“任随大人如何处置本帮及两位帮主都无妨,只是小人还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说到这里,他扫了一眼那两个亲兵。
魏昌南看也不看银票,随手扔在案上:“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吧!”眼前这个叫孟小强的后生年纪虽不大,却胆大机灵,魏昌南竟不禁对他有了些兴趣,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孟小强壮着胆子道:“小人听说铁锚帮的齐帮主近日有些动作,想必是打算从大人这里讨点好处……。恕小人大胆!铁锚帮向来只是靠水路码头吃饭,对陆路上的买卖并不熟,更没有我五龙帮在吴越十三州各处的堂口。即便是仗着有大人撑腰接手了五龙帮的买卖,只怕没个三年五载,也别想成多大的气候。”
昨晚他向孙先生问了不少铁锚帮的事情,了解到铁锚帮的实力并不如五龙帮,才会做出如此大胆的结论。
魏昌南听到这里仍不答话,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只空杯,旁边的亲兵立刻为他将酒斟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