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进书房,孙太医便冷着脸沉声问道:“你这次是不是用剖腹取子的方法,救下承恩侯夫人母子的?我就知道,你之前每次来,都跟你师叔关起门说半日的话儿,是有原因的,只可恨我每次都要么是忙
,压根儿不在家,要么是在家也顾不得管你,所以给了你学习他旁门左道医术的机会!”
许夷光见孙太医明显动了真怒,不敢再妄图凭借嬉皮笑脸就能过关了。忙正色道:“不敢相瞒师父,我的确是用剖腹取子的方法,救下承恩侯夫人母子的,我也的确是跟师叔学的,可师叔这不是旁门左道啊,只不过是世人对此了解得少,也因为了解得少,所以才会有误解与害
怕而已,并不代表……”话没说完,孙太医已抬手道:“你不必再说了,我只问你,你这次是万幸救活了承恩侯夫人母子,若是没有呢,你考虑过后果吗?太医和稳婆都会把责任推到你头上,你根本辩无可辩,你这么久以来累积起来的名声,也将毁于一旦,等待你的会是什么,你想过吗?等待你娘的会是什么,你又想过吗?你虽只是我的徒弟,这么多年下来,我却早已当你是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了,试问哪个做父亲的,眼睁睁看
着自己的女儿以身试险,还是间接因为自己的原因,能不自责与后悔的?”吸一口气,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我也已责骂过你师叔,让他以后不许再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他孤家寡人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是男子,被病患家属追着喊打喊打无所谓,名声烂大街也无所谓,你却是女孩子,要是哪日被人喊打喊杀,或是名声坏了,将来怎么样呢?所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回去后,就把你师叔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通通都给我忘了,以后有类似的病例时,也找借口不
许再出诊,只接那些有把握,不会立时致命的,稳中求升,记住了吗?”
也是怪他,当初不想着万一……就把师弟的医书给她看,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可现在再后悔也已迟了。
许夷光当然知道孙太医都是为她好。
何况汪思邈也与她说过自己曾因为治病遇上的那些危险,她并不敢奢望,自己在以后的行医过程中,就不遇上那样不理智甚至是疯狂的病患家属了。
可就因为怕遇上那样的病患家属,怕让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就迎难而退,见死不救么?
她做不到。
也有悖她学医这么多年来的初衷。
诚然一开始,她只是为了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等同于是自保,再就是为了让娘不再跟前世一样,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然而这么多年下来,她早真的爱上了行医,爱上了那种治好了病人,知道了自己存在意义,实现了自己存在价值后的满足感与成就感,如今再让她放弃,她万万做不到!许夷光因斟酌着说道:“师父,我知道您疼我,都是为我好,可师叔那些医术,的确能救人,那在我看来,便不是旁门左道,我不但不想忘记,还想慢慢的找机会将其发扬光大,以后救更多的人。我这也不
是痴人说梦,皇后娘娘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需要从长计议,所以师父……”
“敏敏,你听师父说。”孙太医却再次打断了她,语重心长,“你还小,至今也只给那么有限的几个人治过病而已,还都有幸全部治好了,这是你的幸,也是不幸,因为以后的某一日,当你忽然发现,你原来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
厉害,那么无病不能治无人不能医时,你受到的挫折与打击,必将是成倍的。”“同样的,当你发现病人家属,原来并不都是那么理智与教养良好,反而你能为他们的家人治病时,便奉你为上宾,给你下跪磕头都成,你治不了他们的家人时,便对你各种恶言相向,甚至喊打喊杀时,你
心里的悲愤、委屈与后悔,也将是成倍的。师父不想让你在师父曾经碰得头破血流的地方,也碰得头破血流,你明白吗?”
许夷光忙点头:“师父,我明白,我都明白。可就算当初碰得头破血流,师父您也没想过要放弃治病救人,没想过要放弃您苦学多年的医术,不是吗?”孙太医叹气,“我是没想过要放弃,可我是男子,你却是一介小女子,这能一样吗?这个世道,对女人本就比男人苛刻得多,同样的事情,男人做了可能只是小错,甚至没错,换了女人来做,就极有可能是
不可饶恕的大错。何况你想过没有,你这次救活了承恩侯夫人母子,以后势必会有越来越多妇人难产时,请你上门的,你难道个个儿都能保证母子俱安吗?”“结果是好的时,自然皆大欢喜,没人计较你是靠那样血腥的手段,才救活了产妇和婴儿的,结果不好时呢?你就是连个囫囵尸首都不给产妇留的杀人凶手,家属的所有悲伤与愤怒都将发泄到你身上,而世
人都是这样,你只要做错了一件事,前面你做对了九十九件事,他们都会立刻给你抹杀了,只记得你做错的这一件事,到那时,你该如何?”“再者,你名声在外后,因为有官家千金的身份,可能等闲人家都奈何不得你,再不济了,也不敢公然要你的命。可换成王府宗室,甚至是宫里的皇上要你出诊呢?但有意外,你可就真是连命都未必保得住
了。”“还有一点,都知道你能起死回生,保得产妇母子平安后,寻常人家的产妇难产时,也来求你,你救还是不救呢?你不救吧,良心过不去,舆论也会说你嫌贫爱富,你救吧,自己要累死不说,寻常人家的条件可远远及不上什么侯府公府的,自然产妇一尸两命的几率也得增大许多,你到时候又该如何?跟你师叔当初似的,没命的往前跑,因为一停下就会被愤怒的家属们打死吗,可你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父
母亲人都在京城,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孙太医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完后不免有些气喘。
又见许夷光目光晦涩,不发一语,只当她是被自己说服,或者说是吓住了。暗自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敏敏,师父真的都是为你好,所以你就听师父的,回去后便把你师叔教的那些,都忘到脑后去吧,更别想着什么发扬光大了,这用常规的方法,一样能治病救人,何必非要冒险呢?你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是我把你带上这条路,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认识你师叔的,你叫我到时候有什么脸面去见你娘,又该如何才能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