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必达的兄弟保卢斯是名单上的头一个,安东尼的舅父流西阿斯是第二个,这两个人也正是押送钱币前往屋大维军中的人。他们曾被阿奢俘虏,现在还在屋大维的控制下,所以,就比较省事,奉屋大维的命令,波里欧带着这两个人的头颅和从第一批公敌名单中精细挑选出来的十二个名字,先期赶到罗马。
他们的任务是立刻处死这十二个人,在公敌名单宣布之前。因为这些人都是位高权重的人,这样可以向罗马人表达屋大维和安东尼的决心,让随后公布的名单上的人,不再奢望可以逃脱。
公敌名单上的第三个人,是下任执政官阿西尼阿斯的岳父昆塔斯,第四个人是另一个下任执政官的兄弟,第五个人是屋大维曾经的老师,第六个人,是西塞罗。
“你有什么仇敌没有?”在波里欧出发之前,安东尼这么问阿奢。
“不,除了塞克斯都,我认识的人并不多。”
安东尼换了一种措辞:“或者,什么看不顺眼的人?比如,我听说,曾有人设过圈套来陷害你,也有人曾在什么宴会上嘲笑过你的发髻。”他拉开名单,那名单已经填满了名字,不过没有关系,他指了指在矮案一侧堆积着的大量卷轴,“我们还有足够的纸,来等着我们来填充。”
“随便一个名字。”安东尼坚持着,他解释道,“你看到了,阿格里帕、梅塞纳斯、波里欧、甚至连屋大维身边的那个小小的书记官,都给出的有名字,你不能特殊,阿奢,我这是为你好。”
“当然。”阿奢同意他的意见,绞尽脑汁,他想到了一个名字,“维乌斯,不过他好像并不在罗马。”
“弗尔维家的维乌斯?噢,阿奢,他可是有钱人,太好了!”安东尼立刻提笔,在挑选出来的名单上加上了这个名字,“不在罗马?没有关系,他的家族总会有人在的。”
他把名单交给波里欧,盯着他的双眼,下达不可质疑的命令:“记住,西塞罗,他是最主要的。绝不能让他逃脱,把他的脑袋给我送来,把他的手,给我钉在讲台上,就是他经常发表反对我的演说的那个讲台。”
波里欧在西塞罗的一处别墅中找到了他,在得知安东尼和屋大维联合之后,西塞罗就预感到了今天。他曾经想坐小船逃掉,但因为晕船,又上了岸。
“真是可惜,说实话,对您,我一直都是充满了尊敬,可您知道,有时候,尊敬并不代表认同。这是屋大维和安东尼的命令,我不得不做。”
阳光之下,面对盔甲和短剑,穿着托迦袍的西塞罗摇摇欲坠,他勉强打起精神:“我曾说过,我看到自由之火,遍布罗马;可今天,我看到的,却只有专制和王权。你们,无知的人,用短剑和武力,这一切的结果,只会叫自由和民主,彻底消失;而若干年之后,你们定然会后悔,因为那时的你们,必然已饱尝王权的苦果。记住!这是你们亲手酿成,你们自食苦果,你们放弃了自由,你们甘愿成为奴隶,自由和民主……”
他提高了声音,波里欧打断了他的话,他转过头,示意身后的百夫长:“杀掉他。”
百夫长没有经验,砍了三次,才把西塞罗的头砍掉,他们用西塞罗的衣服把他的头和手包了起来,“你会得到一大笔奖赏的。”波里欧说道,他命令这个百夫长立刻把它送给安东尼,“他一定会很高兴。”
在随后公布的公敌名单中,西塞罗的儿子,兄弟,他兄弟的儿子,他的全家,他的党羽,和他的所有朋友们,全部被宣布为公敌,无一逃脱,家产统统没收,充作军饷。
更多的士兵在罗马城中横冲直撞,他们冲到正在召开的宴会上,他们打开神庙的大门全面搜索,有的是在街道上遇到,有的是在住宅中被杀死,每送来一个头颅,波里欧就勾掉一个名字。
城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恐惧,人们跑来跑去,哭泣声响彻全城,这不再是罗马的都城,这一刻,仿佛一座被攻陷的敌城。因为名单没有宣布,所以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就是被追杀的对象中的一个。
歇斯底里中,有些人焚毁了自己的住宅,有些人狂笑着试图去焚毁公共建筑。大量的平民和无业游民,充斥每一个区,他们砸毁店铺,抢夺东西,到处都是翻滚的浓烟,到处都是疯狂地喊叫。
事前波里欧并没有通知执政官昆塔斯,现在他被这情况惊动,他派人四处寻找波里欧。为了安抚人民,他带着传令官前往城中的各处,鼓励他们,要他们等到天亮的时候,以便得到正确的消息。
天亮之后,他找到了波里欧,得到了那十二个人的名单,和屋大维的意见相反,他立刻公布了它,认为这些人是内乱的制造者并应当得到极刑,并向公众发誓,保证他们的安全。
“这并不是屋大维的意思!”波里欧坚决反对他的言论。
“就让我来负责吧。”他说,但他没办法负责了,第二天晚上,因为过度疲累,他死了。
屋大维、安东尼、雷必达,分三天分批进了城,每个人都带着一个卫队和一个军团。他们把军队部属在了最有利的地方,在全城布满了兵器和军旗之后,这更大的恐惧,立刻压下了之前的慌乱。
在士兵们的包围中,他们立刻召开了人民大会,没有给任何考虑和指定表决的日期,而是马上就通过了设置行政长官职位的法案,以及阿奢成为大祭司的决定,同时也正式任命了各个军团的军团长。按照法律,大祭司和正规军团的军团长本都是要经过选举的,可是很显然,现在这根本就不再需要了。
当天晚上,公敌名单从十二个人增添到了一百三十个人,次日一早,又增添到了一百五十个人。名单公布在城中各处,几乎每一天,都有新的名字被增添其中。前后加在一起,公布的名单,总共有三百个元老,两千个骑士,以及大量的平民。
根据命令,这些被杀的头颅被送到三巨头那里去,以得到规定的奖赏,自由人得到钱币,奴隶得到自由和钱币。所有的人必须给他们住宅的搜查提供方便,凡收留逃亡者或者隐藏他们的,或拒绝搜查者应受到和公敌同样的处罚,凡告发隐藏者的应受到同样的奖赏。
从公敌们的家中,钱币以及各种贵重物品源源不断地被运出到指点的地点,巴拉丁山、艾斯奎林山,不管是贵族区还是平民区,大片大片的房产、地产被没收、变卖。一个个血淋淋的头颅,被钉在共和广场上的旗杆上,它们或者睁眼,有的闭眼,士兵们从旗杆下走过,时不时会看到面目相似的几个挨在一起,那些都是父子、亲戚。
除了头颅和士兵,广场上还聚集了大量的市民。在三巨头说到做到的承诺下,他们已走出了恐惧,并立刻投入到了现在的角色之中,这是一次难得的盛事,在罗马,这可是第一次会有这么多的元老、贵族的头被挂在一起。
怎么能不来看看?最受欢迎的是西塞罗,甚至比他活着的时候还要受欢迎;前来参观他的手的人,数目远超过曾听过他演讲的人。他的头不在这里,刚刚被安东尼收走,陪他一起吃晚餐;这是安东尼刚养成的古怪嗜好,不看着西塞罗的头颅,他就无法酣畅大笑,就吃不下饭;而那个杀死西塞罗的百夫长,果然得到了安东尼的欢喜,获得了二十五万个银币的奖赏。
“卡提林?”元老院门口,坐在柱廊下的办事员问道。
他身边的一个人端详了片刻:“是的。”
“名字和身份。”
办事员对面的人回答道:“我是他的奴隶。”
“恭喜你,你现在自由了。”办事员从桌子下成堆的钱袋里挑出一个,扔给了他,“以凯撒的名义,屋大维赏给你的。”
“这个怎么办?”奴隶把手中的头颅提高,问道。
办事员随手指了下旗杆下的一个士兵:“丢给他。”有人把奴隶带了过去,办事员抬起头,“下一个。”
“图连尼阿斯。”说话的人是个贵族,穿着紫边托迦,他点了点身后奴隶高举的一个盘子,“我是他的儿子。”
为了自由,奴隶出卖主人;为了财产,儿子出卖父亲;为了情人,妻子出卖丈夫;为了债务,债务人出卖债权人;甚至仅仅是为了一幢房子,邻居就会出卖邻居。城市石板路上马蹄声得得作响,昼夜不停,大部分是前去搜索公敌的士兵,也有一部分是自发组织捕猎公敌的市民。
在整个城市和整个乡村,无论何时、何地,每一个名字被列入名单的人只要偶然被发现了,就会遭到各种形式的逮捕和杀戮。杀人者把头颅割下来,因为领奖时需要交出头颅;在大街上,在阴沟里,在田野中,在土路上,血迹斑斑的尸体随处可见,但并不是全部都是无头的。还有很多,是被误杀,又或是趁乱被报了私仇的。
每个城门都有士兵警戒,公敌们无路可逃;有些人化装成奴隶,有些人藏在脏污的阴沟里,有些逃到水井里,有些躲在烟囱中。另一些人默默无言,缩做一团,藏在他们屋顶上很厚的瓦堆底下。
最先被杀的都是有现任职务的官员,元老们、执政官等级的官员们、大法官们、保民官们,按照法律的规定,这些人的身体都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但现在,他们却跪在自己的奴隶前面痛哭流涕,称仆役为救主和主人。
可他们没有一个能得到怜惜;除了极少数之外,他们碰上了塞尔神会的信徒。他们被带到了阿奢的面前,但阿奢只选出了一个仅仅是因为财富而被列入名单的人,叫他献出足够的钱币给屋大维,请安东尼帮忙,把他的名字从名单上删了下来。
“其他的呢?”
“我只需要一个。”阿奢说道,多了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且一个就足够将我的名字传播出去,他想。微微偏了一下坐骑,给几个前后追逐的人让开道路,他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就在广场旁边的学校外,几个士兵在殴打一个官员。官员看到了阿奢,他高声痛呼,猛地冲了出来,一边大声叫道:“大祭司大人,救我,我是屋大维任命的营造官,我并不是公敌。”
“屋大维任命的营造官?”官员的身上酒气冲天,阿奢皱了皱眉头,乌桓人提了下缰绳,兜转马匹,将追上来的士兵隔绝在外。
“他的确是屋大维任命的营造官,阿奢大人。”士兵们都认得阿奢,他的面貌如此独特,经历如此传奇,早就传遍了军中;为首的一个犹豫了一下,敲打着胸膛,行了个军礼,解释道,“因为他领着我们找到了安那列斯,所以屋大维下令把安那列斯的所有家产都赠给了他,并提升他为营造官。”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侮辱了我们。屋大维的馈赠也应该有我们的一份,可他却傲慢无礼。”
“你们这是在藐视屋大维的任命?”
“不,我们怎敢!我们尊敬并热爱屋大维,这绝不是质疑,屋大维这么做,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可我们实在无法不憎恶并鄙视这个家伙,他卖父求荣……”
“你是说?”
“是的,他是安那列斯的儿子。”
这类的事情,阿奢已见过很多次,可他依然无法按捺厌恶的情绪;他无法理解,怎么还会有这种子女的存在,他点了点头,乌桓人跟着他勒转坐骑,离开了这里。
为首士兵恭敬地又行了个礼,营造官随即再次陷入包围,士兵们抽出了短剑,走了没多远,阿奢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埃及人的客人又开始川流不息,无数个还未被列入名单、却又觉得自己的名字随时都会被列入的人纷纷暗暗来访。可埃及人拒绝了他们的礼物:“我很想帮助你们,但我曾听阿奢说过,他说,只有虔诚的人,才可以得到神的庇佑。”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在束手待毙,勇武的武装起来,和那些来抓拿他们的人战斗到死;哲学的不加抵抗,不责怪前来杀他们的人,因为他们认为这责任不该由执行命令的人承担;不愿屈辱而死的绝食而死,或自缢,或溺毙,或投入火中烧死;达观的主动把自己交到士兵们的手中,甚至在士兵们来迟的时候,叫人去召他们前来。
另外一些人,公敌们的妻子、儿女、兄弟、奴隶,也表现出了同样显著的勇气和忠诚。他们用各种方法挽救他们的亲人,或者替他们计划,或者在计划失败后,和他们一起死,有些就在他们的尸体上自杀。
西塞罗的兄弟昆塔斯和他的儿子一起被捉住了,他请求士兵们先杀他,再杀他的儿子;他的儿子请求士兵们先杀自己,再杀他的父亲。士兵们被感动了,他们说,这两个要求都可以被实现。他们分成了两队,每队抓住一人,信号发出,两个人的头颅同时落地。
士兵们的幽默似乎无处不在,又一个人被抓住了,他的兄弟看到了这一幕,他并不知道自己也在名单之上,就跑上前,要求先杀他。
“你的要求是正当的,因为你的名字在他的名字之前。”
在生与死的面前,丑和美都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在生的时候,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或多或少,都曾做过错事,但就在鲜血喷出的霎那,一些死去的人,用自己的表现,洗刷了过往所有的罪。
“活着的呢?”
“苟且偷生的,和行尸走肉又还有什么差别;出卖者们,更得到了更大的罪,他们永远也无法得到神的原谅,任何人都永远不会再去相信他们,而他们也永远不敢去相信任何人,他们虽然有了财富,却失去了世界,多么凄凉,多么悲惨,他们注定要在怀疑、恐惧和他人的歧视中,惶惶而不可终日。”
“你越来越像一个神棍了。”阿奢沉默了片刻,他赞同马尔库斯的观点,却不喜欢他此时的那副嘴脸。广场上,传令官站上了高台,展开三巨头联名的公敌宣告,开始了每日一次的宣读;阿奢停下了坐骑,和围观的人民们一起,静静倾听。
“马可·雷必达、马可·安敦尼和屋大维·恺撒受人民的推选以整顿共和国,现在正式宣言:如果背信弃义的叛徒们在乞求怜恤而得到宽恕的时候,不是变为他们的恩人的敌人,并且阴谋杀害他们的恩人的话,那么,盖约·恺撒既不会被那些在战争中被他俘虏之后,因为他的仁慈而得到挽救,并被他承认为他的朋友,而给予许多官职、荣誉和礼物的人所杀害了,我们也不至于被迫而使用这个广泛的严厉方法来对付那些曾经侮辱我们,宣布我们为公敌的人了。
“现在我们看到那些曾经阴谋陷害我们的人,那些曾经杀害恺撒的人的害人的恶念是不可能用仁慈平息的,因此我们宁愿先发制人,而不愿遭到他们的毒手。凡是看见了恺撒和我们自己所已经受到的祸害的人不要以为我们的行动是不正义的、残酷的或过火的。虽然恺撒掌握了最高的权力,虽然他是大祭司,虽然他曾经征服了那些对罗马人最为可怕的国家,而使之屈服于我们权力之下,虽然他是第一个人企图征服赫丘利石柱以外没有人航行过的海洋,并且发现了一个从前罗马人所不知道的国家,但是这个人在名为神圣的元老院议事厅中,在神明目赌之下,被那些他在战争中所俘虏而赦免的人,而且有些还是被他指定为他的财产的共同继承者的人所杀害,身受23处懦夫的伤口。
“这个可恶的罪行发生之后,另一些人不逮捕这些犯罪的匪徒,反而派遣他们去作司令官和总督,他们利用这些职权夺取公款,募集军队来反对我们,并向那些从来就敌视我们统治的蛮族人请求援兵。那些不肯服从他们的命令的罗马附属城市,他们已经焚毁、劫掠了,或夷为平地了;另一些城市被他们用恐怖手段强迫拿起武器来反抗祖国和反抗我们了。
“他们中间,有些人我们已经惩罚了;托神明的保佑,你们现在一定会看到其余的人也将受到惩罚。虽然这项工作的主要部分我们已经完成了,或者在我们很好的控制之下了,这就是在西班牙和高卢以及在意大利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是还有一项工作没有做,那就是进军海外,攻击那些杀害恺撒的凶手们。
“在我们替你们进行海外战争的前夕,我们认为,让其他的敌人留在后方,趁我们不在此地的时候,在战争期间等待着机会,这无论对于你们或对于我们,都是不安全的;同时,我们也认为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缘故而迟延了,我们应当一劳永逸地在我们的前进道路上清除他们,因为我们看见当他们通过我们和我们指挥下的军队为公敌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向我们作战了。
“在他们方面,他们不顾神明的惩罚和人类的谴责,使多少公民和我们一起遭到毁灭!我们不会粗暴地对付很多的人;我们也不会把所有曾经反对过我们的人,或者阴谋陷害过我们的人,或者那些只以他们的财富、他们的富饶或他们的地位而著名的人当作敌人;我们也不会和在我们之前另一个在内乱中整顿共和国的时候,掌握最高权力的人、那个因为他的成功而你们称之为幸运的人一样,杀戮那么多的人;但是三个人的敌人必然会比一个人的敌人要多些的。我们只能报复那些最坏的和罪恶最重的人。
“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你们的利益,正和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一样,因为当我们继续冲突的时候,你们都必然会卷入很大的危险中,同时我们也必须作一些事情来安抚我们的军队,因为我们的军队已经受到侮辱,受到刺激,被我们的共同的敌人宣布为公敌了。虽然我们可以就地把那些我们决定要抓住的人逮捕起来,但是我们愿意宣布他们为公敌而不愿悄悄地把他们逮捕起来;同时,这也是为了你们的缘故,使那些被激怒的士兵们不致于超越他们所受的命令去反对无辜的人,而使他们根据命令去反对按名指定的某一些人,而饶恕其他的人。
“那么,愿神保佑,就是这样吧!任何人不得窝藏下面列有名字的任何人,或者隐瞒他们,或者送他们逃跑,或者被他们用金钱收买。任何人如果被发觉救护他们,帮助他们或者和他们同谋的话,我们一定把这些人也列入公敌名单之内,决不宽恕。凡杀死被宣布为公敌的人可以把死者的头颅带到我们这里来,领取下列的奖金:给予一个自由人,每个头颅25,000亚狄迦德拉克玛,给予一个奴隶的自由、10,000亚狄迦德拉克玛和他主人的公民权。告密者得到同样的奖金。为了不使人知道他们起见,那些得奖者的名字不列入我们的登记册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