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沉,一弯明月挂上了天空。
收兵的号令此起彼伏,稻禾的香味浓郁芬芳。在百夫长的命令下,士兵们分别集结,汇成一处,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向军营走去,个个都甚是疲惫。滚滚铁流穿行过乡野间的炊烟四起,农夫们对此见怪不怪,这已是在亚尔巴的第二月了。
赶走安东尼的第二天,阿奢给屋大维写了一封信,向屋大维请命,他想在半途上布伏拦截安东尼。屋大维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回信说,现在己方兵力太少,无法和安东尼的军团相比。他劝阿奢不要急躁,且等待更好的时机。他派来了阿格里帕,把马其顿的第四军团交给了他,并让他同时暂时率领马斯军团。
阿格里帕和屋大维同龄,在内战中,和屋大维一起担任过凯撒的骑兵长官;之后,他和屋大维一起前往阿波罗尼亚,在那里更进一步地学习军事。他在军团内部很受欢迎,很快脱颖而出,他有着十分卓越的领导才能,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指挥官,也不由屡屡为之惊奇。
因此,除了带兵之外,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训练新兵。
屋大维把招募到的新兵都送到了这里,前前后后差不多有五千人,再加上阿奢手下的五千个信徒,亚尔巴周围的荒野山林,日日都被这一万人折腾得遍地狼籍。两个马其顿军团按犄角之势,分驻镇子两侧;在这两个月里,又有两千个老兵信徒前来集合,和之前那一千人一起,阿奢把他们都编入自己的直属麾下,亲自率领,教导他们赛尔斯战法。
对这种新奇的战法,阿格里帕很感兴趣,一有空闲,便前来观看。
这是无法保密的东西,阿奢不会主动去教他,却也不阻止他前来,做为回报,他也得到了默许,能够经常前去学习罗马人的战术。一来二去,两人熟稔起来,除了军事之外,也会交流些其他感兴趣的东西。比如文学,比如建筑。前者是两人都喜欢的,而后者,则是阿格里帕的狂热。
“这真是一件古怪的事情,一个将军,每天念念不忘的,居然是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泥瓦匠。”马尔库斯喋喋不休,从早晨到晚上,每一天,每一刻,他都会跟在阿奢的身后,形影不离。
阿奢对他的马屁越来越厌烦:“你总是换换新花样儿,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这是忠诚,尊敬的拯救者。”他不可思议地问,充满迷惑,“您怎么能指望忠诚,会像*一样,每天换一个面孔呢?”
如此的厚颜无耻,“你真是一个合适的聆听者。”
“请您不要这么称呼我,在您的面前,我永远都只是一条卑微低贱的狗。”他惶恐极了,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倒真是像条狗,只是没尾巴。
“那些回来的老兵怎么样了?”
“阿格里帕把他们编在了一起,有一个军团的数量,我们的人,都在其中。还有几个,甚至成为了他们的百夫长。”
“做得不错。”
马尔库斯一脸钦佩:“不,这都是您的功劳,是您慧眼识英才。”他取出了一卷纸,恭恭敬敬地递上,“尊敬的拯救者,这是凯撒的神格。我组织了一个委员会,有二十个行家,他们刚刚研究出来。”
“给阿格里帕吧。”阿奢停下笔,抬起头,犹豫了片刻,他又改变了主意,“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拿着,再等待一段时间。”
一边说,他一边把写好的信折起,马尔库斯从地上一跃而起,麻利地舀起红蜡,把信口封合,又递了过来。阿奢转过戒指,——这是他跟罗马人学会的习惯,把自己的名字印上蜡口,“你亲自去,把信交给伊莲和伊波娃,拿到了她们的回信再回来。”
说完,他补充一句:“还有,把阿格丽也带回去,她来得够久了,这是军营,不能因为她的相思而迁就。”
“如您所愿。”马尔库斯接过信,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在措辞,欲言又止,“尊敬的拯救者,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谦虚?”阿奢大为惊奇。
“噢,您是如此地爱她们,拯救者,几乎每天都会给她们写信。说实话,您对她们的爱,甚至引起了我的嫉妒。”马尔库斯像是在破釜沉舟,他横下心,直言不讳。
又是一个波里欧?这个老男人,阿奢现在可是真的惊讶起来:“你都六十岁了。”
“是的,我这双老迈的眼睛,已看惯了人间的悲喜,所以我同时也在为您的妻子们感到担忧。”
“不要拐弯抹角。”阿奢戴上头盔,准备去训练场:“我的耐性有限,马尔库斯。”
“您知道,我们的法律只允许娶一个妻子,您现在已经是公民了。从法律上来讲,您的这两个妻子中,有一个是不合法的。”
“那又怎么样?”阿奢毫不在乎。
“可是在世俗的眼中,您的妻子,会受到嘲笑和侮辱,权利和财产,都毫无保障。”
阿奢停下掀帷幕的手,这倒是一个问题,他虽然不在乎,却不得不在乎伊莲姐妹的感受:“你有什么好提议?”
“您是我们的拯救者,您是神的使者,甚至,对我们来说,您就是神之子。在这肮脏的,堕落的,黑暗的,物欲横流的,充满欲望和绝望,处处都是尔虞我诈,追逐利益和享乐,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和未来的尘世中,您是唯一的光明,您是我们得到救赎的唯一希望。所以,您不应该和我们一样,我们只有娶一个妻子的权利,但您是神,您不应该在此列,并且您的妻子也应该是神。”
“你的委员会解散了没有?”
“还没有。”马尔库斯立刻明白了阿奢的意思,他主动说出,“请您放心,尊敬的拯救者,三天之内,您的神格,就会传诵天下,所有的羔羊,都会从此匍匐在对您的敬畏之下。”
“你真有才。”
阿奢掀开了帷幕,走出帐篷,阳光很清澈,他接着说:“完成之后,这个委员会也不必解散,就由你领导,负责整理教规和教义,并负责男性信徒的传教。可以称他们为,……大主教。”
马尔库斯欣喜万分,这正是他此次的目的。
财权是圣女的,祭祀和祷告是圣女的,传教是圣女的,纪律是惩罚者的,荣耀是剑之权利者的,武力是格拉蒂斯的,他空有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名号,却毫无一点权利,没有一个手下,甚至还不如那个负责造纸厂的小头目。
他为此已经苦恼了许久,若不是当初为了显摆,主动提出了那该死的阉割,他一遍一遍地咒骂自己,又岂会在改革之际,他偏偏远在高卢,而什么也没捞到?他们有什么功劳?得到了如此的权利和财富,而我!毒死了阿杜斯,为你赚来了大笔的钱币,却只得到了几百个男人的下体。
“拯救者,我要赞颂您的圣明。”他拜伏在地,高声称颂,又转低声音,信誓旦旦,“虽然那些人都是老顽固,但最少十二个圣妻,我会据理力争。”
“我的国家比较喜欢九这个数字。”阿奢开着玩笑。
“九十九个!一个都不会少。”马尔库斯涨红了脸,他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来让阿奢相信他的忠诚。
阿奢不由为之莞尔,他厌恶马尔库斯的阿谀,这离谱的阿谀,却往往又能使他发笑。
黑暗的人生,看不到一点儿光。人生本是黑暗的,身处这黑暗之中,我们无力反抗,也正为此,淋漓尽致表现出人之黑暗一面的小丑,才会如此地受欢迎吧。他想,这使我们笑的,我们在嘲笑的,并不是小丑,也不是那,自以为是居高临下的美德,而是这,我们无法反抗,只能逆来顺受的黑暗。我们在嘲笑的,何尝又不是自己呢?
很快,他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能有多少法定的妻子,他根本无所谓,他更多想的只是,何时能够复仇成功。训练场上热火朝天,两千个老兵组成的罗马方阵,正对阵另外一千个赛尔斯阵营。
集合了全军的战马,有拉美西斯送来的,有屋大维送来的,加在一起,阿奢凑成了三千人的骑兵队伍。这些老兵本就经久战阵,相当一部分还做过骑兵,所以虽然训练时间不长,却已初具规模。为了让他们更快熟悉,阿奢常常会组织一些类似今天的对抗演习。
按照赛尔斯的重骑兵装备,骑兵阵营头挽发髻,全副披甲,手执按照阿奢图样打制出来的长矛,腰上长刀;在各色旗帜的指引下,呼啸连连,骤分骤合,一时场上尘烟滚滚,大地隆隆雷声。远处新兵军阵,被其惊动,包括将官,都不由分心观看。
罗马军阵架起长盾,布成龟甲阵,收缩防御,骑兵队绕阵远走,龟甲阵防御重点亦随之时时而变。忽然聚成一处,赤旗挥举处,三百前锋疾冲而至,骏马膘肥体壮,骑士杀气腾腾。龟甲阵方待掷长矛,骑兵们早冲到眼前。
一声呼啸,赤旗回转,前锋兜马转走,龟甲阵混乱未休,其他七百骑士已趁势绕到其侧翼。前锋又跟着转回,千百长矛,仗着冲击之力,眨眼之间,就摧毁了盾牌防御。
骑兵们冲入阵中,抽出长刀虚砍,两队骑兵汇聚一起,奔出阵外。乌桓人擎起黄旗,大呼拯救者的名字:“阿奢。”所有的士兵,三千个人一起转头去看阿奢,他们高举兵器,齐声欢呼,用赛尔斯人的语言:“胜利!”
“阿奢!”
“胜利!”
“这并不值得夸耀,你根本未考虑地形,兵种的组成都太过单一。”阿格里帕说道,就在刚才,他赶来观看,“在真正的战场上,绝不会如此轻易。”
“这只是儿戏。”他下了总结,“只要给我一千个弓箭手,两千个枪兵,你这一千个骑兵,必然万劫不复。”
“你说的不错。但我需要鼓起士兵们的勇气,他们都是新手,这本就是一个早已规划好结局的演习。”
他示意乌桓人继续带骑兵们练习,然后问阿格里帕:“新兵们的训练怎么样了?”
“两个新兵能比上一个现役士兵。”
“安东尼应该已经到了高卢,屋大维还没有消息吗?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总是太过急躁,不够谨慎。”
“谨慎和大胆相辅相成,在劣势的时候,……。”阿奢跳上卫士们牵过来的马,他打算也加入训练:“出奇,才能致胜。”
阿格里帕勒过马头,也准备离开,这时,他感到地面在微微震动,和阿奢对视了一眼,他们一起向远处看去。远处的道路上,先是一点,然后是一片,接着是耀眼闪光,无数辆战车,无数个盔甲战士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是屋大维来了。
带着将官们,阿奢和阿格里帕迎了出去,军营之外,三个人再次见面。多日不见,屋大维气色不错,双眼通红,显然睡眠不足,精神却很焕发。他停下坐骑,在马上和阿格里帕、阿奢互相拥抱,他看起来有点失望:“我没有召集到太多的老兵,只有一个军团;倒是辎重战车,得到了不少。”
“加上这个,我们已经有五个军团了。更何况,一个老兵足以比得上两个现役士兵。”阿格里帕安慰他。
“可安东尼的军团更多,除了带走的五个军团,在高卢,他还有五个支持他的军团。西班牙的雷必达,他有四个军团,他虽是我父亲的骑兵长官,我却相信他更愿意支持安东尼。”
“有一个好消息。”阿格里帕转移了话题,他希望屋大维能快乐一点。
“是什么?”
“西塞罗找不到您,所以信使把信送到了这里。元老院联名向你表示忠诚,并感谢你和阿奢赶走了暴虐的安东尼。”
“又是忠诚?”
“卖给我们,再卖给安东尼,现在又来给我们兜售。”梅塞纳斯觉得可笑:“他们是元老,还是*?你回信了吗?阿格里帕,你应该告诉他们,我们厌倦了他们的把戏,我们需要真金白银。西塞罗应诺的大法官职位,为何到现在还不兑现?”
“你们看,我们阻挡了士兵们进营。”阿奢打断了他们的说话,四个人拉着缰绳,马蹄的的,并排走入了军营。
围墙栅栏之内,刀光隐现,经过之处,士兵们都放下武器,把右拳敲击到左边的胸膛上,然后水平挥出,再竖直垂下,胳臂如林,这是力量。这,是力量,在向他们,军队的最高领袖们行礼。
梅塞纳斯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说:“或许,我们需要再去一次罗马?你知道的,屋大维,我可是早就为你预备下了带着棒束权标的侍从。军队,只能由最高行政长官指挥,没有大法官的头衔,你指挥军队,名不正,言不顺。”
屋大维没有回答他,拉了下坐骑,他们给一队通过的士兵让开了道路。阿奢注意到,这个中队与众不同,他们护送的不是战车,也不是辎重,而是成车的箱子:“这是什么?”
“银币。”屋大维回答他,毫无隐瞒,“在拉文那,我得到了一些富商的支持,这都是梅塞纳斯的功劳,他的家族和这些人很熟。”
车辆连绵不绝,足足有上百车,“一个大数目。”
“其中也有你的一份,我的副将。”
“副将?”
“除非你不喜欢这个职位。”
“不,非常荣幸。”他是想确定主从关系,阿奢想,这也正是我所想的,表面上的融为一团,总强过敌人眼中的分崩离析。
“屋大维。”梅塞纳斯提高了声音,他引回屋大维的注意,接着说道,“军校们已经在抱怨了,难道你没有听到?你藐视了他们的意见,你一再地阻止他们集体往罗马请愿,他们可是在为你争取大法官的职位。”
“是的,我的朋友。但我依然不认为我们该做出这样的举动,你说呢,阿奢。”
“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犹豫和士兵们的热情的话,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自动通过。”阿奢回答道,他赞同屋大维的处理。
“正是如此,梅塞纳斯。”
“你太过谨慎,一个使者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梅塞纳斯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从他们反复的表现就可以看出,元老院对此毫无诚意,我们必须主动。”
“只要安东尼存在,只要他们没有自己的军队,他们就不会通过这个任命,西塞罗只是在给我们一个诱饵。我知道这些事实,你也知道,我们只是伪装在为他们服务。我们不要首先暴露这个伪装,如果我们逼迫他们,他们会责难我们傲慢和暴戾;如果我们谦虚,他们就可能会自动把这个职位给我,因为害怕我从你们手中取得这个职位。”
屋大维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合情合理,他又说道:“但军队,我们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为了感谢士兵们的忠诚,刚好我们又有了钱,阿格里帕,告诉他们,我会再分给每个人五百银币,百夫长得到的,是这个数目的两倍。”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并答应他们,在战争中,如果我们胜利的话,他们每个人将会在得到五千银币。”
“只有付出慷慨,才能收获忠诚。”对屋大维的这个决定,梅塞纳斯完全同意。
在帅帐里,他们又谈了会儿具体事宜,互相了解了对方近期的作为,快黄昏时,阿奢才离开。在自己的帐篷口,他遇上了马尔库斯。
“你回来了?这么快。”
“不,尊敬的拯救者。”马尔库斯畏畏缩缩,他的脸上有一大块红印,“我还没出发。”
“你一向都很麻利的。”
“是的,但是阿格丽,她拒绝回去。”
“你的力气哪儿去了?两个月前,你不还自夸勇武,要上阵杀敌?”
“我的勇武,换来了两个耳光。”马尔库斯指着自己的脸,他有点沮丧,却没觉得丢人,振振有词,“她可是您的爱宠,我一条狗,又怎么敢过分。”
阿奢挥手叫他去把阿格丽叫过来,女人,应该有女人的样子。不听话的女人,他不喜欢,且要教训:“把马鞭给我拿过来。”
但,阿格丽对此一点儿都不在乎。
不等阿奢说话,看到这种阵仗,她一进帐篷,就主动脱了衣服,裸着身体伏在了地上。一晃而过,阿奢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双乳稚嫩且丰腴,臀部紧凑而青涩;红的发,蓝的眼,白皙嫩滑的肌肤。
她抬起头,目光充满了挑衅,这正是十几岁的女孩儿常有的不逊:“只要你高兴,随便打,可我绝不会回去,那相思会把我烧成灰的。”
带着风声,他一点儿也不手软,,一道道血痕清晰立现,在她的背上和臀部,交错纵横。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妥协,野性十足。
“看来,这鞭子不够严厉。”阿奢扔下鞭子,他想换种更严厉的刑具。
她却不满意他的选择,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在挑选刑具,面红成晕,鲜艳欲滴。
如野生的猫咪,她兴奋又期待:“不,你一定要选择更狠的刑罚。”
“为什么?”
“那会使我快乐。”
这种奇怪的快乐,没能延续太久的时间。一个月后,元老院送来了任命,屋大维成为了代大法官。接着是第二个信使,在高卢,安东尼包围了穆提那,狄希摩斯,就在那里。
——
Ⅰ,代大法官,罗马官员,作为前任大法官负责一个行省。代大法官是作为正式的官员的,他拥有大法官的全部权利,但实际上是一名任期延长的大法官。
我们所知的最古老的代大法官是BC241年任命的,在汉尼拔战争之后这一官职日益普遍。在苏拉专权的时代以后,人们认为大法官在任职期一年满之后就必须离开罗马,作为代大法官统治一个行省。从此以后,代大法官成为罗马行省总督的常用头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