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黑胡桃木门,被埃连特猛力撞开。
人们冲进去之后,看到赤条条的玛尔古斯从床上一跃而起。腿上伴着亚麻床布,他跌跌撞撞地扑向挂在墙上用来做装饰的塞尔马提亚骑枪;不过,在他拿到骑枪之前,三四把长刀就架到了他的头上,他举起双手、放弃了反抗的企图。
“是你们!”他满不在乎地躺在地上,把双手交叉在脑后,打量着阿奢们手中东方风格的长刀,他说,“我就知道,懦弱的亚细亚人,也只有像你们这样无能的人,才会用出偷袭的手段。”
负责照料拉文妮阿的战士给阿奢搬来了一把椅子,他坐在玛尔古斯的面前,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告诉我,玛尔古斯。塞克斯都现在在什么地方?”
玛尔古斯脸上略略显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他说:“你们居然知道了庞倍大人?……”他看到了被丢在门边的奥鲁赛,——在闯入之前,埃连特刚刚杀了他,“噢,我明白了;一定是安德列斯那个胆小鬼!可怜的奥鲁赛,不管怎么说,他可是一个坚定的凯撒支持者,却糊里糊涂地被卷入了一场针对凯撒的阴谋里!……可怜的奥鲁赛,他死了吗?一句话也不说。”
“是的。”阿奢说,在玛尔古斯回应的阵阵大笑中,他沉默了一会儿;注视了玛尔古斯好半天,他对埃连特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赛尔斯话。埃连特回答了一声,放下了长刀,从腰上抽出了匕首。
玛尔古斯有点儿不安地扭动身子,他停下笑声,问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沉默和未知,是使敌人恐惧的方式之一。阿奢看着玛尔古斯的脸,他想,看来是有点效果了:“我叫他挑掉你左腿的脚筋。”
“不!”玛尔古斯愤怒地咆哮起来,他挣扎着扭动身体,“我可是未来的执政官大人!你不能这么对我,难道你没有听到吗?刚才那个来自罗马的信使,凯撒,已经被我们杀掉了。……”
“这关我们什么事。”
“都是你们那些该死的黄金!塞克斯都大人需要军费!没有足够的军队威胁,元老院的那帮蠢货又怎么会服从他的意志,把他从西班牙召回罗马?”玛尔古斯嚷叫着,“你们不能这么做,……瘸子可当不成执政官!”
“的确如此。”阿奢点了点头,埃连特把匕首靠近了玛尔古斯被一个乌桓人牢牢按着的左腿边,“我想,现在你会愿意告诉我们塞克斯都在哪里了?”
“在西班牙!我不是已经说了?你们这些该死的野蛮人!”
不,他在说谎。阿奢想,一个不在乎生死,但是对权势却十分狂热的人,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把他背后的支持说出来的,“挑掉它。”他对埃连特说。
尽管听不懂阿奢的赛尔斯话,玛尔古斯还是猜出了他的意思,他尽力挣扎着,试图缩回自己的腿,不过很显然,这是毫无作用的:“胆小鬼!懦夫!你敢放开我,和我单对单的决斗吗?噢,该死的亚细亚人!你还想知道什么?”
“好吧,好吧。”在埃连特摸到了他的脚筋、准备使用匕首之前,玛尔古斯放弃了挣扎,他说,“我告诉你,在西西里。……塞克斯都,在西西里。”
“停手。”阿奢制止了埃连特,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蹲在玛尔古斯的面前;一手抓住他浓密的头发,把他的头拽得偏向一侧;另一只手接过了埃连特的匕首,割掉了他的一只耳朵。
在玛尔古斯的痛呼声中,他一字一句地说:“为了保证你的诚实,玛尔古斯,从现在开始,到找到塞克斯都为止,每天,我都会割掉你身上的某样东西。”
“这个女的怎么办?”埃连特问。
阿奢擦干手上的血迹,看了看床上的拉文妮阿;“杀了她!”玛尔古斯捂着耳朵,在地上跳着,他恶狠狠地说,“杀了她!不然,今晚的事情,她肯定都会说出去的;如果留着她,你们出不了这个岛,就会被昆塔斯那个蠢货抓回来!”
“把她绑起来,丢在壁橱里。”
“你这个蠢货!现在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玛尔古斯气急败坏地叫道,他的态度,倒像是完全站在了阿奢这一边。他在想,绝不能让这个女人活着,她会把这一切都说出去的;如果传到塞克斯都的耳朵里,自己一辈子都不用再去想执政官这个职位了。
“她并不是我的仇人。”阿奢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庞倍娅,和塞克斯都是什么关系?”
“是他的妹妹!”玛尔古斯撕开床单,裹在了自己的头上。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找她,你一定知道她住在哪里,对吧?”
凡是看到他们的奴隶,都被打昏了过去;刚才冷清的街道上,这会儿变得有些嘈杂,很多从梦中被那个信使惊醒的人,或者派出奴隶、或者亲自出来打听,看看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一时间,街道上到处都是穿着各色衣服的人;裹着从玛尔古斯府邸里找到的斗篷,阿奢他们混入了街道的人群里。街上的人都在怀疑消息的确切性,有些贵族们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而更多的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或者在担忧地叹气。
有人在猜测着:“也许这是真的吧,谁会敢拿这样大的事情来开玩笑呢?”
“只要凯撒还活着!……我以我的荣誉发誓,我明天会亲自下场,去参加一场竞技场上的角斗!”一个只穿着单薄内衣的贵族高声叫喊,“如果让我知道了,这又是哪个混蛋在传播谣言,朱庇特作证,我一定要亲手砍掉他的头!”
“不!在之前,要先砍掉他的舌头!”另一个贵族愤怒地挥舞着双手。
“这些蠢货。”玛尔古斯对这些人的叫嚷不屑一顾,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然后略略提高了嗓音,对走在他身边的阿奢说道,“她的府邸就在街道的尽头,看到了吗?那个周围种植着很多扁柏和橡木的地方。”
“不过,谁知道她会不会在那儿呢?”他说完之后,看了看阿奢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你昨天也看见了,她和那个从罗马来的小白脸打得一片火热。没准儿这会儿,她就正在那个小白脸的床上。”
“那么,就直到找到她为止。”阿奢往下拉了拉斗篷的风兜,把手中的匕首往玛尔古斯的腰上逼近了一点,说道,“在到达之前,你一句话也不许再说。”
他们尽量地避开街上越来越多的人们,走在街道的边上。人们都被信使消息的真伪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行人的古怪。十几分钟后,他们到了庞倍娅的住宅。和别的住宅门口热闹的形势不同,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看吧,看吧,这个风骚的*,肯定是去了小白脸的别墅里。”
阿奢在用青铜锤敲过门之后,把玛尔古斯推到了前边,以此来应付开门的看门人。看门人的奴隶是个本地的希腊人,他打量了一番门前的几个人,操着半生不熟的拉丁话,说道:“原来是您呀,玛尔古斯老爷,您是来找我们主人的吗?”
“是的,是的。”玛尔古斯感到腰上的匕首又靠近了一点,他拨了一下头上的风兜,不耐烦地说,“怎么了?她不在家吗?”
“是的,玛尔古斯老爷。主人下午的时候就去维乌斯少爷的别墅了。您有什么口信儿需要我留给我的主人吗?”
“不,没有。”听从阿奢的暗示,玛尔古斯正准备把这个奴隶打发回去,一个少女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是我姑姑回来了吗?”
奴隶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不,尊敬的路茜丽娅小姐,是……”
“闯进去。”阿奢改变了主意,留下两个人挟持着玛尔古斯把在门口,他和埃连特带着其他的人冲了进去;奴隶根本来不及反应,身子还没转过来,就被埃连特一拳打晕了过去。
少女惊声尖叫起来,跟在她身后的一个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的壮汉立刻迎了上来,他的个子极高,足有两米上下;他闪开一个乌桓人的进攻,伸手抓住了他的风兜,只不过一个闪身,就把这个乌桓人丢到了一边,砸在墙边的三脚架上,发出哐啷的声响。
这是那个在竞技场上连着杀死了六个科尔特人的色雷斯人,阿奢认出了他,也许是维乌斯为了讨好庞倍娅,所以把他送给了路茜丽娅。
另一个乌桓人也扑了过去,因为事出仓促,他们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么一个好手儿,所以没来得及抽出兵器;乌桓人抓住了色雷斯人的袍子,想把他压倒地上,可是他们的个头相比太过悬殊,没能成功。
色雷斯人旧计重使,乌桓人甩了下头,把风兜甩到了一边;色雷斯人又试图去揪他的头发,却没料到这是一个光头;他看到乌桓人的容貌,大声叫嚷了一句,听起来像是希腊话。他带着乌桓人退后了几步,弯下腰,一手揽住乌桓人的腿,把他头朝下的掂起来,重重砸在地上。
埃连特已经收拾了别的几个奴隶,面对强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也不用兵器,赤手抓住了色雷斯人的左边胳膊,脚下用力,而色雷斯人反向挣扎,在两股不同的力量之下,色雷斯人的衣服被撕裂了;两个人都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
这时,最先被打倒的乌桓人爬了起来,趁这个机会,抓住了色雷斯人的脚脖,把他拽倒了。埃连特跟着压在了他的身上,把刀抽出来,倒提着刀柄,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色雷斯人十分强悍,脑袋都被砸得鲜血直流,偏偏就是不肯晕过去。
那个被他砸在地上的乌桓人,从地上晕头转向地爬了起来,定了定神,走到他的头前,踹他了几脚,不忿地吐了口唾沫,说道:“你他奶奶的,蛮力倒是不小;有本事来马上,和我比上两个回合。”
阿奢皱了皱眉头,他听到了门外越来越大的呼声,他说:“杀了他吧。”
路茜丽娅立刻唔唔地挣扎起来,她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奋力地向后去踢阿奢的腿。
大约是刚刚从卧室里出来,她只穿着一件缀满玫瑰花的无袖外衣,**着双臂,纤小的玫瑰色的手腕上,戴着一对雕有玫瑰花和叶子的银手镯。阿奢的手臂从她纤细的腰上穿过,把她紧紧地抱在胸前,衣服下生动的少女的胸膛,被拥出一个美妙的姿态。
“怎么了?”阿奢松开捂住她的嘴的手,问。
路茜丽娅叫了起来:“他是一个英雄!你不能杀了他,他昨天足足杀了六个科尔特人!”
“那么,他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阿奢回答了歇斯底里的少女,少女在咒骂着他:“你这个魔鬼!怎么能够这样对待,一个英雄!”
因为带着路茜丽娅的关系,所以他们找到了庞倍娅家里的马车。少女和玛尔古斯被五花大绑地丢在车上,两个乌桓人在他们的身边负责看守。在他们找马车的时候,来了一个人,是维乌斯的一个仆人,来这里是为了转告路茜丽娅:她的姑姑,和维乌斯一起启程去罗马了。
走得这么仓促,肯定是因为凯撒死去的原因,阿奢猜测着庞倍娅和维乌斯的目的;坐在马车的副手席,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挂在东天,是四更天了;不知道华瑞欧找到了希腊人没有?如果顺利的话,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快到约定的地点了。
街道上出现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在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骚乱的街头;街道上的人此时更多了,也许全城的人都出来了;他们聚集在一起,都在谈论信使带来的消息,到处都是嗡嗡的声响。
插在墙上的火把、举在手中的烛火、穿着深色衣服的平民、裹着白色托伽的贵族,常春藤纠缠在不同的墙壁上,石板路默不作声伸展向夜色的远方,还有月色、星光、风、种种不相同的表情,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在街道上形成了一幅幅明暗交错的画面。
“这么说,事情已经被证实被真的了?”一个平民低声地说道。
他旁边的人接着腔:“是的,已经被证实了。那个信使进了市政官大人的府邸之后不久,街上就出现了这些士兵。如果不是真的,是没有必要做出这样举动的。”
“可是,他是怎么死的?我前些天,刚听从罗马来的商人说,凯撒大人的身体,可是还好得很呢。”
人们都摇着头:“也许过一会儿,执政官大人就会把详细的消息告诉我们。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那么,以后怎么办?尊敬的、伟大的凯撒签署的种种有利于我们的法令,是否,也会随之作废?”有人担忧地问道。
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平民,愤怒地挥舞着剩下的胳臂,他高声叫着,打断了担忧者的问话:“在这样的时刻,你居然还在考虑你自己的利益?伟大的英百拉多,我们的祖国之父,他的死亡,给整个罗马都带来了巨大的哀伤;你难道没有看到?从泡沫中诞生的维纳斯为此流下了眼泪,曾经翱翔在天空的罗马的鹰,此刻也在为自己折断的翅膀而哀鸣!”
人们安静下来,静静地听他在说话,有一个人低声地说:“噢,是他,一个凯撒的老兵。”
“从伟大的罗幕洛建设了罗马城开始,一直到现在,七百年间,又有谁,能够像无往不利的英百拉多一样,在所有的战役中,从来没有过失败一次!又有谁,能够像他一样,为我们罗马,开拓了如此辽阔的疆土?”
他仿佛着了魔似的,双手向着天空挥舞:“是众神,赐给了罗马统治世界的权利;是他,把众神的意志得以实现。在所有为罗马开疆拓土的战役中,只有他,是从来没有被打败过的。只有他,为我们洗刷了三百年前的耻辱,征服了唯一焚毁过罗马城的高卢人,让这些蛮族,在我们高贵的罗马公民面前屈膝。”
“可是,可是,罗马的守护神啊。”他大声疾呼着,眼泪从他的眼眶淌落下来,他哽咽着:“以朱庇特的名义,我宁愿以我的生命,来代替他的死亡。”
人们骚动起来,更多的哭泣声,从他们中间传了出来;“伟大的英百拉多是维纳斯神的后裔,可是。”有人又高声叫了起来:“为什么我们的神,却不来保佑他,我们的祖国之父!”
“烧了它!烧掉它!把神庙统统都烧掉!”人群立刻沸腾起来,这样的喊声越来越大;所有的平民,还包括一部分的贵族,他们的手臂挥舞成了海洋,他们从城市中的各个角落里涌了出来。
火把、烛台,几乎所有能点燃的东西都被他们拿了出来,人们汇聚着,嚷叫着;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沉睡的城市,周郊林子里的夜鸟被他们惊醒,噗嗤嗤地盖满了天空。武装的士兵轻而易举地被他们拨到一边儿。他们出发,向神庙。
街上并不是没有马车,有的是要往城外去,通知那些住在城外别墅里的贵族;有的则是从城外赶回来,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城门开着,把守的士兵们被人群拥到了角落里,——城外的小山丘上也是有许多神庙的,比如朱庇特的神庙,就盖在了城市周围最高的地方。
阿奢的马车跟随在人群中,轻松地混了出去,行走不远,他们脱离了人群的方向,转向寄放马匹的树林。在路上碰上了留在那里等待的乌桓人,他听到了城中的骚动,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赶着马匹出来支援他们。
把马车丢在路上,人们都翻上马,阿奢抱着路茜丽娅,玛尔古斯被埃连特抓着。穿过树林,穿过荒野,月亮快要沉下去的时候,他们赶回了山中的洞穴,一路之上,倒是没有再遇到搜索他们的士兵,想必是在什么地方扎营安歇了,又或者是接到了城里叫他们回去的调令。
华瑞欧正在洞穴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他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希腊人的船,就停在洞穴前的海湾里,黄金、货物和尸体,已经用快艇运上了船。
“把他们也带上船。”阿奢丢下路茜丽娅,摔在地上的少女大声地痛呼,阿奢没有理她,他望向安静浩瀚的地中海,他说,“我们现在,就去西西里。”
——
Ⅰ,色雷斯人的平均身高在1.90左右,相比古代乌桓人,是要高得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