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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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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一直持续到快到中午的时候,还没有结束。

被维乌斯称为学徒的那个赛尔斯人,抬头看了看天色,自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过石阶,沿着石梯走了下去。路上不时有看表演的外国商人,和一些本地的罗马人和他打着招呼:“喂,阿奢,你这是要干什么去?表演还正在精彩的时候。”

“我出来的时候,我父亲要我记得去问问,开往雅典的船只什么时候起航。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得去港口看看。”年轻的赛尔斯人一边用有些生硬的拉丁话回答着他们,一边小心地避开狂热的观众们挥舞的手臂。

商人们一起表现出义愤填膺的姿态,说道:“是那个贪财的欧瑞特?真是一点都不体贴人,在这样欢乐的时刻,……”

赛尔斯人用微笑感谢他们的体贴,人山人海、汗雨衣云中,踩着光滑的石板,他走出了竞技场那巍然华丽的拱门。拱门旁边,有两排科林斯式的圆柱,圆柱的顶头,装饰着层叠交错的苜蓿叶纹。许多珍贵的石松果被种植在圆柱的周围,赛尔斯人丢出了一个银币,给看门人,换来了几个果子。

这种果子天然带有浓郁的芳香,罗马人喜欢在看角斗的时候带几个这样的果子,这样可以把他们都搞得香气扑鼻。赛尔斯人站在圆柱的旁边,把果子凑到鼻下,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芳香立刻驱走了,沾染在他衣服上的竞技场里的污浊空气。

他辨识了一下方向,开始顺着一条最宽敞的道路向前走。

这一条路是提洛城最繁华的大道,路的两旁多是多层公寓,底层全是商店;楼上有阳台,常春藤几乎是无处不在,细软而坚韧的枝蔓从阳台上蜿蜒而下,有的甚至爬满了商店的门扉。离竞技场不远,是一座维斯塔神庙,这是罗马的灶神;圆形的神庙,高高的基座上,和竞技场的科林斯柱式相仿的美丽柱廊环绕一周,浑圆通透,很是秀美灵丽。

赛尔斯人在到达这个全罗马最繁华的商业城市的第一天,就来这个神庙里逛过,所以现在,他对它并没有什么兴趣。街道上的行人还并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干活的奴隶,因为公民们都在竞技场里。奴隶们穿着简陋的深色斗篷,低着头,或者扛着什么东西,或者空着手,无一例外,都匆匆地沿着道路的边缘,往目的地走去。

很快,赛尔斯人就来到了城门口。在卫兵的打量下,他穿过门口的栅栏,远处的提洛港,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城门和提洛港之间,星罗棋布着许多的橄榄园、葡萄园,还有不少城内贵族、甚至外地贵族的府邸、度假别墅散布在果园、花园的中间。灿烂的阳光下,远处的海水碧波粼粼,近处的果园郁郁葱葱。

在灿烂的阳光下,赛尔斯人收回了打量景色的目光,他学着罗马人的样儿,把袍子上的风兜拉到头上,把刺目的阳光阻止。在继续踏上路程之前,他低声嘟哝了一句:“如果是这里,也许我勉强还可以住得下去。”

尽管港口已经在了眼前,可若是走路过去,至少也需要一个钟点。而等赛尔斯人到达港口,已经过去了两个钟点;因为他在半路上,还拐到了自己商队所驻扎的营地,和那些担任路上保卫的乌桓人聊了一会儿天。这些乌桓人模样太过吓人,所以他父亲没有叫他们进城,而是在城外,守护着剩下的货物和卖来的钱币。

提洛港着实不小,波澜不兴的港湾上,林立着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帆船。希腊的宽体船是其中的主流,此外还有埃及特有的独桅帆船,腓尼基人的双桅帆船,以及西班牙的、阿非利加的、西西里的等等各式各样的大小船只。许多的科布尔尼快艇穿梭其中,或者运输人员,或者运输货物。

虽然同样因为角斗表演的原因,港口较之平时冷清了不少,可是港口平台上,还是有上千个人在繁忙地工作。很多从刚刚进港的船只上搬运下来的货物,按照区域在港口上堆积,如同一座座的小山;一些卖空了货物的船只则随着港口人员的指挥,在船群中,缓缓地调转方向,驶入浩瀚的地中海。

挤出人群,赛尔斯人找到了自己要寻找的人,一个有着典型希腊人外表的雅典船主,他正歪在一堆从埃及运来的粮食旁边,和几个水手赌钱。

“手气怎么样?埃斯库罗斯。”赛尔斯人取下了风兜,问道。

“真见鬼,不是狗,也不是六,从上午到现在,连一个维纳斯我都没有掷出来过。”希腊人懊恼地抓起脚前的银币,扔给了对面的对手,他抬起头,看到了赛尔斯人,“阿奢,我的朋友,你怎么来了?竞技场里的角斗结束了?”

“不,还没有。埃斯库罗斯,我父亲叫我来问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返航回到雅典?我们要从那里启程,返回我们的国家。”赛尔斯人瞄了一眼地上刚刚掷出来的几个骰子,两个三,两个二。

在空闲的时候,他也和当地人玩儿过,他们的规矩是,全是一的叫狗,和全是六的一样,可以赢得对手;如果几个骰子的点数都不一样的话,叫做维纳斯,掷出来维纳斯的,就可以赢得全盘。

希腊人把骰子推在一边,收拾起脚前的赌本,站了起来,他拥抱了一下赛尔斯人,说道:“我的朋友,你们商队的货物已经都卖完了吗?这下子,你们可是赚了不少吧?仅仅是丝绸,我见你们都拉满了几十辆大车。”

“还剩下了一点,我父亲打算在雅典把它们清理了,埃斯库罗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起航?”

“我也说不准,阿奢,你看一下这风,也许是十天,也许是半个月,等它改变了风向,我们就可以扬帆出海,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就可以到达建在明灿灿的石头上的雅典城了。”

“还要半个月?”

“也许要不了,怎么了?长途跋涉来到这里,不享受一下罗马的风情,你就急着回去了?”

“我不走,埃斯库罗斯,我只是代替我的我父亲来问问你。”

“你要留下来?”希腊人惊奇地问道,随即他释然地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一定是哪个风骚的贵族夫人,把你给迷住了。看在维纳斯的份上,爱情的力量,要远远强过世俗的束缚。”

“不,是我的父亲。他要在这里开办一个生意,他需要我留下来,好在他不在的时候帮他照看。”阿奢微微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打小我就跟随父亲出外经商,对于陌生的环境,即使再出人意料,我也并不惊慌,……”

“并不惊慌?噢,不,亲爱的阿奢,我认为你的表现,足以称之为漠然。”和他相识了有一个月的希腊人打断了他的话,善意地开着玩笑,“怎么,你不想待在这儿吗?”

“是的。我只是不放心我父亲的身体,家里可就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可惜了你的孝顺。那个贪财的欧瑞特,他才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不把整个罗马的黄金都搬回他的家里,他是不会罢休的。”希腊人夸张地叫了一声,拍了拍阿奢的肩膀, “小心!”不等阿奢说话,希腊人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了自己的身边,两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一个光着脑袋的疤脸大汉,在一群挎着短剑、匕首的男人们的簇拥中,从两个人的眼前大摇大摆地走过。他们走过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给他们让开了道路,带着恭敬、顺从,更多的,却是慌乱、和恐惧。

“这是谁?如此的威风?”等他们走远,阿奢问道,对人们的表情和希腊人方才的表现,他有一些微微的好奇。

“水手行会的头领,奥鲁斯,是两年前解散了的、第三奥古斯塔军团里的老兵。据说在高卢,他一个人就足足砍下了,一百个高卢人的脑袋。”希腊人注视着那群人的背影,放低了声音,回答阿奢的问话。

“水手行会?”

“是的,阿奢,你们下了船之后,就很少再来港口,也难怪你不清楚。在罗马的每个港口,都有这样的行会。”希腊人有些恼怒,嗓音却更加地压低了,“他们都是最贪婪的疯狗,每一艘船,每一个货商,都得给他们缴纳,所谓的保护费。”

“每一个?怎么没人来问我们要?”

“见鬼,阿奢,跟随你们商队的那上百个野蛮人,难道和神庙前边的科斯林柱一样,只是摆出来做装饰的?”希腊人回转了目光,“要知道,再凶猛的狗,也只能是狗,欺软怕硬,必然是他们的本性。”

“可是,就没有人管管?我见城里,可是驻扎了足足两个大队的军团。”

“每一份的钱,城里的那些官员们都会从中抽取属于自己的一份,所以,这早已就成为一个不成文的制度。”希腊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很快,他就赶走了这些烦恼,他亲热地拉着阿奢的手,问:“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那边的小酒馆里喝两杯?酒神狄俄尼索斯作证,那里的杜斯古尔酒,可着实不赖。”

“谢谢,不过,晚上我还得陪我的父亲去参加一个城里的宴会;宴会的邀请,来自市政官昆塔斯。——太阳已经开始西沉,看来我现在就得动身回去。”阿奢摇了摇头,谢绝了希腊人的盛意。

“昆塔斯?哦,阿奢,阿奢,你真是一个幸运的家伙。”希腊人古怪地笑了起来,他说,“希望好运能够一直伴随着你。这样,今天晚上,说不定你就能品尝到昆塔斯家的小母羊,是什么味道?”

“怎么说?”

“你在提洛城的一个月里,难道就没有听说过,老山羊舔小母羊的故事?六十岁的昆塔斯,却娶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妻子,而他的这个小妻子,又足足找了六十个情人。——这,就是在提洛人口中流传的,执政官昆塔斯的鼎鼎大名。”

阿奢立刻被希腊人逗笑了,他说:“原来是这样,的确非常有趣,不过,在我们的国家,讲究的可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什么意思?”

“这是一句,我们国家的俗话。”阿奢和希腊人告了别,重新从人群挤出,顺着来时的道路,在太阳完全沉入海洋之前,赶回了城中的盖斯特旅店,这个旅店在贸易市场的旁边,是他和他的父亲在城中居住的地方。

罗马人把他的父亲,叫做欧瑞特,这当然不是他的本名;正如阿奢这个名字一样。前者的意思,是来自东方的人,后者的意思,是亚细亚人。不过,考虑到罗马人和中国人不同的发音习惯,如果叫他们称呼自己的本名,那可的确是有点勉为其难。所以,两个人,也就这么应付了下来。

身为罗马最繁华的商业城市,城中的旅馆自然不少,盖斯特就是其中最好的一个,在旅馆的门前,甚至还有一个一般在贵族府邸前才会有的壮丽拱廊。拱廊的石料,是有名的北非努米迪亚的大理石。

随着夜幕的到来,住在这里的一些商人们,也三三两两地从贸易市场里走了回来,旅馆门前的街道上、拱廊里,茂密的树木下,不少的人都聚集在一起谈话。阿奢从他们身边走过,不时地能从他们忽然提高的音调里听到一两个单词,很显然,这些人还在为,上午的角斗表演兴奋。

穿过拱廊,便是旅馆的大厅,大厅的地面上用小石子和带色的磁砖、拼成了一个欢迎的马赛克单词。在这里,阿奢招呼了一声守在这里的奴隶,叫他们给自己准备一份食物,送到所住的房间里,他可是从中午到现在,一点东西都还没有吃。

他和他父亲欧瑞特所住的,是一套带有两个密室的房间,密室,其实也就是两个单独的小房间,他就住在小房间里。敲了敲大房间的门,过了一会儿,里边传出一声闷闷的咳嗽:“是谁?”

“是我,父亲,我刚从港口回来。”阿奢推开门,很快找到了欧瑞特的位置,他还是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阿奢走到床边,看了看欧瑞特的脸色,担忧地问道,“怎么样?好点了没有?”

欧瑞特翻了个身,睁开了眼,他大概不到四十岁,浓眉大眼,脸色有点发黄,头发按着本国的风俗拢在头上。他没有回答阿奢的问题,反而问他:“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返航?”声音很低沉,还带着一些嘶哑。

“那个希腊人说,最少还得十天。也不用着急,那时候,你的病早好了。”阿奢探手试了试欧瑞特额头的温度,“倒是不热了,看来,那个希腊的医生,还是有点门道的。他给的药,你吃了吗?”

“狗屁门道。”欧瑞特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不知道那个大鼻子给我开得都是什么药,一点伤寒,两天了都没有治好。如果是我们的医生和草药,要不了半天,我就能恢复健康。”

欧瑞特的牢骚,引发了阿奢的会心的微笑:“顶多再有半个月,你就能踏上回家的路,父亲,我一定要留下来吗?”

“当然,玻璃吹制的秘方,我可不放心交给别人。……不要愁眉苦脸的,明年我再来的时候,一定带来替换你的人,叫你跟我一起回去。”欧瑞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安慰过阿奢,又说道,“晚上的宴会,我就不去了,你去告诉那些罗马人,我病得很厉害,等我病好了,一定再亲自登门致谢。”

旅馆的奴隶敲响了房门,阿奢打开了门,两个阿非利加的女奴端着两个银制的餐盘,走了进来。一个餐盘上是烤熟的野兔,被烤得油光发亮,边儿上放着一小碟被称作加勒姆的调料;一个餐盘上是面包和汤,汤里飘着豆子和青菜。

“你是在这里吃?还是一会儿到宴会上再吃?”在香气的引诱下,欧瑞特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披起一个外套,来到了桌边。

“还是先吃一点儿吧,我可饿坏了。”阿奢拿起了盘子上的勺子。

在同一时间,昨夜的暴风雨最先凝聚的地方,提洛岛北方、地中海岸边的罗马城里;一个罗马贵族放下了手中的铁笔,他拿起桌子上的高脚玻璃杯,喝了一口里边的柳叶水,开口向对面的女子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卡尔波尼娅。……宴会都准备好了吗?”

即使是坐着,也可以看出来他的身材很高大;虽然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他裸露在餐袍外的胳膊上,肌肉依然没有松弛。不过岁月的风霜毕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不经意间,比如现在,洞彻世情的练达目光,便会从他乌黑的眼睛中,投射出来。

他对面的女子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心事重重,她说:“我无法再承受这种折磨,我一定要告诉你,……昨天晚上我又做恶梦了,这可要怎么办?明天,明天我一定要去维纳斯的神庙里还愿,请求她保佑你,流淌着她的血脉的子孙。”

“恶梦?我的卡尔波尼娅,并不是我不相信梦的预兆,你知道,我可是做过大祭司的。当我在高卢的时候,也做过许多不祥征兆的恶梦,可是,你看,我不但平安地活到了现在,而且,还征服了广阔的土地。”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柔情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却是十分温柔。

“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我梦见了房屋忽然倒塌,我梦见你死在我的怀里。”卡尔波尼娅的语音开始带有哽咽,她把手放在胸前,祈求神的保佑,“维纳斯神,您的信徒祈求您,从泡沫中诞生的维纳斯神,我,派索家的卡尔波尼娅祈求您,一定要保佑您的子孙的安全。”

他从桌后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把卡尔波尼娅拥入了怀里:“真是个傻女人,只是一个梦而已,它永远不会变成现实的,——我是维纳斯神的后裔,她当然会保佑我。”

“那么,你一定要答应我,明天,你哪里也不要去。你一定要听信占卜师的预言,危险,会在3月15日这一天到来。”

“好吧,好吧,不要再哭了,卡尔波尼娅,你听,我好像已经听到了前来参加宴会的、雷必达的声音。”他擦去卡尔波尼娅的眼泪,郑重地点头答应了她。

不过,他的思绪,却很快就离开了这里,在刚才,他收到了一个部下的信件,信上说,在内战中被他击败的伟大的人庞倍的儿子,曾经在西班牙销声匿迹了一段的塞克斯都,最近却开始在地中海上出没,他甚至,拦截了几船运往罗马的粮食。

地中海,地中海。他把目光不由投向了南边,仿佛穿越了房舍、穿越了罗马城、他的目光、一直落到,罗马的内湖——地中海。

——

Ⅰ,凯撒自称是维纳斯的子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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