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默默地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笑了一笑，道：“既然来了这里，总不能白跑一趟。这城里有一家烧鸡公做得非常地道，邻近闻名，今儿大哥请你们尝鲜。只不知道这店还在不在。”
秦家兄妹也知道李莫要说悲伤是谈不上，只是情绪有些不佳，见他笑了，也自放心了大半，同声笑道：“就是大哥不说，我们也要让大哥带我们逛逛呢。”
李莫带着两人兜进一条小巷里，果然一进巷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秦无月精神大振，叫道：“好香！”
李莫嘿嘿笑道：“当年大哥我经常拿个馒头来这巷子，就闻着香味下饭。老实说，这里的烧鸡公虽然有名，但大哥我一口都没吃过。”
秦无恨笑道：“我们身上的银两也不多了，是时候去卖个宝石救急了。”
李莫目光一凝，淡淡道：“不必。这城里的钱财，取之不尽。”
秦家兄妹愣了愣，顺着李莫的目光望去，目光尽头是一栋占地数顷的豪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两人顿时明白了，都笑道：“大哥英明！”
李莫来到烧鸡店外，嘿嘿笑道：“当年我也懂得这么做就好了。”
两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李莫正要进门，忽然一怔。
眼角的余光瞥见这烧鸡店的隔壁，居然是间药铺！
李莫在这县城里呆了整整十七年，还从没听说过这里有大夫，更别提药铺了！忽然想起青龙曾说，大楚自新皇即位，开始鼓励医术，没想到这么快居然普及到了这个偏远小县来了。
李莫再按捺不住见猎心喜的感觉，吩咐秦家兄妹先去点餐，自己信步走到隔壁。抬头看了看，只见“平安堂”三字小匾，字迹苍劲有力。
走进平安堂，才知道这个地方说是个“堂”其实是给自己贴金，这个店面根本就是把民宅的大门给拆了改建而成的，面积也就比李莫那狗窝大上少许罢了，比李莫的房子高档之处在于它还有个内间，和这个外堂用一面蓝色布帘隔了开来。外堂左边摆着一桌两椅，桌上还有个药碾子。右壁是一排橱柜，贴满了密密麻麻的标签，一个中年人站在柜台前写着什么，柜台上还摆了一杆小药秤。
麻雀虽小，倒是五脏俱全。李莫心中暗赞一番，开口道：“掌柜的，你这里只卖药的么？”
中年人抬起头来看了看李莫，奇道：“听你口音是本地人，怎么不知我们平安堂？”
李莫苦笑道：“我外出三年，今天刚回来。本想吃烧鸡公的，看见有个药铺，就过来看看。记得本县没有大夫，怎么竟有个药铺？”
“谁说本县没有大夫！”掌柜腰杆挺了挺，道：“我们家就是世代研究医药，只是往年不兴此道，故而不为人知罢了。皇上圣明，提倡医药之道，我们自然要出而悬壶。”
李莫听这人讲话倒有几分文绉绉的，对他的话也便信了几分，暗想埋没民间不为人知的大夫看来遍及天下，并不仅仅是自己一家宝珠蒙尘。
“掌柜的意思，您还是大夫？”
掌柜傲然道：“那是自然！这三年来谁不知平安堂药到病除，比往年那些江湖术士可信得多！”
仿佛要证明这掌柜的话一般，门外旋风般冲进一个妇人，手上还抱着个小孩。见到掌柜，妇人心急火燎地道：“铁柱子，快叫你家老爷子来救命啊！”
敢情真正的大夫不是这个掌柜铁柱子，而是另一个老爷子。铁柱子尴尬地看了李莫一眼，见李莫没有笑话他的意思，松了口气道：“老爷子一大早就出门采药去了，怕是没这么快回来。”
妇人一听，急得差点哭了出来，叫道：“那可怎么办才好！这娃子早上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发起热来了！”
“发热？”李莫终于说话了：“让我看看吧？”
“你？”铁柱子和妇人同时怀疑地打量了李莫一眼，李莫也不等他们答应，右手疾探，迅若电闪，那妇人还没反应过来，李莫已经摇头晃脑地搭起小孩的脉来了。
“这位大姐。”李莫搭完脉，细细看了看孩子的气色，又翻开眼皮瞧了瞧，问道：“孩子有没有咳嗽？小解是什么颜色？”
“不咳，不过说话有些麻麻的，像是哽着一大口痰的样子。小便嘛，淡黄淡黄的。”
李莫吁了口气，笑道：“掌柜的，借纸笔一用。”
铁柱子呆呆地递过纸笔，李莫刷刷写下一张方子，并详细注明用时用量，笑道：“按方抓吧，三日之内，包保病除。”
铁柱子接过方子认真看了看，他虽没学会几分医术，但按父亲的方子抓药抓得多了，多少还是有点见识的，见李莫写的煞有介事，心下已是信了八成，转身便去抓药。
那妇人喊道：“铁柱子，你就信这个不知来路的小后生的方子？你可不能拿我儿子性命当儿戏啊！”
李莫淡淡道：“再过一个时辰，你儿子便有性命之忧。信与不信，你自个儿掂量。我去吃烧鸡公了，可没兴趣来受白眼。”说完，转身离去。
其实李莫是在危言耸听，但那妇人早慌了手脚，反而一个劲地催促铁柱子快点抓药。铁柱子无奈地苦笑，嘴里喃喃地道：“药方暂且不说，但这个后生的字，写得真好看啊！”
李莫来到烧鸡店，秦家兄妹的桌面上一堆鸡骨头，居然已经在吃第三只鸡了。李莫一阵气苦，冲了过去一把将秦无恨放到嘴边的鸡腿抢了下来。
秦家兄妹大笑起来，秦无月问道：“大哥有什么收获吗？”
李莫摇头道：“本想见识见识别人的医术，不料那大夫不在家，倒是免费帮人看了个病。”
秦无恨苦笑道：“大哥，说实话，我还真不敢相信你就是原先那只血眼战狮呢。”
李莫愕然道：“怎么说？”
秦无恨表情严肃起来，道：“你看我们出林这才几天，已经救了多少次人了？”
“这个……”李莫扳着指头数了数：“魔门那两个一次，宁馨一次，宁致远一次，算上今天，是四次了。”
“大哥做狮子的时候，叱咤丛林，爪牙之下不知有多少冤魂。谁知这一出来，忽然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了，我倒真有些不习惯。”秦无恨苦笑着说：“按我的意思，展无颜和莫无心是可以救的，因为或许将来行走江湖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但那宁馨和宁致远，分明是大哥的仇家，救之何益？今天这个更是与我们毫不相干，救之又何益？”
“你们魔门倒还真是利益至上啊。”李莫哑然失笑，想了想，说道：“不否认你的说法有几分道理。可是你怎么不想想，若是按你这套理论，当年我救你们干嘛？”
“……”秦无恨语塞，半晌才叹道：“我是怕大哥失去了气吞山河的霸气。一个老好人在这世上是很难立足的。”
李莫沉吟半晌，轻叹道：“无恨，大哥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大哥出生贫苦，将心比心，更觉得只要力所能及，不妨多帮帮别人。有时大哥自己也闹不明白，我究竟是嗜血的凶兽呢，还是慈悲的大夫。”
秦无恨正色道：“大哥，你听我一句。人世如丛林，法则都是一样的。只要能让我们更好地生存，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我何尝不知？”李莫举起酒杯，淡淡地笑了笑，道：“血眼战狮的眼睛，是被血染红的，永远不会褪色。”
秦无恨缓缓道：“如果杀了刚才大哥救的那个人，能对我们有很大的作用，大哥杀不杀？”
李莫手一抖，一滴浊酒洒在桌面，缓缓扩散，就像鲜红的血。
丛林是梦，还是人间是梦？李莫猛地仰脖，辛辣的老酒顺着喉咙淌遍全身，兽血与人血，在体内翻江倒海地沸腾。
“轰！”血眼猛烈闪起，李莫啪地一声捏碎酒杯，一字字地道：“我，不知道。”
“客……客官，打烂了酒杯是要赔偿的。”店小二畏畏缩缩地在一边说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这人，就会感觉到让人惊悚的寒意。
“啪！”李莫闪电般出手，捏住小二的咽喉，提了起来。手指轻轻地颤抖着，良久还是没有捏下去。小二在空中不断挣扎，裤裆里有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秦无月担心地看看李莫，又看看秦无恨，李莫面容有些扭曲，而秦无恨平静如水。
“大夫！大夫！我儿子退烧了！”一个妇人惊喜而感激的声音从门外大老远直飘进来：“大夫真是神医！老天保佑大夫长命百岁！”
李莫的眼神忽然恢复清明，手一松，店小二瘫软在地，连滚带爬地跑出店外去了。
“我，还是不知道。”李莫抬头，望着秦无恨，微笑着说道。
妇人抱着孩子冲进店里，对着李莫不住道谢，看着她那满脸的喜悦，李莫淡淡一笑，道：“烧虽然退了，药还是要继续服上两天，可保不再反复。”
“是是，大夫是天上的神仙，我一定按大夫吩咐的做。”妇人感激涕零地道：“这贯钱不成敬意……”
“你的钱该给平安堂。”李莫挥了挥手，道：“麻烦去和平安堂的老爷子说一声，让他回来后到城北的阿旺小客栈找我，我有事请教。”
“一定帮大夫传到。不过这钱……”妇人还想表达她的感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扭头一望，店小二带了几名官差冲了进来，指着李莫道：“就是他！”
为首的官差来到李莫面前，居高临下地道：“就是你恃强逞凶吗？”
李莫微微苦笑，秦无恨淡淡地道：“大哥现在，知道了吗？”
李莫尚未回答，那妇人双眼一瞪，把孩子放在凳子上，两手一叉，骂道：“小涛子你作死是不是！敢这么对我们小毛的恩人说话！人家是救苦救难的大夫，逞个屁凶！老娘看你才恃强逞凶！”
那官差吃了一惊，赔笑道：“嫂子你怎么在这里……这位……这位怎么又是我们小毛的恩人了？”
“你们这些王八蛋平时就知道吃饭，小毛都病得快死了，也不见你来看一眼！这位大夫一副药就救活了小毛，你倒敢来对人家瞪眼！你那死鬼哥哥身子还没变凉，你就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是不是！老娘今天跟你没完！”
“这……这都扯哪去了这……”那官差脸上汗水涔涔而下，向李莫抱拳说了声“误会”，便带队落荒而走，扔下个小二站在一边瑟瑟发抖。
李莫转向秦无恨，微笑道：“我还是不知道……”
秦无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