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子晕晕乎乎,云里雾里,郎君就像换了个人,那么遥远,那么陌生,虽然他分明就在眼前。外来法力奉还原主,申元邛体内空空如也,涓滴不剩,他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心中忽有所动,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神剑,剑身嗡嗡震颤,浑身为之一震,如遭雷击,深埋于心窍内的种子生根发芽,一篇修持的功法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久别重逢,亲切而熟悉。
是前世的宿慧吗?申元邛若有所思,五指握住剑柄,神剑失去支撑,分量加诸右臂,不由自主往下一坠,他赶忙加上左手,双臂一齐用力,才没有当着碧霞子的面露丑。碧霞子半张着嘴,似诧异,似艳羡,双手揪住衣襟,神情复杂,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神剑光华内敛,隐隐有一缕缕金线游动,龙蛇并起,变幻莫测,让人越看越觉得心慌意乱。申元邛不敢细看,目光匆匆下落,在剑镗处刻有“阳神”二字,心中顿为之一震,若有所思。碧霞子曾向他说起金仙之境,念了四句玄女师徒一脉传下的道法:“先天大道理难寻,终日乾乾抱一真。三返工夫为日用,玄关透彻出阳神。”唯有炼就阳神,方可称得上“金仙”。
申元邛得“百花之液”重塑人身,诸般机缘凑巧,藉金丹之力度为鬼仙。若能更进一步,易筋洗髓,打通十二重楼,可得证地仙。地仙勤加修持,渡劫飞升,与天地比寿,日月齐光,即为神仙。而要跻身“五仙”中第一等的金仙,须炼尽阴滓,成就纯阳无阴的元神,是为“阳神”。
“阳神剑”认主,犹如劈开一条康庄大道,依法修持,便可一步踏入金仙境,与九天玄女、血气老祖、合和道人比肩,碧霞子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十世夫妻,这一次,终于轮到他停下脚步,等她追赶上来了。申元邛心中感慨万千,他不知道“阳神剑”从何而来,又是哪位上
尊留下的机缘,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当他从福州登上海船,扬帆起航,踏上这段未知的旅程,就注定会有今日。
仿佛察觉到他的心意,“阳神剑”嗡嗡颤动,蓦地挣脱五指,化作金光投入右臂,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就此蛰伏不动,状如死物。碧霞子托着他的胳膊看了片刻,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因于天命眷顾,运数所钟,不禁叹道:“郎君福缘深厚,神剑已认主,日后道行上去,自可唤出此剑,如臂使指,击敌于千里之外。”
一场危机化险为夷,碧霞子忽记起师尊落入敌手,下落不明,神情又黯淡下来。血气老祖与合和道人虽被惊走,难免卷土重来,落花岛不可久留,当今之计,须得先寻一安稳处落脚,再从长计议。碧霞子她在落花岛长年修持,偶然外出采药,对海外诸国略有知晓,所谓“大隐隐于市”,去往一处热闹的城镇,存身于人海中,以红尘浊息掩藏气机,才能躲过大敌的耳目。
二人商议片刻,碧霞子匆匆收拾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剑气之下万物崩坏,幸存之物寥寥无几,不过随身几瓶丹药,一枚竹简而已。她元气未复,携郎君匆匆离去,遁空不过数尺,海波荡漾,打湿了裙角,一时也顾不得这许多,强撑着飞出数千里之遥,来到一片陌生的大岛,孤悬于海中,山川起伏,气象恢宏。
碧霞子避开险恶处,双脚甫一落地,便跌了个踉跄,申元邛忙将她扶住,半搂半抱,来到一处草窠坐定。碧霞子靠在他肩头,长长舒了口气,双手颤抖着倒出三枚丹药,纳入口中用力吞下,隔了片刻喃喃道:“罗刹鬼国人烟辐辏,浊气蒸腾,不利仙家修持,你我反其道行之,或许能躲上一阵不被察觉。”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低若蚊吟,有气无力。
四下里放眼望去,白浪滔天,荒
无人烟。申元邛没由来记起张乘运,随口道:“听闻罗刹与夜叉是死对头,有这回事吗?”等了片刻不见动静,扭头望去,只见碧霞子右手捏定法诀,调息入定,眼帘低垂,睫毛微微颤动,不知是睡是醒。
佳人近在咫尺,正当青春韶华,花容月貌,青丝中夹杂着一缕缕白发,令人心疼。申元邛暗暗叹息,不去打扰她修养,一时间百无聊赖,记起指尖触及“阳神剑”的刹那,心湖深处浮出水面的那一篇功法,一字字此起彼伏,此隐彼现。申元邛浑浑噩噩,不明就里,入宝山而空回,直到最后数语,忽然如醍醐灌顶,识得是“大道三千,归于混沌,法不传六耳,此经可名之曰‘黄泉’。”
右臂剑痕随之一跳,体内气息流动,一阳初生,血脉膨胀,须臾阳尽而阴生,寒意勃发,生机蜷缩,及至阴尽而阳生,恰好运转一周天,丹田中生出一丝纯而又纯的法力。在“阳神剑”推动下,申元邛身不由己搬运周天,种种难关迎刃而解,每过一个周天,法力便增厚一缕,锱铢积累,悬于丹田内,似水非水,似气非气。
申元邛如痴如醉,外力推动己身修持,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又不费吹飞之力,他何德何能,有此天赐的机缘?正诧异之际,碧霞子从入定中醒来,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眸子蒙上一层氤氲水汽。剑痕重归平静,不再推动气息搬运,申元邛心如明镜,这是他的秘密,连碧霞子都不能告知的秘密,待到日后有所成就,或可醒悟前因后果。
碧霞子这一次入定足足三天三夜,体内法力恢复了几分,尚可支撑几门神通手段。她并未察觉异样,起身四顾,又回头与郎君交谈片刻,软语温言,提议离开荒山野地,去往罗刹国的大城安顿,一来借红尘隐匿形迹,二来搜求灵药疗伤。
申元邛无可无不可,听凭她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