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坞是一个在山洼里的小小村落,离阳台观不过百步之遥。十余间破旧的青砖碧瓦的房子里,住的人家全都姓燕。
燕福悄悄地回到家中,悄悄地摸上了床,可他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是妙音师姐的影子。
“福儿,该起床了!”听得父亲燕青山粗大的嗓门,燕福只好从睡意朦胧中爬起来。
对燕福来说,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得像往常一样,带着燕青山准备好的果菜,往阳台观的山道上走来,开始他一天的道童生活。
他喜欢这种生活,因为他每天可以跟阳台观里如花似玉的神仙姐姐们在一起,听她们的莺声燕语,总比听自己的老奶奶唠唠叨叨要有趣得多。他甚至痴痴地想过,如果自己能够一辈子住在观里该有多好,修真求仙,读诗炼剑,那生活是多么鲜活,多么令人向往。
可他不是一个道童,他燕家祖祖辈辈都是阳台观的佃农,他只是个服侍这些神仙姐姐的下人。但这些神仙姐姐并没有把他当下人看待。从师太到刚入道门的小道姑,都对他十分友善,能在阳台观随便出入的男人,只有他一个。
要不是阳台观不收男子,可能他早已是一名真正的道童了。燕福八岁时,燕青山曾经想把他送往对面玉阳山上的清都观学道,去跟师太商量,想让师太引荐,却被师太一口回绝。从燕福记事起,家里的事情,好像就一直是师太在做主张。燕福没有母亲,只是听奶奶说,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但在燕福的心中,师太柳默然便是他的母亲,而阳台观,才是他真正的家。
但自昨夜起,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只是一个不通道术的“假道童”,他要学真正的道术,他要一辈子和妙音师姐在一起。
走过中岩台,远远便看见妙云、妙璘师姐带着妙芝、妙兰、妙萱、妙芷等一干小师妹们,在初升的朝霞中炼剑,白衣书生李鼎在一旁指指点点,神情甚是潇洒。那些妙龄道姑个个身轻如燕,运剑如飞,似天外飞仙般舞在半空,看得他心下好生羡慕。他偷眼看去,不见妙音师姐在内,便连忙低着头,就想悄悄走过。
“十三兄弟,别忘了给师父送些饭菜去。”妙云早已见到他,急忙把他拉住,低声嘱咐道。
燕福“诺”了一声,便匆匆赶往膳堂为神仙姐姐们准备早餐。路过东厢房时,只见妙音那屋悄无声息,想是昨夜困乏,至今未起。
阳台观的后院,是一座高楼,连山而建,楼分三层,站在楼上,可以远观苍山云海,洞察日月星辰,故名为“气象楼”。师太柳默然闭关之处,便是在这“气象楼”中。
师太闭关时曾有吩咐,每三日由燕福准备一些清淡的果菜米蔬,清水一壶,置于气象楼第三层的供经台上,由师太自取。燕福手提食盒,来到气象楼前。这气象楼平日人迹罕至,窄窄的楼梯已是年久失修,踏上去“咯吱咯吱”作响。燕福来到楼上,将食盒放好。他平日里也来这气象楼扫尘,只知一层原是阅经处,二层是藏经阁,三层本是师太静修之所,回顾房中,好像并没有床榻桌椅,也没有门户秘道,心下好奇,不知师太究竟在何处闭关。
这燕福自从动了修道之心,便对平日里司空见惯的物事,也起了好奇之心。他见此房中空空荡荡,正中壁上挂着一张神仙画像,画中人玉容丰润,眼神清朗,裙裾飘扬,浮于云波之中,那一双妙目好像正凝视着自己,不由心里“卟咚”一跳。他知道这是南岳魏夫人神像,便不由自主地扑通跪了下去,正跪在了神像前的蒲团之上。他平日里见惯了道姑们跪拜神灵,此时便口中念念有辞道:“我燕福一心想学仙术,求祖师奶奶开恩降灵,指点我早日得遇名师,炼成妙音师姐一般的仙功。”言毕,居然真心诚意地叩了三个响头。
他见那神像前的供经台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心中不由一动。心想自己虽然有志学道,却投师无门,难道我就不能自行修炼嘛?这盒中供的一定是仙道真经,不妨自己先看上一看,说不定这仙功也能自悟呢,师太不也常说:诵经万遍,可得真仙嘛。他平日里一心只在观中服侍众位仙姑,虽见她们日日诵经,自己却不曾起过半点偷学的念头,此时心中已是按捺不住,便走上前去打开盒盖,只见盒中只放着一卷黄色的经卷,封皮上写着《黄庭内篇》。原来那燕福八岁入观,师太也曾在闲暇时教他些浅近的诗文,只是未曾让他习学道经。这《黄庭内篇》本来极为普通,观中的道姑几乎人手一卷,燕福也曾见过。他展开一看,顿时心中又是一跳,原来那字迹殷红夺目,有如鲜血凝成一般,而每一个字都是飞舞张扬,像是一个个小人儿手舞足蹈,看得他眼睛一花,心头乱跳。他不知这是司马真人的手迹,原是以丹砂写成,故而如此珍贵地供在此间。
燕福手捧着那本经书,索性坐了下来,一页一页地翻着。他在观中天天听得道姑吟诵此经,虽有许多字不识,但平日里耳熟得紧,也能够猜个**不离十。他一篇一篇地读将下去,不停地回忆妙音师姐日常吟诵的声音,只觉顺口押韵,极为好听,但却懵懵懂懂,浑然不知其义。
翻来翻去,忽然间却看到“仙人”两字,猛然心头一喜,心想这篇肯定是讲如何修炼成仙的了,连忙正了正身形,读将起来。
仙人章
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乃成真。黄童妙音难可闻,玉书绛简赤丹文,字曰真人巾金巾,负甲持符开七门,火兵符图备灵关,前昂后卑高下陈,执剑盘空扇纷纭,火铃冠霄坠落烟,安在黄阙两眉间,此非枝叶实是根。
一遍读完,只觉莫明其妙,虽然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一点也领会不了其中的意思。他开头读第一句“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乃成真”,便有些泄气,什么积精啊累气的,看来还是要找师父慢慢修炼的,想来这精气要积累起来,却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原来这修仙却是没有一个顿悟的法门。待看到“黄童妙音难可闻”时,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妙音师姐的名字这经书上也有呢?莫非这名字就是从经书上来的?那黄童又是谁呢?想来想去,竟是全然不能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吟诵此章。
也不知念了多少遍,燕福已是口干舌燥,头晕眼花,书中的字迹好像一个个小人般在眼前跳来跳去,一会变成穿着黄衫的小道童,一会又变成仙女般的妙音师姐在翩翩起舞,一会又变成了身穿金甲的的兵丁,一会是烟火腾腾,一会又是剑气森森,万般景像在他眼前飞来走去,他口中尚在念着“安在黄阙两眉间,此非枝叶实为根”,身子却渐渐地倒了下来,慢慢地倦缩在那蒲团之上。
恍恍忽忽之中,他的两眉间飞出一个小人儿,飘飘荡荡地飞出了气象楼,乘着云气,盘旋飞舞。这小人儿只如婴儿般大小,粉皮嫩肉,赤手赤足,身上着一件小黄衫,身子轻得如一只雏燕,穿云破雾,远远地飞离了阳台观,不一时,来到一个极大的山洞。那洞口为云气所遮,洞内却宽敞无比,洞顶圆如车盖,光滑如玉,洞中有如一个巨大的宫殿,钟乳石滴成玉柱琼林,黄金翡翠铺就的案几床台,小溪清流,曲折婉蜒,还有奇花异草,香气馥郁。
那黄衫小童赤足立在宫殿中央,嘻嘻地笑着,也不言语。一双大眼扑椤椤地看着宝石玉座上的一位仙女。
那仙女通身如玉,润洁通透,身上只是轻纱笼体,更显粉光致致,晶莹剔透。身形纤浓合度,胸前**却以两朵芙蓉花遮住。面容乍看像是画像上的南岳魏夫人,细看又与师太柳默然十分神似,再细看,嘴角眉间,却又像极了妙音女真。
那黄衫小童只是痴痴地看着仙女,眼睛一眨也不眨。
那仙女忽然如春风化雨般地一笑,朱唇轻启,洞中便荡漾起一阵美妙的音波:“自有仙才自不知,仙凡只在一念间。痴儿,你难道真想成仙吗?”
那小童抿紧了嘴唇,执着地点了点头。
仙女忽又幽幽地道:“难道仙人真的比凡人快乐吗?要知道仙家自有仙家的寂寞,凡人自有凡人的快乐。仙凡之间,咫尺天涯,却都只是在电光火石的一念之间呢。你真的想好了吗?”
那小童仍不答言,只是直直地看着这清丽艳绝的仙女。
那仙女叹了口气:“也罢,你既是仙胎灵根,那我就授你仙术吧。此后究竟是仙是凡,还要看你的缘份了。”
说着慢慢走近那小童,那小童只觉得一股似兰似麝的清香扑面而来,浑身有说不出的受用。
忽地,那仙女俯下身来,一双玉手抚住那小童的脸颊,朱唇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小口,一阵赤龙搅海,一股香甜的金津玉液从那小童的唇齿之间,流入腹中。
那小童忽然身形渐高渐大,身上的黄衫碎成了粉片,一会功夫,便长成了一个高大的男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