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海禅师高大的身形如一棵古松昂然而立,洁白的胡须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脱俗,整个人有种飘飘欲仙的姿态。慧海禅师轻轻捻动手里的念珠,温言道:“小家伙,睡不着了?呵呵,腿脚够利索的。”
慧海禅师说道这里停了一停,本来意思是给小家伙一个说话的机会,可是等了半天发现没有回音,那孩子愣愣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旁边的大狗倒是很知趣地躲到一边去了。
“小家伙,深更半夜的,你跑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呀?”慧海禅师见聂如龙不答话,决定单刀直入。
“我……我……”聂如龙翻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老和尚,“我想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
“呵呵!”慧海禅师本来是等孩子认错的,没想到等来了这句话,不由被孩子的直爽逗乐了。“这里很神秘吗?你看看,除了锄头就是辣椒,你看到什么了?”
“没……没看到什么,可是,为什么明心不带我进来呢?每次我要说来他都吓得扭头就跑,而且这里整天上着锁。”见老和尚不象要批评自己的意思,小家伙胆子慢慢变得大了起来,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呵呵,好奇心这么大!”老和尚再次笑了,移步走到一个石凳跟前,和尚坐了下去。抬头看看天上皎洁的明月,和尚开始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这个小院年代很久远了,久远到可以追溯到几个朝代以前。少林别院最老的一座房子就是眼前的这座,差不多和寺里的房子一样年龄了。以前这里是那些犯了戒律的和尚,寺里希望通过体罚来使他们认识到错误。呵呵,别看这个小院不大,可是却住过很多有慧根的和尚,比如有石佛之称的圆通大师,当年帮助秦王建功立业的觉远大师,呵呵,我年少的时候也在这里住过呢!”
“你看看这脚下,这些坑坑洼洼的,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少林寺千年传奇的见证啊。那个时候我们整天种菜浇地,闲来无事就在这院子里练功,每天都是一身臭汗。呵呵,那时候我有个师兄叫慧明,还经常拿菜和周围的老乡换酒吃,有时候还下山去偷人家的鸡。”
小家伙挨着石凳聚精会神地听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对慧海禅师说的东西无限神往。当听到慧海禅师说到去山下偷鸡时,小家伙不知不觉笑出了声儿。
“人来人往,来来去去。”慧海禅师的话语里少见地多了一丝沧桑。“住得久了,和尚们天天在这练功,这里的地面就被踩得凹了下去。对了,你看看这几个石凳,石碾,看起来毫不起眼,可是他们的年龄恐怕比我都要大好多咯!”
聂如龙听着老和尚的话,摩挲着那些冰冷的石器,那历史的沧桑和厚重没来由地使他的心微微有些震撼。
“十二年前,本寺有两个弟子下山被政府招入了军队,下山之前他们也在这里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可是好景不长,两年以后,其中的一个弟子死在了南方,寺里从那时候起就把这个小院封了起来,一半为了纪念那名弟子,一半也是为了警示寺内弟子们,莫要再好勇斗狠了。呵呵,这些想必说了你也不大明白。”
慧海禅师絮絮叨叨的半天,一半是说给小家伙听,一半也是自己缅怀那些逝去的岁月。可是说到后来他发现小家伙有些听不进去了,一双小眼睛晃来晃去的总盯着那间小屋往里看。唉!慧海禅师轻叹一口气,当年的弟子也是这副模样,罢了!师傅引进门,个人的前途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慧海禅师走了。
聂如龙一眨眼的工夫,老和尚就不见了。嗯?聂如龙呆了一呆,慢慢地琢磨出了点意思。慧海禅师既然不闻不问了,那聂如龙还客气什么?阿福静静地趴在院子里享受着月光,聂如龙自己从上了锁的屋门挤出来一条缝,钻进了那个神秘的小屋。
从破碎的瓦楞间洒下的月光将屋内照得勉强可见物,屋子里墙壁上挂满了刀,各种各样的刀!从古老式样的到现代式样的,从长的到短的,中国的外国的,密密麻麻地挂了一屋子!而屋子的地上则是一排排的兵器架,上面什么兵器都有,借着月色发出冰冷的寒光。
聂如龙的注意力忽然被一个兵器架上一根短棍吸引了过去。短棍放在兵器架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全长大概只有七十公分,棍身乌黑发亮。摸了摸,没有其他铁器特有的冰凉感觉,在棍子的一端有处凹凸不平的地方,细看之下竟然是两个小篆字:醉龙。不知道为什么,一摸到这根短棍的刹那间,就像压抑了许久的火山将要喷发,聂如龙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想要释放的感觉。
棍影落处,兵器架颓然倒地,被棍子扫到的两根长枪断截处如利刃划过,整整齐齐,断口平滑光鲜。聂如龙爱煞了这个短棍,拿到手里好像熟悉了几十年!在这个月华如水的夜晚,从来没有做过贼的小乞丐在这个小屋里带走了一根棍子,同时也带来了一段极富传奇色彩的江湖岁月。
半年之后,慧海禅师带着聂如龙上了嵩山。嵩山少林寺,当这五个大字映入聂如龙的眼帘时,当看见那些隐映在楼台殿阁中的佛像时,聂如龙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似乎场景是如此的熟悉,可是又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聂如龙每天都会很早起来,和寺里的和尚们在山前上山下山地跑上一圈,然后和尚们去做早课,聂如龙则准时地来到素膳房帮助诸位火工师傅们忙活一阵子,最重要的是还要给两个人送斋饭,两个在少林寺里极为特殊的人。
这两个人的地位不是少林寺最高的,可是却是最特殊的。一个就是带他上山来的老和尚,就是全寺上下除了释如信方丈叫师叔以外其他人都要喊师叔祖甚至太师叔祖的慧海师傅。慧海禅师带着聂如龙在少林别院里住了半年,然后就带着他住到了嵩山少林寺后殿的禅房里。
另一个人就是在寺里最后面一层院子里住着的男人,不是和尚。古时佛教昌盛,各地寺庙如雨后春笋,有南朝四百八十寺之说,传教的僧人们往来不绝,少林寺更是一时鼎盛,挂单的游僧和方外之人多不胜数。可是到了现代,天主教基督教等等外来冲击,加上社会各种潮流的兴起,少林寺除了作为佛教标志和古典名胜开发旅游景区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了。至于挂单的人,都跑到嵩山脚下的各大酒店和宾馆里去了。
整个少林寺里的俗家人,就只剩下了那个住在最后一进院子里的男人了。聂如龙第一次给他送饭,还是方丈吩咐的。因为整个素膳房的厨子火工,送过一次饭之后,死活都不愿意再进那院子第二次。一个和聂如龙相熟的火工头陀,其实也就是年轻的帮厨,送过饭后回来居然吓得尿了裤子!
怎么回事?不管怎么问,那火工头陀只是摇头,嘴里呜啦呜啦地半哭半哑。聂如龙疑神疑鬼地将饭端了进去。结果聂如龙进进出出一点感觉都没有,在他看来那院子和少林寺普通的院子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清贫。除了一棵参天古树之外,连个石凳都没有!这一次送饭的直接结果就是自那以后,给最后一重院子送饭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聂如龙的专项差使。
令人惊奇的还在后面,过了没多久,大概就是寺里小型的比武联谊会之后,有一次火工头陀半夜起床撒尿,发现聂如龙竟然梦游一样从最后一重院子里慢慢地走出来,浑身湿淋淋地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该不是疯了吧?从那时开始,寺里的和尚们看着聂如龙的眼神就变得很奇怪,而他在暗里也被大家送了个外号:聂疯子。有好事之人立刻把这件怪事报告给了方丈,方丈只微笑着说了一句随他去吧就再无二话了。
少林寺古来收徒甚严,到了现在虽然有一些武术训练班,但也只是限于弘扬武术精神,振兴传统文化这样的宗旨下的一些培训,而且是少林弟子下山之后在别处开的,寺内是不准闲杂人等踏入的。而一般的武术训练班开班或者毕业,都会由原来的少林弟子带上一些功夫较好的学员来少林寺参观浏览一番。由此衍生了一项节目,就是武术训练班的学员和本寺弟子之间的友好切磋,以武会友,好听的名称就是比武联谊会。
聂如龙上山后掐指算来已经有一个年头了,除了每天早课晚课念经帮厨之外,也跟着寺里上下的武僧们学了一些把式。经常在一起的两个和尚一个是法信,一个是法禅。法信是年轻一代的大师兄,法禅则是排行第七。两个人的功夫都很不错,不过身为大师兄的法信似乎更倾向于佛法妙理的研究,法禅则天性好武,时不时就拉聂如龙练上两手。
每次练完之后法禅都会指导一下哪里练得不对,应该如何打,久而久之,聂如龙功夫大进。时间渐长,聂如龙的特点就显现出来了。别看拳脚功夫不怎么样,聂如龙对器械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灵性,不管是什么兵器,拿到手上熟悉一会之后,就能使得似模似样。尤其是随身携带的一根黑色的醉龙棍,曾经让法禅大吃苦头。
时光荏苒,这一日聂如龙又去后院送饭,那个怪人依旧和每次来时一样,面对墙壁静静地坐着。聂如龙把食盒放下,刚要转身离开,忽然那人说话了:“等等,我有几句话问你。”
聂如龙心里一惊,这可是这个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压力。愣神间那人已经转过了身来,聂如龙这才看清这人的长相。这个人和寺里其他和尚一样,是个光头,一对浓眉斜挂至鬓角,两只白惨惨的眼睛甚是吓人,一只左耳缺了半个,右耳上挂着一只大号的金环。狮子鼻,阔口,下巴上一团乱蓬蓬的胡子。
“你去过山下那个小屋?”声音不高,也不凌厉,可是聂如龙听着总觉得有点怪异。
聂如龙偷眼瞄了瞄那人坑坑洼洼的一张脸,迟疑着答道:“是,是的。”
“你拿了我的东西,知道不知道?”语声依然。
“啊?”聂如龙一脸的茫然,他的东西?自己什么也没拿啊,除了那根……难道是那根黑棍子?聂如龙还在迟疑的当口,猛地里腰间一动,没看得清怎么回事呢,藏在腰间的醉龙棍象长了翅膀一样,居然出现在那人的手里!
“拿了我的东西不和我说一声也就罢了,居然还给我丢人!今天上午的架打得也忒寒碜了!”那人说着,醉龙棍在指尖一阵舞动。一道道黑色的光华由指尖绽放出来,虽说那人是以指舞棍,可是手指中间却夹杂着千军万马的气势,逼得聂如龙不住地往后退,差点喘不过气来。
聂如龙知道怪人说的是什么。上午少林寺又来了一拨武术观光团,带队的是德川大师,德川武术总会的会长,有少林俗家第一高手之称。相传德川乃是师承传说中的少林名僧紧那罗一脉,紧那罗是什么人?居《嵩书》记载,西元1341年少林寺忽然来了一个和尚,蓬头跣足赤着上身,只拄着根棍子,后来被安排到素膳房帮忙。到了1351年3月26日,颖州红巾贼率众突袭少林,正要烧杀抢掠的时候,这个僧人拎着条烧火棍窜了出来。见风即长直达数十丈,立于高峰之上声震千里:“吾紧那罗王是也!”于是贼众皆散。从那以后,少林寺里就多了紧那罗殿和他的塑像,被誉为少林护伽蓝神。
《嵩书》上说的未必是真事,可是德川大师每次来都要上紧那罗殿上香叩拜却是事实。这一次武术团大大小小的光头和尚来了一大批,浩浩荡荡来至伽蓝殿前认祖归宗。大殿之内香烟缭绕,一派兴盛气象。
方丈和一众僧人都在一旁陪着,甚至慧海禅师也从后殿出来了。谈禅论道的形式一过,接下来就是所有僧人期待的重头戏——比武。这种形式的比武一般只有三场,而且一般是文比,就是不互相交手,只是相互单练一遍完事。可是德川武术团不一样,从第一次回访开始,就没有文比这一说法,都是双方对练。拳法、腿法、器械,一连三样,比完就走,也不来什么花样,所以寺里那些年轻一辈的一听说是德川武术团来了,都心痒手痒外带脚痒。
本来今天三场照例比完就该散了,可是巧的是德川今年上山还带了个俗家的小徒弟,刚好和聂如龙一般大小,所以德川提议让两个俗家弟子也切磋一番。本来大家都是看着玩,两个小孩子能有多大能耐,权作娱乐助兴而已。事实也是这样,两个孩子虽然在拳脚和器械上显露了一定的天赋和武功根基,可是在比试中大都攻大于守,破绽甚多,在场的几位师傅指点了一番之后就下去了。聂如龙本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哪知道这个平日不出门的怪人居然也有兴趣去观战。
“把你今天的那套拳再打一遍。”怪人淡淡地说道,好象师傅在命令徒弟。
“噢!”聂如龙也听教听话,马上一扎马步,把一套罗汉拳从头到尾练了一遍。
“还凑合,出去挂个牌子骗骗人足够了!”那人说着夹了口菜放在嘴里,伸出筷子点了点聂如龙:“德川家的那个小家伙还不赖,居然知道拿你腰间。”说着话,那人手臂忽然象多出一截一样,筷子一曲一伸,点向聂如龙腰间,居然和上午那个叫林子玄的招式一模一样!
聂如龙几乎想都没想,身体自然反应向后微撤,双掌一错想使出擒拿手叼住对方的筷子。哪知道未到中途,筷子忽然加速,聂如龙腰间一麻,动弹不得。
那人继续吃着聂如龙送来的饭菜,却没有说过一句话,好象压根儿就忘了有聂如龙这个人。过了大概一个时辰,那人吃饱喝足了,聂如龙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这才将筷子甩过来解了穴道。
“知道你错在哪里了么?不够勇,不够狠,不够快!你要记住,任何招式都是建立在出招人够快、够准、够狠的基础上的,失去了身体基础,一切都是废话!明白了吗?”那人现在还真象教起徒弟来了,聂如龙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之后,那人一招接一招,一式接一式地那当天的对打详细讲解了起来。
聂如龙是小孩心性,当那只自己非常熟稔的醉龙棍在人家手里象变戏法一样随心所欲地使用时,聂如龙的心里羡慕得不得了。现在怪人愿意教,那还有不愿意学的?从那以后,聂如龙除了早晚课和帮厨之外,基本上都呆在后院那个小屋里。发展到后来,甚至到了一练就是大半夜的地步,所以才有一次被火工头陀看见半夜从最后一重院子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