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裴元绍所问的这个问题,甄尧自然是不屑回答。
他又在裴元绍的大帐中坐了片刻,起身道:“裴将军,既然新兵已经送到,我事务繁忙就不耽搁了,这就回去复命。”
“甄哥儿,等下。”裴元绍忙道:“末将想问一下,你来我军营之前碰到过敌人侦骑没有?”
甄尧随意道:“没遇到呀,你也知道这些新丁的德行,若半路上遇到敌人,只怕早就跑散了。”他笑了笑:“真遇到敌人的侦骑倒好了,新丁跑个精光,我也省得拖着这群混蛋在野地里喝冷风,到处奔波。”
“不可能呀!”裴元绍有些疑惑:“我这里全是步兵,你也知道我河内军的骑兵都要集中使用,并派出去保障各条战线的后勤辎重运输。前一段时间,他们也欺负我没有效反击手段,成天派出骑兵反复骚扰。还好我这里营盘扎得紧,又人多势众,才不至于酿成大祸。可看到这些苍蝇成天在眼前飞,还是挺让人恼火的。你这群人目标如此之大,怎么没遇到敌人的斥候?怪了!”
到这里,他又有些关切地对甄尧:“甄哥儿,你是主公的左膀有臂,又成天在各个场走动,平日也要多带些护卫,若真有闪失,事情就大了。”
甄尧无所谓地一笑:“不怕,不怕,我骑术还算不错,从习剑,寻常三五个人也近不了身。”
裴元绍恭维道:“河北甄家的子弟自然是十分了得的。”
甄尧却不以为然:“不能这么,也不是人人都如我一般英明神武。比如我家二哥,就是废物一个,文不能安邦定国,武不能冲锋陷阵,不过他是嫡出,大哥去世后,他就做了家主。哼。”他冷笑一声:“干得好真不如生得好啊!”
这涉及到甄家的嫡庶之争,是甄家的家事,裴元绍自然不便插嘴。只道:“甄哥儿现在也是别驾从事使了,将来若再有所作为,或许能做到一郡之太守。世上大家大族中旁系强过主家的事也是有的。比如袁绍。”
甄尧听他这么一,也高兴起来。裴元绍这番话到他心里去了,这家伙虽然是个粗鲁军汉,出身也不光彩,可为人倒也伶俐。
甄尧看这家伙也是越来越顺眼了,笑道:“老裴,你着人倒也有些意思。罢了,我急着去见主公,也想见识见识名满天下的公台先生,就不同你多。我这就走了。”
“等等,我还是送你过去吧。最近几天,敌人的斥候骑兵突然消失,我心里有些不塌实。”裴元绍一边起身,一边接过卫兵递过来的铁刀挂在腰上:“我也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主公了,也想去见识一下公台先生的音容笑貌。”
“对对对,陈公台这样的大名士是该去见上一见。”甄尧连连头。
裴元绍骑着战马,带了十个骑兵护送着甄尧出了营房,一路向北狂奔。
本来,裴元绍对甄尧先前所还半信半疑。在他看来,这家伙也不过是一个公子哥儿,在自己面前什么弓马娴熟,剑法出众,不过是吹牛罢了。
他心中对甄尧的傲气很不满,但看在主母的面子上,还是大力恭维。等出了营,裴元绍有心让甄尧出丑,不停鞭笞战马,把度提得极快。
一口气跑出去十来里,回头一看,那甄尧在战马上坐得稳当,身体随着马匹的颠簸惬意地起伏。
在看自己的十个侍卫,都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裴元绍大感惊讶的同时,心中也是佩服:“甄哥儿好骑术啊,看你马上英姿,到有几分匈奴骑兵的风采。”
甄尧得意地挥了挥鞭子,笑道:“我甄家在中山常与匈奴人打交道,买些牛羊战马。我从就跟着一个匈奴马奴学骑术。这骑马嘛,其实也没有什么神奇的。战马这种东西最通人性,脾气有倔,你要顺着它的心意来,千万不要用强。一般人骑马,一上鞍子,就紧张身体僵硬,两腿紧紧地夹着马腹。如此一来,不但战马不舒服,骑上一整天,人腿都被鞍子磨破皮了。因此,上得鞍子,就要全身放松。将身体的重量压在马镫上,保持松弛状态。战马冲锋时,人也要微微悬空,随着战马上下起伏。马镫加上缰绳,一个向左右用力,一个向前后用力,足可以让人固定在鞍子上不至于掉落与地。裴将军,我看你骑马的肢势,以前没骑过马吧?”
裴元绍心中更是佩服,道:“我以前是步将,学习骑术也没两年。我本以为骑马这种东西没什么讲究,只要能爬上马案就可以了,却不想有这么多门道。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被人恭维的感觉不错,尤其是这种由衷之言。
甄尧是李克的大舅子,平素同洛兄妹感情也是极好。看在李克夫妇的份上,河内诸将都会给他一些面子。他从来不缺少恭维,可他也知道大家不过是在敷衍他糊弄他。像裴元绍这种自内心的敬佩还是第一次,让他大起自己之感。
呵呵一笑,甄尧收起了年少轻狂的傲态,突然出一番掏心窝子的话:“我这人不讨大家喜欢,这我也是知道的。我一来就做了高官,大家肯定不服,可主公需要我来联络地方势力,我有什么办法。再了,大家都看到我同主公的关系,却不看不到我甄尧的本事。我平时也不是不努力,我向主公学枪法,拜颜良将军为师学刀法,每日达熬筋骨,不近酒色,不可谓不努力。可大家都看不到一,只知道我是李伯用的舅子。究竟我要做什么,才能得到你们的承认。”
到这里,这个年少冲动的少年愤怒地用鞭子敲着马鞍。
裴元绍不好什么,“军中将士都是实在人,上得战场,能取得胜利,就能得到大家的承认。”
“也是。”少年一笑,转瞬又是满面阴霾:“可惜主公和主母不会让我上战场的。”
沉默片刻,他抬起头,烦躁地:“不这些了,老裴,我听人你是有名的神射手,要不,你教我两手。”
裴元绍见他起着箭法,松了一口气,笑道:“老裴我射箭也不过有些准头,若起神射手,军中又有所能比得上主公。你不向主公求教,反向我学箭,不是舍本逐末吗?”
“话也不能这么。主公的箭法全凭一身力气,他那张十石硬弓,不是个人也拉不开,更别十二石弓了。而你老裴的箭法,却靠的是准头。我在军中向主公学枪,向颜良学刀,向阎家兄弟学习马术,想的就是取众家之长。你可不许藏私啊!”
裴元绍推迟不了,只得抽出弓来,同甄尧细了一番自己所悟出的那一套弓法。
听裴元绍完,甄尧想了想,道:“果然好,我试试。”
他抽出一支羽箭,拉圆的大弓,朝远方的树林里射去,“看我射那根白杨树。”
路边那座树林距离官道大约一百步,里面那根白杨树不高,看起来不过是细细地一条。
看得出来甄尧在箭术上是下过一功夫的,现在又用了裴元绍的法子,劲道虽然不大。但羽箭在空中飞行的轨迹又平又稳,眼看就要一击中的。
裴元绍刚要叫声好,却不想从那棵白杨树后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正好将那支羽箭夹住。
这突然出现的一只手让众人都吓了一跳,裴元绍慌忙拦在甄尧面前,大叫:“警戒,警戒!”
一众骑兵乱糟糟地涌来,将裴元绍和甄尧团团护住。
这个时候,从白杨树后转出来一个身着烂银索子甲的武将。他左手提着一张铁胎大弓,将右手夹住的那支箭搭在上面“咻!”一声回射过来。
只听得“啊!”一声,一个骑士从战马上掉了下去。
敌人这一箭从他左额进入,穿透铁盔从右脑钻了出来。
裴元绍心中大骇,敌人这一箭不但射得极准,而且力道雄浑。看样子,敌人使用的起码是十石以上的铁胎硬弓。所谓铁胎弓,就是在制作大弓时在弓背镶入铁条,增加了射程和威力,也被称为铁脊弓。
弓身很多部分也有铁皮来包裹。甚至有全铁弓身的铁胎弓,大家想想这个分量吧。铁胎弓即使在没有箭的情况下弓本身也能作为武器
铁胎弓的弓力很大,一般都是十石以上。想裴元绍这样的武将或许能轻易开弓,但等上了战场,就未必敢使这种威力强大武器。因此,每次战斗,做为弓手,起码要开弓二十次以上,碰到激烈一些的战斗,从早到晚,需要开弓上百次。若都用铁胎弓,铁人也受不了。
裴元绍知道,换自己用十石铁胎弓,能急开弓射出五箭就算不错了,第六箭是无论如何也射不出去的。
所以,一看到敌人手中的十石铁弓,裴元绍心中一冷。
在看到那人高大英俊的外表,头上那耀眼的金冠,和座下红如碳火一样的战马,更是忍不住大叫:“吕布!”
这一声中充满了绝望。
树林里人影晃动,也不知藏了多少人,看样子都是骑兵。
再,吕布座下又有那匹赤菟马,任何人只要被他盯上,根本就没机会逃脱。
“吕布?”甄尧不但不害怕,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敌人仔细端详。
“对,是他。”裴元绍声音微微颤,“甄哥儿快逃,我来挡住吕布。见了……见了主公,你就对他,我老裴为他尽忠了。”
“我一个人逃跑……不合适吧,传出去,会被人耻笑的。”
甄尧有些迟疑,
“哎,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活下去才最要紧!”
话中,吕布手中也不停,一口气射出了好几箭,又将三名士兵射死。
这下裴元绍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拉住甄尧的缰绳,叫了一声“驾”就带着他朝前冲去。
见主将逃跑,士兵们也都回过神来,齐齐骑着战马向后奔逃。
吕布知道裴元绍的身份,有见他对甄尧很是客气,知道遇到一条大鱼,自然不肯放过,也骑着战马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射击,像拍苍蝇一样将裴元绍的卫兵一一射倒。
吕布人马不是很多,也不过一百来骑模样,估计是来骚扰裴元绍的攻城部队的。
裴、甄二人也是运气不好,在半道上被人家碰到了。
转眼,二人就变成了光杆司令。
裴元绍惊得浑身都是冷汗,倒是那甄尧却不住赞叹:“好箭法,好箭法。飞将军吕布果然不是盖的,单这一手箭术,就当得上天下第一。老裴,你手下的卫兵可不怎么样,比起主公的先登士和邯郸骑可差了许多。”
真他妈是个二百五,世家大族怎么尽出这种糊涂蛋!裴元绍不禁一阵腹诽,不过,甄尧虽然狂妄,可这份胆色还是让人佩服的。
这家伙是个当兵的料。
不过,眼前最要紧地是如何从吕布手中逃脱。
裴元绍一声大喝:“甄哥儿,咱们分头跑!”
“我们为什么要分头跑?”
裴元绍气得满脸铁青,也不回答,提起鞭子就给了甄尧马屁股一鞭。
战马飞快地跑远。
裴元绍一边骑马,一边将箭搭在大弓上,回射。
不过,他射出的这一箭还是被吕布用铁弓一拨,拨到了一边。
经过这一耽搁,甄尧也跑得远来。
裴元绍也松了一口气,正要再射。
就在这个时候,裴元绍看见吕布从箭壶里掏出两支羽箭,将尾羽放在口中,用牙齿咬住,一撕,就撕去了半副。然后将两支羽箭搭在弓上,喝一声拉圆了,朝自己指了过来。
裴元绍一怔,吕布同时将两支箭搭在弓上做什么,先前撕去半副尾羽又是做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吕布手一松,两支被撕去半副尾羽的长箭闪电一样射来,在飞出去十步远的地方同时朝两边一分,划出两道弧度极大的曲线,分别向裴元绍和甄尧射去。
“这箭竟然会拐弯!”在另外一边逃跑的甄尧惊奇地大叫起来。
裴元绍也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呆住了。
吕布这一箭度快到惊人,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这一箭头就正中他的鼻子。
剧烈疼痛袭来,眼前一黑,裴元绍咕咚一声从鞍子上落下,摔到地上。
他心中一凉,暗叫一声:我死了!
可永恒的长眠并未如约而来,等到吕布冲到他面前时,裴元绍这才恢复视力。他现,吕布射出的这两箭上并没有装箭头。自己是被他一箭硬生生从战马上撞了下来。
这一箭力量很大,把裴元绍的鼻子也射破了,鼻血流地到处都是,一张脸也出现了水肿。
吕布伸出方天画戟拍了拍裴元绍的背心,吩咐手下:“把他跟我捆了,此人是李克手下大将,给我看仔细了。”
“别捆我,我自己会走。知道我是谁吗,吾乃中山甄家三公子甄尧……把你的手放开。”甄尧愤怒地挣扎着,被两个骑兵捆了过来。
他被吕布的箭射中了后脑,因为没戴头盔,在遭受重击后,身体失去平衡,这才落马。
甄尧也不畏惧,走到吕布面前,上下看了几眼,“你就是吕布。”
吕布像看白痴一样瞟了他一眼:“李克的舅子?”
甄尧突然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知道你这两箭怎么会拐弯了。原来是只装半片尾羽,箭在空中飞行的时候,一边重,一边轻,重的一边就朝轻的一边跑。箭就会拐弯了。这就像两轮车,一旦掉了一支轮子,有轮的一边就向没轮的那边转。”
吕布头,郑重地看了他一眼:“好机灵的子,胆子也大,有意思。卫兵,给他松绑。”
活动了几下手下,甄尧突然问:“温侯,你是要杀我们吗?”
吕布摇了摇头:“你们都是李克手下的要人,杀之可惜。我军马上要与河内军休战,要谈判了。在谈判之前,手上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有你二人在手,可向李克交换我家夫人。”
“交换,好,实在是太好了!”甄尧大笑:“这个消息实在是好,我家主母早就想放你家夫人回去了,她在我们那里住着也不是办法。”为了严氏的事情,洛没少跟李克吵架。甄尧当然巴不得快将严氏这个女人给处理掉。
吕布:我家夫人在你们那里还好吗?
甄尧头:“怎么不好,好得很。对了,你们也知道要和我军议和的事情了?”
吕布头:“我刚接到公台先生的信,是要来合我与李克。”
“对,宫台先生正在我主公那里,估计马上就会来你这边的。”
吕布不想同这个脑筋不清醒的俘虏在扯下去,下令道:“去一个人到李克那里带信,就他手下大将裴元绍和大舅子在我手中,让他送我家夫人过来换。另,把宫台先生月给我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