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公子”阴显鹤是东北新近崛起的用剑高手,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性情孤僻,任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出现在成都的五门客栈,并且是这样一副潦倒落魄的模样。
原因很简单,四个字——为情所困。
但此情非爱情,而是无从泯灭的亲情。
数年前与他相依为命的亲生妹妹阴小纪被巴陵帮掳走,准备进献给杨广作宫女。*的阴显鹤为寻妹妹,万里奔波,一直孤身行到塞外,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此趟他从东北来到巴蜀,就是一路跟踪那个疑似他妹妹的长腿美女,但数日前两人的秘密长谈将他心中的期许粉碎,他抓住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并不能救下他。
这才让他终日饮酒,心志全失,以至竟沦为乞丐。
阴显鹤道:“你帮我找到妹妹,我保护你三个时辰,这笔买卖非常公平。”
他没理由不相信明月,当世除了他们兄妹,谁还会知晓他妹妹叫阴小纪?妹妹安全无恙的消息让他脑海豁然开朗,整个人充满希望和斗志。
明月道:“但这三个时辰可能并不好过,甚至有可能会丧命。你考虑好了?”
阴显鹤道:“阴某有仇必报,有恩也是必报。”
快意恩仇,至死不悔,本就是江湖人的特性,或许只有天性至邪的魔道妖人才会将这种做人最基本的道德约束也抛之脑后,无怪为世人唾弃、不耻。
明月赞道:“好汉子!”
阴显鹤忽道:“我饿了!”
明月叹道:“是人都会饿。我也不会例外。”
清烟从拐角适时出现,亲自将点心、斋菜奉上。
酒客们对明月更为好奇了。她究竟是谁?难道是五门客栈的幕后东家?
五门客栈能在偌大的成都城出名,并屹立不倒,当然有它独特的手段,除了出色的经营方式,还得有深厚的背景。
正因如此,纵有贪慕明月醉人身段的客人也没敢出言骚扰,更别说付诸行动了。
但万事总有例外。
就像世上有人即使不吃饭也不会产生饿觉一样,素为成都一霸的霍悍然出手了。
话说霍大少勾搭胡小仙无果,乖乖陪着莲柔公主来五门品尝成都名吃。他知道莲柔只是在利用他,碰巧自己也正有食欲,又可在美女心中赢得印象分,日后不愁没有机会,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但霍少见了明月一眼,眼神像给木桩钉住,再也移不开。
明月与阴显鹤的位置在入门第一张台子,留给霍纪童的只有一个温柔婉约的背影,但就是这简单的一个背影如有磁石一般的魔力,将他紧紧的吸附。
霍纪童以前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得不相信,因为他首次没有想到占有,而是想与这曼妙背影的主人产生一段神圣的爱情。
这种想法很可笑,但霍纪童满腔只有柔情,在没有看到明月正面的情况下整个身心都被一种温馨甜蜜的感觉占据。
继而,他看到了明月身边正在大吃大喝的阴显鹤。
一个有着倾国倾城背影的大美女居然会投缘地与一个叫化子有说有笑,霍纪童忽然觉得天悬地转,大厦将倾,这种完美破灭的痛苦是外人无法体会的。
所以,他要拯救他心中的美,拯救他还未来得及发生的爱情。
于是,他向明月伸出了一只手——他要拉着他命中注定的女人离开这个臭男人!
霍纪童的思路历程说来复杂,其实也只有一瞬间的功夫,从他前脚进门开始,到身体慢他半拍的莲柔的后脚也跨进门槛结束。
莲柔只看到一片炫光亮起。
接着霍纪童一声惨叫。
血雾迷漫。
她注意到阴显鹤把一把短剑收回了袖内,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啃着那根仍未吃完的鸡腿。
明月的背影仍是那么柔弱,但莲柔决不敢小觑这个女人。
很少有人能面对发生在身侧的惨案无动于衷,而明月恰恰是其中之一。
莲柔发现明月的身子没有一丝颤抖,包括那只握着酒盅的玉手继续放入面罩内浅斟低饮。
她微微一叹,扶起了霍纪童。
他的右手正把地板染得血淋。
整个一楼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无不面色复杂地看向没事人一样的一男一女,还有似乎很无辜的成都恶少。
鼓掌声响起。
在此刻的寂静里犹为刺耳。
或许称之为鼓掌并不合适,准确来说是在拍桌子,因为此人想要鼓掌也不能够,只能用拍桌子来表达心中的快意。
他显然只有一条胳膊。
众人询声看去,恰见脸如黄蜡、满额苦纹、惟有独臂的尤鸟倦,他显然是在为终于有了同病相怜的弟兄而兴灾乐祸。
尤鸟倦那副诡异的形象让人不由敬而远之,故能独据一桌,此时见万千目光聚来,嘴角勾起一个恶心的弧度,以他怪异难听的语调道:“好剑法!”
没有人说话。
尤鸟倦又道:“可惜是条短剑。不然定能割下这小子的喉咙。”
阴显鹤仍在填肚子,他讨厌聒噪的人,但更不喜欢缺乏能量的无力感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现在必须尽快补充这些日来消失的能量,把状态恢复到最佳,这样才能保护好雇主。
有人说沉默的人是胆小的,沉默只会让敌人觉得你软弱可欺,变得愈发嚣张。
阴显鹤没有当尤鸟倦是敌人,但丢失一条手臂后日渐变态的尤鸟倦却忽然大怒,在只有他一人侃侃而谈,而别人都在把他当猴看时,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现在他的心思越来越敏感了。
其实,一个人越是自卑,就越是在乎他人的看法。
仇恨的无端萌生,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一声怪啸,尤鸟倦跃至半空,继而朝阴显鹤扑来。
两人中间只隔了三个台子,距离并不短,但对尤鸟倦而言只是几个呼吸的工夫。
尖叫声响起。
其中还伴着一声低沉的佛号。
砰!
尤鸟倦倒飞回去,口中鲜血在空中喷洒。
阴显鹤与明月都没有动,莲柔与霍纪童自然也不会动,动的只有飘然落下的小和尚玄奘。
在方才的一刹那,从入口出现的玄奘以劲气高度集中的宝瓶印硬撼尤鸟倦,并将之击退!
阴显鹤道:“小师傅好俊的功夫!”
玄奘低吟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明月扭头看向他道:“杀一个江湖败类,魔门妖孽,何过之有?”
玄奘羞涩一笑,道:“打搅了几位施主饮食的雅兴,在小僧眼里当然是罪过。”
噼里啪啦!
尤鸟倦砸到一张台子上,碟筷菜汁四下飞溅,几人避之不及,弄得灰头土脸,果然是场罪过。
阴显鹤拍桌大笑道:“小师傅甚合我的脾味。来!我请你喝酒。这家店里的汾酒可是个好东西。”
玄奘清秀的脸庞微现红晕道:“小僧身处沙门,不敢破戒。”
阴显鹤笑道:“你们佛门不是讲究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吗?只要心中有佛,什么清规戒律能拦得住心中的大自在?”
玄奘苦笑道:“小僧并非禅宗弟子。”
佛门中禅宗不重经典,讲究顿悟,并不需吃斋念佛,有道是明心见性,可证如来。这点与江湖侠客相类,重我信我,却不迷信权威。
阴显鹤不悦道:“你们和尚,就是麻烦!”
玄奘腼腆一笑。
佛门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明月道:“小师傅请坐。请问小师傅法号?”
玄奘依言坐下道:“小僧洛阳净土寺玄奘。”
这时几名女侍赶到尤鸟倦身边,他的口鼻已没了呼吸。清烟投她们一个眼色,几女会意,把尸体抬出,交由伙计觅地掩埋。
邪极宗一代高手,竟是如此下场!
莲柔掂量此间情形,扶着恍若痴呆的霍纪童,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明月道:“清烟!为玄奘法师准备素斋!”
众客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这位玄奘小和尚是什么来头,看年纪不过十三四,武功居然还很不错。
清烟应喏,玄奘则闻言摆手道:“小僧当不得法师之号!”
明月笑道:“当得当得!堂堂沙门护法,如何当不得法师之称?”
玄奘奇道:“女施主此话怎讲?”
明月道:“玄奘你方才那招是佛门手印中的宝瓶印,印诀法门虽妙,却不是什么难能可贵的东西。你真正的杀招是口中喧出的那声佛号,乃是佛家真言,真言重神不重形,窍妙处在于三密之运用,以之辅修手印,潜力无穷。当今佛门中能传你真言的,唯有真言老和尚。而真言乃是当代沙门护法,他既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你便已接下他的护法之职。”
玄奘对“沙门护法”不以为意,对明月的判断之精之准佩服之至,道:“女施主眼力好生厉害。玄奘得蒙真言大师青睐,授以九字真言手印。大师曾言道,此九字真言用之于佛则为佛,用之于武则为武,小僧以武伏魔,惑于神通,一时竟隐有自得之意,实在惭愧。”
“小和尚没有骄傲自满,倒是件值得称道的事情。”
出声的不是明月,而是从楼上翩然走下的绝色丽人。
因为她的出现,所有由命案而引发恶劣心情的食客全部无法挪移脚步。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养着的两珠黑水银,左右一盼,整个大厅的人仿佛都被那秋波所波及,几乎每一个人都感觉到那一潭碧波里清澈的神韵。
就这一眼,整个一楼便变得落针可闻。
不知有多少人因为她的双眸而忽略了她的白纱长裙和那腰间连着的轻丝带。
惊艳!
这几乎是每个人心中的想法。
她那乌黑的秀发流动着看不到的光泽,在头上梳着的双髻和那洁白如玉的肌肤相得益彰。
更别说她那眉目如画,精致的不可思议的完美脸型。诱人的樱桃小口上,一抹淡淡的殷红,引人直想在上面一尝殊味,明媚的双颊粉黛未施,却已是白里透红,望之更显娇柔艳丽,柔情似水。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万中无一的绝代佳人!
自从白衣美女现身后,清烟隐隐舒了口气,一不小心瞥到明月饱含深意的一眼,霎时又汗流浃背。
在无数炽烈的目光里,白衣美女走到明月身边坐下,笑吟吟地道:“明月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阴显鹤神经紧绷,如头野狼狠狠盯住她。
在这个陌生女人的身上,他感到危险的气息。
这种异乎常人的敏锐的第六感,正是他长年流亡生涯中收获的最宝贵的东西。
两大美女的聚首,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世上总有一种美叫人屏息,让人不忍亵渎。
二女无疑都是这个级数的美女。
相对于那女子的亲热,明月面纱下的表情平淡,仅是微微一笑道:“青雅,欢迎你回到中原!”
白衣美女青雅叹道:“可惜成都虽然繁华,却还算不上是中原。”
明月道:“相比于苦寒的西域,东土不都是中原么?”
青雅道:“果然不愧是天后,看待问题的角度都比别人精辟!”
明月似是意有所指道:“站的高,才能看的远。”
青雅道:“小妹我只是个俗人,视野无法变得如天后这般广阔。什么天下,什么苍生,小妹真没兴趣管呢。”
明月轻摇螓首,道:“我对青雅你很失望哩!”
青雅道:“当初你就该猜到今天的结局了吧。”
明月道:“你若不去西域,决计活不到今天。这话你可信么?”
青雅哂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明月道:“你布这个局,就是想要杀我?”
青雅道:“数载筹谋,总算没有枉费我一番心血。”
明月道:“你认为你们能杀得了我?”
青雅道:“你已山穷水尽,还逃得了吗?”眸光流转,扫往阴显鹤与玄奘道:“天后总不会以为凭着这两位可保你性命吧?”
阴显鹤与玄奘默不作声。
明月叹道:“只有天衣才会无缝,任何计划都会有破绽,你的也不例外。”
青雅道:“我倒想听听。”
明月道:“你不该将地点选在成都。”
青雅讶道:“成都风景绝佳,作为你的埋骨之所,难道不合适?”
明月道:“你忘了有个人也在成都。”
青雅神秘一笑道:“你是在说凌风?他可不一定会来。”
明月淡淡道:“他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