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山城外观和内在会给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若前者令人想起攻守杀伐,那后者只会使人联想到宁逸和平。
城内分布着数百房舍,以十多条井然有序,青石铺成的大道连接起来,最有特色处是依山势层层上升,每登一层,分别以石阶和斜坡通接,方便住民车马上落。
道旁遍植树木花草,又引进山上泉水灌成溪流,在园林居所中穿插,形成小桥流水,池塘亭台等无穷美景,空间宽敞舒适,极具江南园林的景致,置身其中,便像在一个山上的大花园内。
主要的建筑群结集在最高第九层周围约达两里的大坪台上,楼阁峥嵘,建筑典雅,以木石构成,由檐檐至花窗,缕工装饰一丝不苟,营造出一种充满南方文化气息的雄浑气派,更使人感受到宋阀在南方举足轻重的地位。
又由数百大小院落组成,院落各成体系,又是紧密相连,以供奉历代祖宗神位的宋家祠堂为中心。每个院落均分正院偏院,间隔结构,无不选材精良,造功考究。
在熹微的晨光里,凌风来到与磨刀堂毗邻的明月楼,步入庭园,一位白发斑斑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斜斜瞥他一眼后,便视若无睹地继续工作。
凌风心中大讶,这人见到陌生人闯入居然如此淡定,真乃雅人一个。
穿过两旁花木扶疏的长廊,是一道跨越池塘的长石桥,四周树木浓深,颇有寻幽探胜的气氛,池塘另一边就是门士正中处悬有刻上“明月楼”三字木雕烫金牌匾的两层木构建筑物。木门隔窗均是以镂空雕花装饰,斗拱飞檐,石刻砖雕,精采纷呈。
桥中一个雪白的身影正凭栏俯首,凝视着池内安详游动的鱼儿。
晨风拂动着她没有完全束好的长发,逃脱紫玉簪束缚的几丝乌云轻轻地舞着,衬着风中飘拂不已的雪白衣裙,格外地超尘脱俗,尤其是这白衫美女眉目如画,肌肤之白净细腻竟不比洁白的衣衫稍逊,周身除了随风轻扬的秀发和如泣如诉的乌瞳外,纯是一片白皙。她连头也不回,轻启的朱唇吐出仙音,波澜不惊地道:“凌风,你来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如初阳时的露水,清亮润滑,又有些临风而去的余韵。
凌风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走到她身后,抱住她的纤腰,道:“月儿,我来了!”
宋月媛美目朦胧,素手轻抚着隆起的小腹,似在爱怜着怀中的孩儿,她微微转头,在凌风脸上吻了一口,道:“回来就好!”
凌风感受到她体内孕育的小生命,问道:“几个月了?”
宋月媛明艳胜雪、文雅秀逸的俏脸上洋溢起母性的光辉,柔声道:“五个月了。”
凌风望着朝阳下泛着青碧的池水,情思百转,道:“是个儿子。”
宋月媛蹙起黛眉道:“你不喜欢女儿吗?”
凌风把头靠在她的香肩上,笑道:“只要是你的骨肉,我都喜欢。不过,这回你怀的真是个儿子。”
宋月媛叹道:“你真是越来越神通广大了。”
凌风吻上她圆润的耳珠,道:“月儿你在恼我吗?”
男性的热气轻拂耳际,宋月媛娇躯轻颤,嗔道:“假如我一走了之,又寻上几十个男人夜夜笙歌,你会是什么想法?”
凌风苦笑道:“对不起!”
宋月媛转过身,道:“当时我心知有了身孕,不能再陪你,才会作主让你把贞贞收入房中。岂知你居然这么可恶,得寸进尺,哦,不,是得寸进丈,美人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我知道你好色,但也该有点节制吧?也不怕被掏空了身子。”
凌风轻轻拨拢她的乌亮秀发,把她依偎在胸前,道:“好月儿,为夫知道错了。你想怎样惩罚我?”
宋月媛迷醉似的倒在他的怀里,道:“惩罚你有用吗?你害得我饱尝相思之苦,如个深闺怨妇般不知羞耻地每日盼你来岭南找我。好在你还有点良心,没让我白等!”
凌风在她甘甜的唇上啄了一口,深情地道:“月儿,你可知我在生死存亡的那一刻最想见的人就是你。”
宋月媛清亮的眸神里雾气蒸腾,埋怨道:“你这小坏蛋,这是我听到的最动听的情话了。吻我!”轻仰玉容,花瓣一般甜美脆弱的香唇等候他的亲吻。
凌风自然遵命,恣意地吮啜下,宋月媛不一会儿就被他吻的娇&喘连连,芳心浮动。
好半晌,唇分。
宋月媛叹道:“真怀念被你使坏的那段日子。”声音娇柔轻细,带着无比的媚惑,此刻的她仿佛化成了一团火,在凌风怀中只待狂烧的时刻。
凌风强忍把她就地正*法的冲动,道:“你身怀六甲,现在确实不是时候。我来只想见你一面。”
宋月媛听他说的真挚,两行热泪汹涌而出。
凌风细心地为她揩去清泪,笑道:“怎么啦?”
宋月媛动情道:“夫君,你知道吗?方才你到我身边的那一刹那,我突然觉得你离我很遥远,那种感觉叫我很心痛!答应月儿,不要舍我而去,好吗?”
凌风暗叹女人心灵的敏感,看她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只能连连点头,轻声安慰。
两人耳鬓厮磨,温存片刻,互诉肝肠。
“月姐姐,夫君!”
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远远响起,两人看去,却是卫贞贞来了。
多时不见,卫贞贞倒不见清减,身段丰腴许多,多了几分雍容的气度,显然脱离苦海后,在宋阀的日子过得比较开心。她一袭浅黄色衣裳,婀娜多姿,碎步行走间,玲珑凹凸的曼妙曲线表露无遗,并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女人韵味,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一亲芳泽。
宋月媛掐了下凌风腰间的嫩肉,低声道:“便宜你了。贞贞等你的宠幸可是很久了,今天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凌风自知他与卫贞贞间无甚感情,她答应做他的娇妻,全是宋月媛撮合的缘故,不由有种惭愧的情绪,像是自己耽搁了人家的青春。将宋月媛搂紧,说道:“我只想好好陪陪你。”
卫贞贞娇靥微红,低眉顺眼走近,微笑道:“夫君你可算来了!你不知月姐姐盼你盼得多么辛苦!”
宋月媛伸指在她琼鼻上一点,揶揄道:“也不知哪个小妮子一天到晚牵肠挂肚,连梦里也夫君夫君地叫唤。”
卫贞贞大羞,偷瞧了凌风一眼不敢说话。
凌风揽住两个美人,忽道:“我闻到包子的香味了。”
宋月媛翻他个白眼道:“包子西施的名号岂是白得的?”又语带双关地道:“你可是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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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三十日。
阴。
黄昏。
独尊堡位于成都北郊万岁池南岸,坐南朝北,仿似一座规模缩小的皇城。全堡以石砖砌成,予人固若金汤的气象。
堡主解晖人称“武林判官”,在江湖上向与结拜义兄“天刀”宋缺齐名,在巴蜀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
李淳风通过吊桥,敞开的堡门早有人恭候,是个衣服华丽的锦衣大汉,年纪四十许间,听来者报上姓名,自我介绍为堡中管家方益民后,道:“道长大驾光临,实是我独尊堡的荣幸,请这边走。”
入门处是一座石砌照壁,绕过照壁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书“忠信礼义”四个大字,接通一条笔直的石铺通路,两旁植有苍松翠柏,房舍藏在林木之间,景色幽深。
对身边这个年纪轻轻,仅有二十许的少年,方益民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微笑道:“我们堡主今早方知道长光临成都,故着方某在此专候。”
李淳风淡淡道:“贵堡主客气了。淳风不过是侥幸拜得一位名师罢了。”
方益民领他经过一道横跨自西北逶迤流来的清溪上的石桥,见前方位于独尊堡正中的建筑组群楼阁峥嵘,斗拱飞担,画栋雕梁。尤其是主堂石阶下各蹲一座威武生动高达一丈的巨型石狮,更给主堂抹上浓厚的神秘和威严。
堂前有人。
此人额高鼻挺,肤色黜黑,神情倔傲冷漠,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威震八方的霸道气势。他的身上没佩任何兵器,不过谁也不敢怀疑他具有凌厉的杀伤力。
解晖!
李淳风淡然自若道:“淳风见过解堡主。堡主于百忙中仍肯抽空见我这个未成气候的小子后辈,是淳风的荣幸。”
解晖哈哈笑道:“道长谦虚了。袁真人的高足,天底下谁人敢小视?解某闻说道长莅临,不胜喜之。快!请到内堂入座。”
寒暄一番,宾主相宜,你称我一声“世叔”,我叫你一句“世侄”,气氛融洽。
解晖看出李淳风性子冷淡,但非是不识趣的俗人,给足自己面子,心中欢喜,道:“袁真人近来可好?”
李淳风道:“家师天劫在即,不便亲至,故遣淳风入蜀赠君一言。”
解晖捻髯道:“世侄请说。”
李淳风道:“日月照龙舟,淮南逆水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
解晖稍作思索,沉吟道:“袁真人名满天下,算无遗策,老夫本不该怀疑,但这四句谶语与一直流传的童谣‘杨花落,李花开,桃李子,有天下’,似有异曲同工之意。李密败亡,李阀还有机会吗?”
李淳风道:“天意如何,淳风不敢妄言。近年有民谣《桃李章》曰:‘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据说有人从中预言三件事。一,桃与逃偕音,逃亡的李姓之人,会得天下。二,皇帝与皇后,迷转于扬州,不得返都。三,‘勿浪*语,谁道许’,是‘密’的意思。故李密为天命所归,必主乾坤。结果李密亡于洛阳,四面楚歌的李阀却安稳如山,虎据关中。故另有一解,逃与陶亦是同音,陶者,唐也,唐公李渊或为应命之人。”
原来两日前巴蜀轰传一则消息,可谓举国震动,李阀西破薛举的西秦军,解了大兴之围,东与窦建德的长乐军达成和议,只余北面进犯太原的刘武周为敌,具体情形尚不得而知,但李阀咸鱼翻身已是不争的事实。
李淳风所说陶唐,有个典故。陶唐是上古时期尧帝的别名(尧是帝喾的次子,也就是黄帝的玄孙。他最初封在“陶”,后来又徙到“唐”,所以才称为陶唐氏)。唐尧虞舜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
李渊世袭唐公,如今割据一方,这点倒说的过去。杨广夫妻正困于江都,应了第二句。就是那民谣的第三句有点不知所云。
陪座的方益民道:“又有民谣说,‘李子结实并天下,杨主虚花无根基’,正是李氏当为天子之兆。故两年前方士安伽陀劝昏君尽诛宇内李氏,杨广虽没有采纳,却在不久诬称李阀阀主李浑谋反,杀了三十二口,其余流放岭南,这才使李渊捡个便宜。目下李密之子李天凡执掌瓦岗,不思进取,反欲谋算飞马牧场,不想赔掉老丈人翟让的性命,内部乱作一团,难成气候。反观李渊西进关中,旬日下城,虽有短暂挫折,却在击破薛举后奠定收取陇右、巩固后方的基础,可见正是有大气运者。”
解晖满含深意地瞥了跟随他多年的大管家一眼,喝口茶道:“世侄此行莫不是要为李阀做说客?”
李淳风否认道:“小侄只为袁师传话而已,别无他意。天道运转,自有定数。我等泄露天机已是罪过,哪敢再参与凡尘之事?袁师慈悲为怀,不忍巴蜀生灵涂炭,陷入无边战乱,这才吩咐淳风来见世叔。”
解晖道:“袁真人大德,解某铭感五内,定会牢记于心,不敢或忘,为巴蜀百姓的福祉尽自己的一份力。益民,带世侄用斋!”
李淳风起身道:“不敢劳烦世叔,淳风尚有他事,这就告辞!”
解晖佯作不悦道:“世侄可是嫌弃老夫招待不周吗?”
李淳风苦笑道:“世叔误会了。淳风实有约会在身,不便久留。”
解晖神色一动,笑道:“不知约会的对象可是佳人?”
李淳风老实答道:“是静斋的师仙子。”
解晖投他个暧昧的眼神,道:“既是佳人有约,老夫就不挽留了。我送世侄一程!”
李淳风推脱不过,只能随他,于堡外依依惜别。
待李淳风走远,方益民道:“堡主——”
解晖打断他道:“益民,你追随我多少年了?”
方益民道:“十九年零五个月又七天。”
解晖一怔,道:“你记得倒清楚。”
方益民道:“堡主的救命之恩,益民永不敢忘。”
解晖道:“我从未问过你为何遭人追杀,对吗?”
方益民道:“多谢堡主对益民的信任。”
能任用一个底细不明的人,并使之独掌管家大权,这需要何等的气魄?这种用人不疑的信任,比知遇之恩更令人感动莫名。
解晖叹道:“你与李阀有旧?”
方益民下跪道:“请恕益民欺瞒,我本姓李,是唐国公府上一个下人,因见到不该见到的事情,方险遭灭口,直到堡主在剑阁救下我的性命。”
解晖奇道:“既是如此,你怎会仍念旧主之恩?”
方益民道:“欲杀益民的,不是唐公,而是当时的秦王杨俊。”
解晖两眼望向愈发阴沉的天空,喃喃重复道:“杨俊!”
华发渐生的他不由想起年轻时的激情岁月,想起了梵清惠,想起了结拜大哥“胖贾”安隆,也想起了三弟!
当然,更因之想起了近日根本不愿想起的另一位把兄,对他恩重如山的天下第一用刀好手,天刀宋缺!
宋缺来了成都,为何不见自己?那夜在大石寺,他分明已经看穿自己藏身在塔顶!
“他对我有了戒心?”
解晖拳头握紧,青筋暴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