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晋末年永嘉之乱以来,五胡相继入侵中原,北地汉民一直等待南方政府解救,但东晋宋齐梁陈历朝历代始终未能达成这个弘愿,几百年的苦痛造成了所谓的“民族融合”。
这个时候薛仁杲谈融合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他本身也是民族融合的产物,父亲薛举不是纯粹的汉人,母亲更是鲜卑人。
椅子将胡风彻底融入了汉族文化中,象征着民族融合的大势已成。突利与薛仁杲提及这点,意在让凌风认清这个形势,不要像南方他的大舅哥宋缺一样执着于胡汉之分。
寓胡于汉,汉胡一体,正是他二人能成为至交好友的坚实基础。当然,其间还有彼此势力的利益牵扯。换作宋缺,就算再佩服,再有利可图,也不会认一个胡人作朋友。
凌风奇道:“照你们这么说,胡床就是现在的交椅,而椅凳则是近期才发明的新鲜物。那么这椅子究竟是谁发明的?什么时候发明的?”
由不得他不奇怪,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有余,走过的地方不在少数,桌椅板凳与后世区别不大,从来没有引起过他的注意,真想不到这玩意儿还是个伟大的发明。
突利叹道:“椅子从出现到普及只有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它的发明也不过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发明者是谁,我们并不知晓,但可以肯定是个中原人无疑。”
这回淡泊如阴竹毓也讶异起来,问出众人都关心的问题道:“为什么?”
突利却洒然一笑,慢慢饮了一口酒,像是扯远了道:“非有心人绝不会发现中土二十年间发生的细微变化。椅子的出现是一部分,各个城市地面的硬化又是一部分。随着大隋将城市间马路不断修整完善,最大程度上方便了军队的调运与百姓交易,无形中繁华了中原的贸易经济。”
众人一惊,细细想来,还真是这样。
凌风回想起刚出大兴时发现通往城门的水泥路,心道:“原来不是错觉。那段路应是最近翻修过,想必是因为水泥工艺繁复,这种接近后世的水泥更是最近才研发成功,并投入运用。这么说来,研究者距离大兴不远,而且肯定是个穿越者。”
水泥在人类历史上出现地早,可追溯到古罗马人在建筑工程中使用的石灰和火山灰的混合物,但被真正改良发展是在十八世纪以后了,根本没理由会这么早出现这隋朝。这种利国利民的工艺绝不会因战乱而消亡。
他不期然地想起尊主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和藏在黑色披风下永远让看不见的身体,已经认定正是他组织研究工作,心里疑惑道:“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凌风倒是不得不佩服人家,与之相比,他学过的物理化学等知识在高考完后就全还给了老师,如今记忆力大增,虽然都可以回忆起来,但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一回事。
突利以衣袖抹去嘴边的酒渍后,意态飞扬地道:“大家可曾留意过最近两年从西域传入的火药?”
凌风心中一凛,三女面面相觑,婠婠接口道:“火药也起源于中土,乃是战国至汉初时方士与道士为帝王炼制‘仙丹’时无意中发明的。我记得开皇年间有人研究出硝石、硫磺和木炭三元体系火药,民间将之运用于杂技演出与木偶戏中,逢年过节还有烟花释放,用火光与声响来祛邪祈福,个别武林中人也借之施展幻术或遁术。”
她顿了顿道:“直到朝廷设立三省六部,开科取士,不拘一格选拔人才,这才有人献策运用火药于军事,通过各色烟花的组合来传递信息。难道说西域的火药与中土不同?”
薛仁杲与突利对视一眼,叹道:“何止不同而已,中土的火药爆炸力量有限,所起的作用也就有限。而这西域的火药大大不同,爆炸的效果竟是它的百倍不止,若是运用得当,哪怕是先天高手也可以炸死。”
这时凌风还不知道李阀原先打算用火药炸他,否则定会惊出一身冷汗。
婠婠蹙眉纳罕道:“威力惊人的火药对游牧民族来说是场大灾难,西域胡人发明这样强大的火药岂非自掘坟墓?”
突利一拍桌子,赞许道:“婠婠小姐正说到了点子上。这种火药好像有其限制,产量有限,流放到市面上极少,又仅限于我们大漠南北一带,关东竟一点风声也没有。各族首领深知厉害,一齐追查来源,先父始毕大汗与西突厥的统叶护大汗前所未有地联手,明查暗访,使尽了手段,才查出一丁点眉目。”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道:“此事关系到百万族人的前途命运,父汗投入太多心神,以致对族内控制力下降,对宵小之辈疏于防范,不幸惨遭颉利那厮的暗算,中毒身亡。可恨我竟一点证据也没有。”
薛仁杲轻抚他的肩膀,以作安慰,接着道:“结果他们随着线索一路向西,直至波斯。西突厥的国师云帅本是波斯之人,在那里也有不小的势力,但仍经过一番周折,才发现火药的源地竟是问天钱庄。”
问天钱庄!
凌风与婠婠浑身巨震,他们当然知道这四个字所代表的份量,而明月与阴竹毓二女就有些若无其事了,无知者无畏,反是眼神奇怪,似在不解两人为何这么大反应。
凌风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曾纳闷怎么会出现宋时才应该出现的银票,但缘于原著也曾模糊提过飞钱生意(双龙与宋师道以假身份混入长安时),加之难免失误,逻辑偶有混乱,他的到来就像场梦一样,根本没在意。但行走江湖少不得银两,而银票便于携带与异地提交款项,降低了*的风险,他也对此做过一些了解。
四大钱庄始创于二十年前,分别取战国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名剑之名,一为龙渊,一为太阿,一为湛卢,一为问天!
其中问天剑实为匕首,乃是欧冶子在铸造纯钧剑的时候,用余出的一斤二两寒铁打造而成。匕首铸成之后,忽然天降红雨,欧冶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将之命名为“问天”,后来这把匕首便成为皇室御用的宝刃,专杀大臣。相传汉初韩信与明末袁崇焕都死在它的刃下,凌迟处死,当是时均有红雨飘落,故“问天”出手,必有倾国之冤。
这时尚是隋末,问天匕首名声不响,但这个问天钱庄却非同寻常。
四大钱庄旗下分店名曰“银号”遍布中外,其实有明显的地域划分,龙渊主中原,太阿主江南与巴蜀,湛卢主塞北、辽东诸胡,而问天则主吐蕃、西域及其更西的波斯、大食(阿拉伯)、大秦(拜占庭帝国)等国。由于他们不只经营银行,还网罗着各项生意,而西域诸国并不禁商,又善逐利,所以问天钱庄每年所赚金额反是四庄之首。
凌风对这些内情虽不清楚,但也知道这四大钱庄蕴含的巨大能量。因为银票的方便与可观的利息,许多富商都会选择把钱存到钱庄里。
经营钱庄生意最要紧的就是信誉,需要每个业主都能及时从庄里取到钱,而四大钱庄最不缺的也正是信誉,即使这几年连年战乱,隋廷的统治岌岌可危,钱庄也曾面临短暂低潮,但仍保持着良好的信誉与卓越的管理能力。只要你存钱,就随时都能在全国各个地域的银号里取到银两。这也就保障了四大钱庄可怕的生命力。
目前全国大小商人富人有百分之九十的钱都在钱庄存着,而这些人显然掠夺了整个社会至少百分之九十的财富。这样一来,天下的富人地主为了他们的便捷与利益,绝不会让钱庄垮掉,这样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把无数上层建筑人员的命运连结在一起。可想而知,得罪了这些人的下场会是多么凄惨。
凌风就是再英雄了得,也不敢把他们全部打杀,来个大换血。一旦经济崩溃,整个国家就全完了。他可没学会经济系统知识,当上亿人口流离失所时,以他的心理素质怕会因为内疚而自杀殉葬。
凌风擦把虚汗,问道:“你们突厥人不会也把钱存到钱庄里吧?”
突利苦笑道:“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强如先父也无法真正统辖,彼此间的吞并蚕食实在再正常不过,可以说多数人都在刀口上过日子,朝不保夕的,很难确保可以活到第二天。这样四大钱庄的益处就体现出来了,深受部落头人的欢迎,各种金银首饰都可以得到公平的兑换。”
他的眼神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只要你存过钱财,哪怕届时被迫流亡他乡,只消进入当地银号,拿出银票,输入秘钥,就可以取到钱。兼之存钱还有额外利息可赚,草原诸汗有几个不存钱的?”
凌风分析推理道:“所以当你们发现火药来源于问天钱庄后,意识到其中的巨大危害,就想方摆脱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把存过的钱都取回,并勒令联盟的部族都这么做,终于导致颉利行险篡位。”
突利点头道:“不错。父汗这样大举行动显然被钱庄知悉,钱庄不采取行动才怪了。若是塞北撤资,很可能引起连锁反应,继而影响到西域甚至中原,他们必然要联系部落内部,扶植代理人。颉利显然与他们一拍即合,是以父汗去世的蹊跷,颉利继位的诡异,二叔处罗也退让的让人无法理解。”
薛仁杲愁闷道:“你们大概可以想象这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敌人了吧?”
明月笑道:“我想若是四大钱庄不研发那种可以严重威胁到马战的火药,你们也绝不会想着与之为敌。”
薛仁杲颔首道:“不错。四大钱庄控制着以中原为中心的几十个大小国家的财富,显然也牵扯甚深,引来无数的关注,断然不敢金蝉脱壳,卷款走人。存在的即是合理的,我们既能互利互惠,何苦惹上这么强大一个敌人。”
凌风暗自同意,换他也不敢与这个庞然大物较量。
不过对火药究竟有多大用处他仍持有怀疑态度,毕竟它除了可以设伏、炸城外,其他帮助不大,要对付游牧民族来去如风的马战,最妙的还是用火药制作的火枪与火炮,但以现在的技术条件,绝不可能冶炼出适合的枪膛与炮管。
当然,火药的改良意味着热武器时代的开始,极可能彻底改变传统的作战方式,突厥人的担心也是必要的。火药会大大降低他们的优势。中原人极善奇技淫巧,如果再开发点其他作战工具,比如用投石机投放火药包,对他们极为不利,马群就算可以抵抗得了火药的轰炸不死,也会因为爆炸的光明与声响而惊群散逸。
婠婠提出疑问道:“问天钱庄怎么会无端地把本应高度机密的火药泄漏了呢?”
突利耸肩道:“这个我们也想不通。当时市面上绝不应该流通那点火药的,因为火药太少,卖主也赚不了几个小钱,钱庄里的高层人员不可能为了这几个小钱而出卖如此机密。若只是为了显露火药威力,待价而沽,让各方势力与之洽谈,又不该藏的这么隐秘,何况钱庄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好像只能用意外来解释了。”
明月一边为凌风夹菜,一边道:“钱庄既然研发火药,定然不会是闲极无聊,这会否是个信号,标志着即将拉开钱庄参与争霸的序幕?”
凌风心中一动,有个念头一闪即逝,让他半天没有追寻到那丝灵感是什么,暗叹机缘所致,无可奈何,以目示意谢过明月的体贴,插口道:“我看有这个可能。说不定四大钱庄就是那个神秘尊主搞出的明堂。”
阴竹毓讶道:“什么尊主?”
凌风还未回答,薛仁杲皱眉道:“不至于吧?只听说那尊主是个神秘门派的首领,不曾听说他还有这个能耐。别看四大钱庄只是创建于二十年前,但你们想一想,没有百年的积累底蕴,能有如此规模吗?而且二十年前是什么时候?那时文帝雄才伟略,一统九州,如日中天,威势无两,钱庄竟在他的眼皮下建起,能不经过他的同意吗?”
众人无不认可他的说法,但都各自转起心思,薛仁杲的逻辑有些混乱了,谁也没有见过尊主的面,凭什么尊主不可以是个已经上百岁的老人?以他缜密的思维不应犯这等低级错误的。
这只能说明他见过尊主,或许对尊主有个比较直观的认识。
连突利心里都起了个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