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骥听着青衣俏婢口若悬河的描述,心颇觉烦厌,忍受了许久,终于驳道:“我做事自有分寸,不劳烦姑娘指点。”
他说话语调冰冷,神态严肃,令青衣俏婢倍感无趣,自己热忱地为他分析其利益,却换来他冷眼相对,用一句俗语概括,正是以自己的热脸,去他人冷屁股。
青衣俏婢灰溜溜地应了一声,道:“不打扰公子了,小婢告退”
夜深人静,颜骥演练了两个时辰“太乙万象”,结束之后,无甚睡意,闷屋颇觉无趣。眼下他身子尚未复原,实不敢冒险出去查探,万一遇上劲敌,恐怕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安然脱身。
颜骥闲来无事,四处张望,目光略带呆滞,不像是观察房间里的构造,也不像是寻找什么东西,或许是他无聊至极了罢。
目光墙上挂着的一幅水墨画上停留下来,望着那副水墨画,怔怔地呆。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幅画,但每次看着这幅画,都会陷入回忆,思念。
画的景象倒也平常,小桥流水,细雨纷纷;竹林间,小桥上,一个绫衣绣裙的女子撑着纸扇,静静的伫立桥头,平淡的目光里,透散有着细细的忧郁,不用心去看,根本无法察觉眼神的一丝忧郁。
典型的江南水墨画风,典型的江南女子。
他所敏感的,仅仅是画葱葱郁郁的竹子,以及那撑着纸扇的女子,情不自禁地联想起自己的梦,那白衣女子撑着纸扇出现他面前的画面。
情不自禁地想念着师姐。
忽然,他心里一阵动容,却是有了一个念头。匆匆起身,房间里找出房四宝,又多点了两盏油灯照明,按照墙上那副水墨画的风格,描绘开来。
从师父那里学来绘画一艺后,已经数年没有动笔,下手难免觉得生疏,练习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掌握绘画格调。
提笔运转,淡墨横飞,画的场景,被他一一描绘出来。小桥流水,雾雨霏霏,竹影婆娑,他的笔下被描绘出来,丝毫不比原画逊sè。只是原画那撑着纸扇的江南女子,被他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袭白衣,面带着特有的微笑,一手挣着雨伞,一手握着一柄长剑,秀丽之间,平添了几分英气,正是他的师姐梁湘菱。
收笔停止,望着画实实的人物轮廓,倍加难过。
天高地博,人海茫茫。
你这个世界的哪里?今生,可还能相见?
你是否心挂念着我?
他开始讨厌这个世界,仅仅讨厌这个世界太大。
夜深,雪白,天地加苍凉。
“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一股清冷的寒气,伴着几点飘雪,飞进屋来。抬眼看去,却是杨环玉推门而入,她一身橙黄衣裙,羊绒绣边,衣上站着点点白雪,脸sè愈红润。
自从她身体里被注入颜骥的麒麟血、凤血以来,渐渐觉得自己jīng神异常的充沛,能吃能喝,却不能睡,每天深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rì依旧是jīng神抖擞。起床转了几圈,见颜骥的屋灯火通明,想来这呆子也没有睡觉,便想过来一看。
颜骥心下一慌,忙把画纸折了起来,紧紧握手,不让她瞧见。杨环玉眼光敏锐,隐隐看到了画上内容,立马跳了过来,笑道:“你画的什么啊?好像是个女人呢快给我看看。”
说着,开始伸手去夺他手画纸。
颜骥不想被她看见那张画,手一躲,背了身后,道:“没、没什么,画着玩呢,画得太丑了,不好看。”
他越是不给看,杨环玉心越是好奇,拽着他的胳膊再次去抢,口不断说道:“不行,我一定要看,快给我看看,我看看你画得是什么人?”
听她说要看自己画得什么人,颜骥是不敢让她看画,一只将画纸高高举头顶,另一只手指着墙上的原画,道:“我照着墙上那幅画,画着玩呢,画地就是墙上画里的那个女子。”
两人争夺的动作,颇像是少年孩童,抢夺心爱的玩具。
杨环玉看着墙上挂着的画,目光忽然低沉下来,停止了抢夺的动作,低声道:“原来画得是这个,这幅画是哥哥画的,哥哥很聪明,很小的时候就能读书写字作画了。”
悲沉片刻,杨环玉忽然抬头,兴致冲冲的道:“你也会作画呀”
颜骥点了点头,呐呐的道:“是、是呀,学过,就会了。”
“对了”杨环玉一拍手,欣喜地笑道:“你也给我画一副呗”
“给你?”颜骥皱眉道:“画什么?”
“画我呀”杨环玉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扯着他手臂道:“给我画一张我的画像。”
颜骥没有拒绝,问道:“你想怎么画?”
“怎么画?”杨环玉昂头思虑着,忽然道:“就按照墙上那幅画,那样画呗,把画里那个人换成我”
“不行”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道:“那样也没意思,不鲜,你把杏呀,竹子呀,换成荷塘”
颜骥没有睡意,闲下来又无事可做,便答应下来,整顿纸墨,开始执笔。
清清荷塘,宽广无边;田田荷叶,遍布池塘,有的出水很高,有的浮水面。雨伞一般的荷叶之间,依稀有几朵盛开的莲花,清丽脱俗,出淤泥而不染。
湖心,一叶小舟顺水飘荡,穿行于荷丛之间,舟上采莲的少女,自然就是杨环玉。她开颜轻笑,采着一朵白莲,轻轻嗅闻着淡淡荷香。
一副《采莲》水墨,颜骥的笔下,缓缓勾勒出来,带着浓厚的江南韵味。杨环玉手的白莲,则是他借鉴骆冰的法宝“瓣白莲”画出来的。
杨环玉安心等待,看着“墨宝”将成,嘴角渐渐露出笑意,忍不住夸赞道:“没想到你这呆子还有会这种本事呢你真厉害”
颜骥停下手笔,对“呆子”这个称呼很是厌烦,皱眉道:“为什么叫我呆子?”
“我娘说的呀她说你是个十足的呆子。”杨环玉随口说了出来,见他停笔不动,又催促道:“快点用心画呗别分了心,毁了这幅画”
约莫两个时辰,画成落笔,杨环玉拿着珍宝一般的《采莲图》,欣喜开颜,不断夸赞着颜骥:“我以为你就会烧火劈柴呢,原来还有这么个本事”
望着墨宝,总觉得有美不足的地方,忽然打了个激灵,道:“以前听哥哥学画的时候,常说起作画题诗,是了,这副画上面还少了一诗呢你再提一诗上面。”
颜骥脑有谐乱,问道:“你想题什么诗?”
杨环玉脑也是一片空白,道:“我哪知道题什么诗呀,我很少读书写字的,以前听见哥哥摇头晃脑的读书声,我就头疼。你自己想想呗,好不要别人写出来的诗,那样多没意思呀”
颜骥心烦意乱,他三清观里读过的书,都是些道家典籍,养生宝典,胸没有那种意气奋,或是清幽流转的风sāo采,哪里能题诗作对?
挠头抓耳,绞脑汁,才写出了四句不具采的杂诗:
“出水清芙蓉,环舟白玉莲;
独芳仲夏间,暗香芬溢远”
胸毫无半点墨水的杨环玉,以为这诗包含了绝世的才华,心甚是喜悦,特别是念了那句“环舟白玉莲”,欣喜叫道:“呀这里面还有我名字呐环、玉”
每每念出这句诗,她都乐得心花绽放,美不胜收,然后开始屋里翻箱倒柜,找出画轴,将这副画装裱起来,奉为至宝。
次rì清晨,雪停风止。
苏秋蓉一如往常为颜骥送来早饭,杨环玉也是蹦蹦跳跳地跟着来了,似乎还为那副“墨宝”高兴不止。
自昨夜杨环玉得到“墨宝”之后,兴奋不已,也不问夜深几许,回屋便叫醒了母亲苏秋蓉,向她炫耀得意。
为此,苏秋蓉今早特意颜骥脸上多瞧了几眼,嘴角略带微笑,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做书呆子的潜质,你是怎么学会读书认字的?”
颜骥不知她是夸赞自己,还是贬低自己,脑编排了半晌,才道:“以前看人家卖过画,想着就那么一张纸,也能卖很多的钱,就跟人学了几天,自己也开始卖画。结果一幅画也没卖不出去,就没再作画了。”
苏秋蓉倒没有怀疑他的话,忍不住笑了几声,道:“书法、绘画你都会了,抚琴、对弈你一定也会咯喜欢读书作画的书呆子,一定也喜欢抚琴、对弈”
颜骥对这句话很不认同,很讨厌书呆子这个称谓,道:“我虽然都会,但我不是很喜欢啊,好像很费脑子。”
苏秋蓉惊愕一下,笑道:“呦果真是个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的才子呢让你听雨苑劈柴烧火,不是埋没了人才?”
颜骥脸上一红,显得颇为尴尬,他当然算不得才子,用了半年时间将这四样技艺学会,只能是掌握而已。
苏秋蓉想这一个自小流浪的少年,却也不算堕落,穷困潦倒,也肯费时间学习琴棋书画,志气不短。
一有此想,却是对这少年加喜爱,温和地笑道:“小颜呐我对你这孩子很是喜欢的,你做我儿子有什么不好呢?别伤了我的心意,跟我说说你心里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