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九月三十日，星期一。
早上九点钟，位于武汉市武昌区的洪山体育馆，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他们都是来自四省各市的高中生球员，上千人济济一堂，煞是热闹。这里举行的是全国高中生篮球联赛华中地区比赛的开幕式。
程飞他们也身穿便装，与来自宜昌市的一中校队站在一起。周围那些高大的球员、陌生的面孔，让这两支原本是劲敌、同样来自宜昌的球队成了异乡故知。
王宝江和吕教练谈得很来劲。不同的是，王宝江是满面春风，而吕教练则频频做着手势，脸上时而露出失望的表情。
游骑兵们虽然不善言辞，但也和旁边的一中球员攀谈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练球的？”王志文问张萧笛。
“七八岁吧，”张萧笛笑道，“小时候抓周，我爸摆了一个大篮球在前面，结果我一把就抓了一颗小乒乓球，我爸气死了，玩命地让我练篮球……”
“你的基本功很扎实！”杨聪插嘴道，“专业训练过吧？”
张萧笛沉吟片刻，说道：“算吧，每周都要去我爸的场子泡上几个小时……”
那边，杨骥和程飞也聊开了。
“原来是有专业人士教防守啊！”杨骥说道，“难怪你那么厉害！”
程飞挠挠脑袋：“没有了，你的防守技术实在太好了，我要多向你学习才是！”
“咳！别提了！”杨骥笑道，“我后来根本防不住你了！”
这时，喇叭里传出了响亮的声音：“同学们，请安静下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湖北省教育厅……”然后报了一串领导的名字，接着又请某些领导按官阶高低，上台讲话，无非都是念写好的官样文章，程飞他们仍然小声地窃窃私语。
程飞本想问问张萧笛他们，襄樊四中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不过现场人太多了，一时间也看不到，只好作罢。冗长的开幕式过去后，大会主持终于宣布华中地区比赛正式开始，然后宣布了下午两点钟第一轮的比赛地点。游骑兵将在武汉理工大学体育馆对战荆门市龙泉中学，而宜昌市一中将在华中理工大学体育馆对战襄樊四中。
开幕式结束时，已经是中午11点了。回招待所匆忙吃过中饭后，他们就要坐车赶往各自所在的赛区熟悉场地、热身。招待所门口，在两辆大巴士的旁边，游骑兵与宜昌市一中校队的球员们握手告别。
“加油！”程飞紧紧地握住张萧笛的手。
“你们也是，”张萧笛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们一定要赢下来！”
“这是一场游戏，”张平亚教练拍了拍张萧笛的肩膀，“好好玩！”
此时真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味道了，大家挥手道别，陆陆续续地坐上各自所在的巴士。几个小时后，当他们再回到这里时，也许就有其中一支兄弟球队要匆匆地告别武汉了。
心绪复杂的程飞坐在车上，无暇观看武汉市内的城区风光。张平亚教练这几天来教授的各种战术打法、各种攻防技巧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地闪过，很快就梳理得清清楚楚。程飞一向就有这种本事，他认为，再难的题目只要掌握了技巧，都能够迎刃而解。
经过二十分钟的车程，游骑兵们所乘坐的大巴开进了位于珞狮南路的武汉理工大学。
这里的校园很安静，大学生们不像高中生那般忙碌，他们三三两两地在校园中出入，丝毫没有注意这辆大巴。而在学校门口也仅仅在不显眼的地方，张贴了“欢迎参加全国高中生篮球联赛的老师同学们莅临本校”的字样。
这是一个更为公平的环境，没有主场，没有客场，甚至没有山呼海啸的掌声喝彩，也许根本没有观众。他们将在静悄悄的球场当中，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对决！
王宝江一行人在校方专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武汉理工大学的体育馆。出乎程飞意料的是，这里的体育馆看起来还没有宜昌市某些高中的球馆先进，样式老旧、设备简陋，仅仅墙壁上挂着电子记分牌，似乎是专门为这次比赛而准备的。
球场的一边半场，聚集了一群身穿天蓝色球衣的人，他们的球服背后赫然印着“荆门市龙泉高中篮球校队”的字样！
“他们来得好早……”程飞低声说道。
游骑兵们默然无语地走过去，开始换衣服准备热身。看到来自荆门市的球队，他们既感觉熟悉，又觉得陌生，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愫。但是对方看待游骑兵的态度可完全不一样了。
当龙泉中学校队发现葛六球员的出现时，他们几乎一致停下了热身活动，全都转过来，仔细地打量着这场比赛的对手。他们的眼神无一例外，全都充满了狂热的自信，稍带轻蔑，还有不少置人死地的危险气势。
龙泉中学校队的身高不比游骑兵有优势。他们当中最高的一米八五，最矮的一米七五，体格也并不十分精壮。王宝江拿到过对方的资料，先发主力五人是：身高一米七六的控卫龙千里，身高一米七八的分卫李石，身高一米八二的小前锋方海波，身高一米八二的大前锋武腾跃，身高一米八五的中锋韩天。
两边也不言语，井水不犯河水，默默无闻地在两个半场开练。彼此之间都会偷偷看看对方的训练，想据此判断出对手的实力。
也许是想给游骑兵来个下马威，韩天与队友来了个空中接力，“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场馆内尤其刺耳，游骑兵们回头一看，韩天挂在篮筐上，但是球却弹飞了出去！
“我靠！”刘俊锋忍住了没说脏话，“这水平……让老子来一个，要他们开开眼！”
“行了！”王志文喝止他，“照张教练说的热身，别乱来！”
他们有序地进行了各项热身活动，然后跑篮、定点跳投。在距离比赛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张平亚把他们都叫了下来，坐在板凳上休息。此时，裁判组也来了，他们一行有四人，一位记录员，一位主裁判，还有两名副裁判。
他们拿出水杯，在专门的裁判席上落座。程飞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老陈到华工（华中理工大学的简称）去了吧？襄樊的比赛好看哪！”
“今年宜昌市那支球队够倒霉的，听说连续三年抽到襄樊四中了……”
“哈哈哈，有趣得很！不过那比赛也不好看，业余队打职业队。”
“上头希望襄樊这次能冲击全国冠军……”
他们的话题始终三句不离襄樊四中，压根就没看眼前这两支球队。
一声哨响，裁判示意双方球员上场。游骑兵与龙泉高中校队走上场去，面对着面，龙泉高中校队有十二人，可游骑兵只有八人，这让龙泉高中感到有些吃惊。从表情上来看，龙泉高中校队是气势凌人，个个杀气腾腾；而游骑兵们则是神情漠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你们好，我们是葛洲坝六中的学生，”王志文握着对面龙千里的手，眼睛扫视着对方，“我们是一支寝室成员组成的球队，全部来自于葛洲坝水泥厂。”
葛洲坝水泥厂这个词立刻吸引了全体龙泉高中校队球员的注意，他们惊讶地打量着对方。在荆门市，葛洲坝水泥厂也是人尽皆知的企业。既然对方来自水泥厂，那么也必然在荆门市生活了很多年，直到现在他们的家也一定还在荆门。
面对游骑兵们抛出的善意，龙泉高中校队队长方海波却表现得非常冷漠：“你们好，我们是荆门市龙泉高中校队。能在这里见到半个老乡，我们很高兴，不过我们也是各自为战，你们代表葛洲坝、代表宜昌，而我们代表的是荆门！”
一席话出口，敌意顿时浓了许多。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界限已经完全划清了。
“我们不代表谁……”程飞淡淡地说道，“只代表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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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开始，裁判抛起一颗橙红色的篮球！
邓亮与对位的韩天拔地而起，两人身高相差三公分，可弹跳力的强弱高下立分。邓亮几乎以超过韩天半只手臂的优势，轻松地把球拨给了王志文！
方海波脸色一沉，指挥全体回防。
“那个方海波是他们的队长，”程飞低声对杨聪说道，“十有**是核心人物。”
杨聪活动了一下手腕，简洁地说：“我来干掉他！”
坐在板凳席上的刘俊锋大声喊道：“杨聪，来一个帅的！”
杨聪朝刘俊锋竖起大拇指，开始随着球队往前场推进。
第一次接触，彼此都不敢贸然发起进攻，而多以试探性的动作打探虚实。王志文熟练地运着球，在龙千里的面前不停地换手、晃动，但就是没有突破。游骑兵们则开始穿插跑动，程飞接球，传给杨聪；杨聪接球，传给张雨来；张雨来再吊给了邓亮。
韩天单防邓亮。总是精力过剩的邓亮，开始运着球，靠打韩天。韩天伸直了胳膊，紧紧地贴住了邓亮，不给对方任何直接投篮或者上篮的机会。
邓亮以左脚为轴，右脚突然划了一个半圆，作势要投篮。
韩天立刻移动重心，而那边防守张雨来的武腾跃也受到这一动作的影响，往这边靠近，篮下顿时挤了对方两员大将，邓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有投篮角度了。但是他根本也不是想要投篮，双手往外一递，一道橙红色的闪电，突然从外线急杀进来！
此人的速度之快，犹如强弓射出的利箭，瞬间就劈了过来！
坐在场下的余阳，想当然地以为此人是杨聪。一来，杨聪的进攻欲望很强烈，总是习惯在开场时狠狠地撕裂对方防线；二来，从这种速度来看，只有杨聪和刘俊锋是采取这种雷霆霹雳般的方式直切内线。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人背后的号码是12号。
是程飞。
对位的李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那12号已经甩开了三步之遥，仿佛如魔法般摆脱了防守，瞬间就出现在禁区里面！
但是，此时的禁区，如果不算邓亮，也挤着对方的大前和小前，无论如何都不是突破上篮的最佳时机，这样猛打猛撞，其莽撞的程度比杨聪和刘俊锋还要过之而无不及，也可能造成己方或者对方的受伤。
程飞接过邓亮的传球，直接疾跨两步，飞身而起！
由于他的速度太快，而邓亮的传球也具有突然性，武腾跃和韩天愣了一下，眼看着一名对方球员凶猛地插入禁区，他们下意识地转过身，准备封挡。但是这种动作是相当被动的，在看到对方以急速冲过来时，人们会先寻求保护自己，再考虑封挡的可能。
这些，似乎都在程飞的计算之内。而实际上，由于邓亮的靠打，对方两名内线球员实际上靠篮板很近。也就是说，他们“挤在”篮架下。
程飞左脚一蹬，拔地而起，那惊人的高度，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翱翔天际！
主裁判不由得愣了一下。
程飞持球的右手往前伸去，身体明显在半空中有个停顿的动作，隔着身下的两人，他竟然“咔嚓”一声扣进了篮筐！正要起跳封盖的武腾跃和韩天，顿时遭到自上而下的程飞的压制，生生地落到了地面。
余阳苦笑了一下：“程飞什么时候从三分球开局变成扣篮开局了？”
张平亚笑了笑：“关键是他看到了进球的可能。王老师，我看，程飞近来最大的改观就是对于进攻的认识不同了，抓住机会得分，我想他慢慢能够给球队提供很大的帮助。”
王宝江吁了一口气：“其实我每次都要被他的扣篮吓着，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好漂亮啊！”刘俊锋和李琳、陈杰全都挥舞着拳头站了起来。
杨聪笑着跑过来和程飞击掌。
“两分有效！”主裁判愣了半晌，这才想起来朝记分员示意。
龙泉高中校队那边，队员的脸都白了。这一记雷霆闪电般的扣篮，当真给他们狠狠地泼了一盆凉水！这些平时在学校里玩球的孩子们，把扣篮都看成是牛人才能做的动作，而身高不足一米八的人做这种隔人扣篮，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见过很多能扣篮的孩子，公平地讲，其中大部分人的弹跳力、身体素质都是程飞所不能比的，”张平亚淡淡地说道，“不过程飞有一点很吸引我，那就是掌握时机的精确感。他能很敏锐地把握稍纵即逝的瞬间。”
“您的意思……”余阳难以置信地问道，“程飞这种弹跳力不算什么？”
“还算不错吧。”张平亚说道，“但是空有好的弹跳力，不能掌握真正好的扣篮时机，也是完全没有作用的。像刚才这样的扣篮，也许从场面上看很震撼，但那是一种错觉。程飞起跳的位置、手臂的长度、冲击的力度，与平时训练时所做的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没有达到他个人的极限。只是，身下压着两个人，于是更具有冲击力的感觉。”
“我明白了，”余阳若有所思地说道，“是他知道什么时候是对方阻拦不了的。”
“对。”张平亚继续说着，而刘俊锋他们也侧耳倾听，“一个弹跳力很强的天才，也许全场比赛不能扣一次篮，因为他完全得不到扣篮的机会，即使机会来了，也很快就消逝了。扣篮只是一种形式，投篮、上篮也都是一样，重要的在于捕捉时机，而不是动作本身有多么惊人。程飞其实就是这样做的。”
言语间，杨聪拍下了方海波手里的篮球，一骑绝尘地狂奔而去，方海波本来要回追，再看看杨聪那势若闪电的速度，也只能望而兴叹，眼睁睁地看着杨聪裹夹一路风尘，直接上篮进球！
开场不到半分钟，比分已经是4：0了。
方海波的心完全沉了下去。龙泉高中校队是荆门市的老牌强队，虽说每年都是全国联赛一轮游，但也见识过不少强队，他们也都是荆门市响当当的篮球高手。谁曾见过对面的这些球员！7号王志文控球娴熟，12号程飞犹如超人，5号杨聪奔雷闪电，13号邓亮弹跳惊人，就凭借这两个回合，他们几乎全方位地占据了绝对优势。
第三回合，方海波强行投篮，结果来了个三不沾，被邓亮直接抢到手。
龙泉高中校队还没有来得及回防，发现杨聪已经冲到了中线的位置！他在跑动中接过邓亮的大甩，脚下突然加速，瞬间就冲过了企图拦阻的李石！
裁判的哨声中，杨聪凌空飞起，用一个猛虎扑食的动作，“咔嚓”一声将篮球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