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宫城。
大殿侧的密室内,众长老面色凝重。
“祭子的事,弄得怎么样了?”乔长老蹙眉问。
沉吟半晌,席长老才打破了死寂般的平静,“那个孩子近几日很平和,倒是没出什么乱子,但是……”
“但是什么?”
席长老叹气,“就是因为太平和了,我才有不祥的预感,甚至……甚至还出现了凶兆,前夜里孩子的家人齐齐暴毙,尸体里一滴血都没有……婴祭的危险太大了……”
“什么?”乔长老一震,“齐齐暴毙?!”
席长老点头。
“难道……”乔长老颤抖着抬起手,“是祸害吗?不,不能,我们只有一个王,不能牺牲啊,王脉不可断绝,席长老,你要压住……再大的凶兆,拼了命也要压住,否则,否则狐族……就要有大难了啊……”
众长老听闻皆是一颤,神色复杂。
上天啊,您一定要保佑我们,保佑这个非王室血脉的金狐孩子,保佑狐族的王!
虽然被囚在敌方的监牢里,但是狐族败退的消息还是一点一点的传到了牢中之人的耳里。
狐族副将狄艾勇气有余,智谋不足,看来少了司然,的确担不起大任!
犬族扣押了司然,谎称司然已投敌叛变,现在就在犬族帐中,高坐军师之席,与犬族共谋伐敌大计。
这一消息传至狄艾耳里,无疑就是一把浇了油的火把,足以把他的所有自制烧得干干净。他本血气方刚,一心忠于狐族,忍受不了将军的叛变,发了怒的猛攻犬族。
毫无章法的乱打,只凭借着一腔怒火前进。这样的打法,或许在气势上可以压制对方,可若一旦被敌军mo清了内情,识破了军心,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狐族一味猛打,不顾伤亡情况,损失极其惨重。
“哈哈兄弟,”一个犬族的黑衣狱卒大笑着进了地牢,“我们又赢啦,那个狐族的小子简直就是个傻蛋,就连我们是在假装逃跑都看不出来,乖乖的入了我们的瓮……”
“真的?”另一个狱卒也大笑道,“抓到狄艾了么?”
黑衣狱卒有些遗憾的摇头,“让他跑啦,不过跑得了初一可跑不了十五,我看狐族的司然一倒,他们西边的大片土地就差不多该归入我们囊中了,狄艾那个小子根本成不了气候。”
“那倒也是,走,咱们去喝酒庆祝,犬族漂泊了一世,也该安定安定了。”
“好,咱喝酒去。”
潮湿的地牢里,司然蹙紧了眉。
“子弦姑娘,”想了想,司然忽然转头看着子弦,“狐族有难,看来我必须得出去了。”
“嗯,可是你怎么出去?”子弦道。
司然微微一笑,傲气道,“这个地方还困不住我。”
子弦一愣!
对啊,岚长老说司然是族里数一数二的高手,要离开这个地方根本不在话下。可既然能走,为什么还要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呢?狐族每日败退,士气大跌,难道他都不担心吗?
“将军,”子弦抬头,有些莫名的紧张,“你是不是因为顾念子弦,所以才一直隐忍着没有离开?”
司然一顿,好半天才极不自然的点头,神色有些懊恼,“子弦姑娘一介女子,若是贸然丢下,实在有损我大丈夫威名。”
扑哧——
子弦忍不住一笑,“将军可是多虑啦,将军能走得了,子弦自然也就走得了。”
司然没懂子弦话里的意思,微蹙眉,“这个在下也想过,只怕逃出去的时候,不免要对不住姑娘……眼下形势紧张,司然也只能无礼了。”
子弦抿唇微笑,也不解释,“那就有劳将军了。”
司然点头,伸手熔了门上的铁锁,“那走吧。”
静静的朝着子弦伸出手。
愣了愣,她就果断的把手放到那只iu长清劲的属于男子的手心里。
后来的后来,她一直都在想,当初那样的果断,或许除了爱,还有信任吧,愿意无条件无立场的相信这样一个人,不管结局是什么!
仅仅挥了挥衣袖,狱卒就毫无预兆的趴下了。
明明是在敌方的牢狱里,却彷佛身在自家花园,出入如入无人之境。
“难怪呢,”子弦微微笑,“岚长老会说你是狐族最厉害的人。”
私心作祟,把数一数二换成了最,在心里,原本就是这样想的吧!
“岚长老这样夸过我?”司然笑。
子弦点头,“嗯,就是他大力推荐你来领军,击退狼族。”
司然微笑,点头不语。
击退狼族!!!
他们不知道,就是这个击退狼族,让他们相知,也让他们想离。
几乎一路无阻的回到了狐族军队里。
她是女子,习惯了感性至上,便以为那是上天的眷顾,以为神最终站在了狐族身边。他是男子,更爱用理性思考,顺利回到军中之后,他才发现,那不过是犬族的一个计。
计谋的网,缠住了狐族所有的士兵,缠住了狄艾,也缠住了他。
对女子,爱跟恨同生同源。对男子,也是一样。
曾经是最崇敬最尊重的人,现在却背叛了所有的同族弟兄,背叛了战士们洒在沙场的热血,完全无法原谅!!
所以在被狐族战士集体抵制在帐外的时候,司然没有发怒,反而笑了。
“你们的眼睛蒙了尘。”
他这样说,然后带着子弦,离开了军营。
狄艾一直望着司然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他隐隐意识到,或许他错了。
可是他终究没有承认。
军人都是骄傲的,可如果他没有那么固执的话,如果他能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挽留他的话,那么日后那场足以颠覆狐族的灾难,就不会发生了。
没有如果!
……
破旧的小寺庙,庙内到处都接满了蜘蛛网。龛上的狐神像已经褪了颜色,落满了灰尘。
“司然,”缩在一处干草上坐着,子弦仰首问正忙着清理寺庙的司然,“为什么不解释呢?”
如果解释的话,就可以回去了。她知道的,他心里一直挂念着那边的战事。两边都是骄傲的军人,谁都不肯先弯下腰。
“解释有用吗?”司然道。
没用!
所有的狐族战士都是在气头上。战士们对他的恨意,跟之前对他的崇敬一样强烈。
“可是要放任不管吗?”
司然冷冷一笑,“不是有个狄艾吗?军中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子弦顿住,垂下头微微叹了口气。
司然就是太骄傲了!可是能放下狐族不管吗?绝对不行,战事如此吃紧,多拖一天,都足以致命。
“司然,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忽然,她对他道。
“外面很危险。”他微微蹙眉。
她站起身,踮脚抚平他眉心的纹,笑道,“没事的,我渴了,出去找点水,很快就回来。”
……
她从未这样打扮过,沉重的盔甲压在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静默的站在龙兽背上,手握银枪,她始终保持着肩背挺直。风很大,却扶不起铁冷的盔甲。
现在,她不是娇弱的女子,她不是金贵的王,她只是战场上掳马饮血的将军,手握银辉熠熠的长枪,再是恐惧胆怯,枪头也必须指着眼前的敌人。
虽为女子,但是自小熟识兵法,行军布阵之事,即使没有经历过,心里也已有了一份画好的图。
鲜血在身边挥洒,落在盔甲上,温热的,浓重的腥味直入鼻翼,中人yu呕。
从未有过的体会,几乎要让她窒息。
到处都是残破的血肉,到处都是怒吼和惨叫,她不知道她已经战斗了多久,也不知道身上有了多少处伤口,只知道杀杀杀!
杀杀杀!那样血腥,那样疯狂的疆场生活。
当初闯入狐军帐内,把王的金印拿出来要求出征的时候,她没想到,她选择的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不后悔,想到他也曾这样,就不会后悔!
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人,不知道踏过了多少尚自温热的尸体,等到她终于挑破了敌军首领的喉咙,擒下了那个嗜血而残忍的犬族的时候,疲累的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要么自觉退出狐族西界,要不杀无赦!”
她握紧手里的银枪,勉力提气高声说道。
眼睛被血糊住,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她仍然坚持着挺身站在龙兽的背上,没有倒下。
犬族士兵听到那一声纤柔的女子声音,忽然齐齐怔住,停了下来!
什么?!!
敌军的首领,竟然是一个女子!!!
不是战神般所向披靡的司然将军,对手竟然是一个女子!!!
杀了他们的将军,杀了多少犬族战士的人,竟然是一个女子!!
“宁死不屈!!!”
一种强烈的屈辱,迫使犬族士兵激愤的吼了出来。
那些被血浸透的战士,愤怒的看着死去的首领,重新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一个血性的种族,一个以男为尊的种族,无法接受的致命屈辱。
“宁死不屈!!”
那些犬族战士高声吼着。
重新审视了对手,尽全力作战,凭着一股不要命的气势战斗!
哀兵必胜!!!
形式瞬间逆转。
失措的退了好几步,又迅速的回过神来。紧要的关头,她彻底抛弃了属于女子的优柔寡断。
“立刻撤军,撤回外城墙。”她站在高高的龙兽背上,握紧银枪嘶声吼道。
狐族战士分不开心,打得节节败退。
“狄艾,立刻走。”
抢身拦住一队狼族人马,子弦朝狄艾吼道。
狄艾一愣,“可是王……”
“住嘴。”子弦惊吼。
这个秘密,若是被犬族听了去,就是血战到最后一人,也会把她截杀在这里的!
狄艾意识到说错了话,脸色顿时苍白。
“立刻走。”子弦命道。
“不,一起走。”
“这是命令,你赶快带军走,我来断后,”子弦反身望向敌军,神色森冷,“狄将军,不是我鲁莽,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
“立刻走,”最后看了狄艾一眼,“去找回司然,你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那是犬族的离间计,你们需要他。”
“是。”狄艾沉声应。
护着狄艾带军离开,她几乎是在拿生命在和狼族斡旋。
气血耗尽而亡,恐怕还没有哪任的狐王,会像自己这样惨烈的死去吧。
机械着挥动着银枪,机械的撕裂那些蜂拥而上的狼族士兵,她恍惚中有一种悲哀的错觉……她恐怕,真的回不去了!
搏命的打斗中,有什么东西从衣内掉出,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一个狼族士兵被砸到,下意识的看向那件物什,脸色当下就变了。
“天,她是狐王啊!”那个士兵惊道。
蜂拥而来的士兵顿了一下,齐齐震诧的看向那块金色的印章。
“杀了她!!”
“对,杀了她!”
群兵激愤,那是怎样可怕的一股力量!
她尽力了!
微微苦笑了一下,她闭上了眼睛,身ti再也支持不住,晃了晃,一头往龙兽脚下栽去!
无数明亮刺眼的刀,随即就凌厉的朝着那个下坠的身影砍去!
然而,钝重的血肉撕裂声并未响起,犬族的刀全部凝在了半空。
一丈之外,面容俊朗,轻袍缓带的男子抬着iu长的左手,直直指向了那些森冷的兵器,脸上带着深重到几乎要灭顶的怒气。
那一瞬间,那些嗜血而残忍的犬族士兵竟然齐齐一颤,眼里露出了慌乱和恐惧。
那个人啊,狐族最伟大的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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