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木的香气,淡静而天然。
墙面的痕迹又多了几道,凹陷的地方甚至还藏着暗沉的血渍。
这间木屋子,一进去就可以感觉到,一股逃无可逃的寒凉,森冷刺骨,形如地狱。
“秦安是说把我们丢进去吗?”
黎未淡然站在碧玉般的池水前,问身后垂首低眉的侍女。
“……是。”
“由你亲手推进去?”
“……是。”
“好了,”黎未点点头,“你走吧。”
侍女一愣,不解的抬头看向黎未,“……公子?”
“走吧,”黎未没回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池水,“离开这个地方,或者假装晕倒,怎么都行。”
侍女迷茫了!
额……她很想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公子,你……”往前迈了几步。
“祁晨,打晕她。”没等对方说话,黎未直接打断。
关键时候,绅士风度能省则省!
祁晨也是一脸不解,但是他好就好在不求甚解,很听话,毫无异义的执行了黎未的命令!!
啪——
一个手刀,侍女乖乖的倒地!!
“你想做什么?”祁晨俯身细细的看了看晕过去的侍女,问黎未。
黎未皱了皱眉头,“拆了这间屋子。”
“拆了?”
“熏人yu呕的血腥味,还有墙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见就想吐。”
祁晨诧异,“你是故意激怒他的?”
“不是,刚巧碰到这个机会。”
祁晨笑了,轻声道,“秦安最大的失误,就是太轻看你。”
“不,”谁料黎未却皱眉否定了祁晨,他道,“他并没有轻看我,一直都小心的防着。毕竟也是一国重臣,城府必定不浅,还没昏聩到在这些小事上翻船的地步,而且,放我们来这儿,他是故意的……”
祁晨惊异的连声音都微微变了,“故意的?他目的何在?”
“借我们的手,毁了这个地方,”黎未冷冷一笑,“不要忘了,‘碧潭’里的水对我们是刑具,对他,同样也是……甚至他比我们还恐惧这个地方,因为他比我们更不洁……”
“那他为什么不亲自……”
“不亲自来的原因只有一个……这里到处都是机关,无法引流,要想毁掉势必要剖开那个水池,而要剖开水池,就肯定要沾到‘碧潭’的水……况且,这儿的记忆太多太好,秦安不忍心亲手谋杀……”
“他不必亲自来……”
“不要太天真了祁晨,你以为这个地方有光明到可以众人皆知的地步吗?难道没发现,每次来这里的人,除了他,就只有地上的这个侍女了!最适合用来利用的棋子,就是我们,或者是你……因为你比任何人都要恐惧和憎恨这里,他不用强调你都会把这里毁灭的干干净净,不要以为他昏聩,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呵,不花费任何力气就可以彻底拔出一颗毒瘤,这样的好事,秦安没道理不捡。”
“……而且这里是他的耻辱,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所以你即使在这儿呆了两年,也无法离开这个小院,一直被软jin……祁晨,肮脏的东西是绝对不能见人的!”
祁晨怔住,愣愣看着黎未。
这个人,是天子骄子,命定的不凡者,他敢保证,和他为敌绝对不是好事!
“带着侍女退后。”
不再看祁晨脸上的震诧,黎未淡淡的在池边蹲下,望着那潭翠碧如玉的水。
祁晨点头,拉起晕倒的侍女后退几步。
手腕一翻,手心出现了一把亮白而锋锐的短刀,黎未面上没多大表情,将刀cha入池子的边缘。然而不远处看着黎未的祁晨却狠狠一惊,眼睛立时瞪大,难以置信般望着黎未手里的短刀!
那把雪亮的寒冰短刀,不是秦安送给易相的义子,易雷的随身兵器吗?!不久前他还亲眼看见易雷当着秦安的面,用那把短刀割断了一个娈童的喉咙!
那把刀,每一寸都沾满了血腥,还在秦安手里的时候就尝过很多人的血,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在黎未手上!!
只有一瞬间,祁晨的眼底就翻涌起了铺天盖地的怀疑和惊痛!似乎被谁深深背叛了,耗尽一生都无法原谅!
那把刀,曾经刺穿了他的身ti,刺穿了兄长的眼睛,刺穿了他此后的所有年生,每每午夜,都会大汗淋漓的被它惊醒!
你无法想象,一个人被一把刀刺穿了眼睛,划破了眼眶,留下满脸鲜血的场景!!甚至他无法发出任何呼痛的声音,直到那只已完全破碎的眼睛再也无法闭上,空洞的,血涌如泉!
怎么会在他手里……他们从不离身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黎未手里?!
祁晨根本没注意黎未是怎么一丝丝的掀下了那些陈旧的木纤维条,也不在意验身汤会涌到哪里去,放下了昏迷的侍女,他悄然返身回去,宽大的衣袖微微一扫,揽过一个角落里曾经用来装药的瓷瓶,无声无息的装起了一瓶鲜翠如玉石的池水。
似乎过了很久,祁晨静默的站在黎未旁边,看着他掘出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细小隧道,像迷宫一样纠缠在一起,无始无终。
“退后。”
黎未把刀cha入刻痕的最尾端,头也不抬的对祁晨道。
顿了顿,祁晨果断的后退到大门开出。眼角余光瞟到已经处在绝对安全地域的人,黎未探手mo到腰间,骨节清劲的手指一曲,勾出一条几乎透明的细长的带子,沿着他的掌心盘旋而出,彷佛没有尽头般。
那是“悬隐线”,非王族出身的金狐特有的一种线。无始无终,长得没有尽头,可以无限制的吸纳一切有物质形态的东西,任何东西都斩不断,一旦使用,线头便融入金狐骨血,自动断裂。
这种线,唯一的作用便是远距离控制,线身所吸纳的东西,会在金狐需要的时候通过线头,与金狐产生共鸣。就如同一把琴,琴者愿弹它才会响,不愿弹则永远沉寂。
而现在,“碧潭”水是琴,黎未就是隔岸远观的琴者。他若弹,这道“悬隐线”下的水,便是直扑敌人的恶魔,是最深沉犀利的武器。
黎未负手站在池边,指尖勾起,“悬隐线”的线头藏在他微微起搏的血脉里,泠泠闪着光。“碧潭”里的水在线条侵入的瞬间震动了一下,随即就像潭底突然开了口般,迅速的下落。
渐渐的,露出了池底。
眼神一凝,池边青衣的青年猛得后退了几步,眼睛难以置信的瞪大。
天,池底……竟然满满的附着一层ue白的虫子。不知道是什么异物,在池水被吸干的瞬间,那些虫子忽然齐齐抬起了肥硕的头,朝着岸边的人发出奇怪的嘶鸣。
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强烈的恶心感立时翻涌而起,黎未一手撑在池边木躺椅上,一手死死按住腾沸不止的心口,几乎要止不住的干呕。
那些诡异的虫子……
难怪泡在池水里时觉得池底滑腻腻的!因为会游泳,所以没有在池水里滑到,可若是不会游泳呢,就会立刻陷入虫窝里去!
那种场面,光用想就恶心的人汗毛直立。
之前那些被池水杀害的娈童,确切的说应该是被这种诡异的虫子杀掉的吧,被撕yao,钻入身ti,捣毁内脏,直至吐血,呕出身ti的碎片,最后死亡……
手指下意识的绷得极紧!
这种人,怎么还能逍遥的活在世上!品行败坏,草菅人命,这样的人难道就没有律法的制裁吗?
虽是淡漠的性子,不爱管人闲事,但是亲见了这么多惨烈的东西,青衣的青年终于明白过来。这里,不是他熟悉的1世纪,没有公平,没有自由,这是一个真正的弱肉强食的世界,是权力绝对的温床,完全的铁与血!
在这里,他唯一能寻求用以自保的,就是力量!
手心摊开来,看着掌心那把雪亮锋利的短刀,青年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个奇怪而恣意的笑!
骨血里深埋的属于狐妖的杀戮,终于在这一刻觉醒过来!生命,只有强者才能拥有!
“祁晨,”没有回头,黎未忽然淡淡问门边的祁晨,“若给你机会,你会离开这里吗?”
祁晨没懂黎未的的意思,疑惑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青年笑了,“利用起你的力量,一起闯出去吧。”
祁晨身ti一震,惊诧的看向池边的青衣青年。
他知道?!他知道他在力量上的隐瞒!
不再说话,黎未望向池底恶心的虫子,手腕一翻,雪色短刀箭一般激射出去,“刷刷”掠过池底,碧绿的汁液溅起,ue白的虫子齐齐被刀子削掉了头!
身子微微侧开一步,沾满虫子体内汁液的短刀低啸着退回来,“砰”的一声钉在身后凹凸不平的墙面上。
看都没看一眼,青衣的青年走到门边,对门口怔愣的青年淡淡道,“走吧。”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
早起,就见庭里花儿被雨打断了枝,打掉了瓣儿,凄凄凉凉的铺了一地。
祁晨一推开窗,清晨冰冷的湿气揪扑面而来。
衣衫凌乱的挂在身上,根本没有打理过。神色有些疲倦,似乎一夜未睡,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落拓的吓人。
眼睛是在看着庭院里的花,然而神智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他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那个冷俊倨傲的青年……
一认真想,头就微微痛了起来,不耐的揉了揉眉心,俊俏的青年关了窗,走进屋内,闭眼躺在了chuang上。
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猛然醒来的时候,祁晨立即从chuang上一跃而起。眼光迅速的扫到窗外,接着就是一震!
黄昏了。他竟然睡去了一天。
那黎未呢?怎样了?
容不得多想,青年掀开被子,匆忙下了床,打开门。
院内落花未变,雨后的凉也未完全散去,但是很奇怪,都下午了,庭院内却没有一个人。平日里,秦安的“孩子”们都会在这院子里聊天,或者喝茶!
俊俏的青年忽然轻轻拍了拍头。对了,人是被他杀掉的,昨晚,回到那个地狱般的地方,取回了那把黎未留下的肮脏的短刀,用那把刀结束了所有人的生命!
活得那么痛苦,不如干脆的死去算了!
青年眼神凝起,心思复杂的坐在院内石凳上。
他不仅杀了那些人,而且……嫁祸给了黎未!
嫁祸给了讨好肮脏的秦安,肮脏的易雷的黎未,因为他是最先背叛的人!在他终于决定对他交心之后,黎未投向了他憎恶的敌人。在这个地方的,不会信任任何,就算是黎未,也不能!
况且,况且他竟然和易雷狼狈为奸!!
那把跟秦安一样的,肮脏的刀,他连碰都不想碰!
现在,应该……被发现了吧!
心思暗转,祁晨匆匆回房里换了衣服,出了门。
出了庭院,走到那处秋季仍翠郁的草地,转到了另一边,从不被秦安允许通过的一边!
提着一口气,祁晨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然而还未走进,就听到隐隐的人声,勿需细辨,祁晨就能确认,那个声音,愤怒得无以描述的声音,是秦安!
藏身在一丛绿竹后,祁晨才微微探出头去,身ti就是狠狠一震!
满身鲜血,满身鲜血!!
那个被紧紧捆绑在“玲珑池”边的人,不是……黎未吗?!
“给我继续泼。”见黎未闭眼不理,秦安愤怒的大吼。
身侧侍女手捧木盆,听得秦安的话,忍不住闭上了眼!
已经体无完肤了,这水泼下去,这个冷俊的青年,就真的会没命了!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泼!”秦安愤怒的无法自制,一巴掌打在侍女的肩上,侍女一个踉跄,盆里玲珑水一滴不剩的泼了出去,全浇在了青年伤痕累累的身ti上。
“额啊啊——”身ti一震,浑身是血的青年忽然嘶喊出声,嘴唇立即疼得煞白。
隐忍而倔强,淡漠却坚韧,纵是这样的人,都受不住玲珑水的折磨,发出了嘶哑的痛喊!
不远处的祁晨神色复杂的别开头,闭上了眼。
“你就是太放肆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太放肆了,”秦安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黎未原地打转,“他们惹到你了吗?啊?你就这么残忍,下得了手?”
听得那样的话,浑身是血的青年忽然冷冷的笑了出来,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我没资格指责你?”bao露的秦安狠狠的瞪向黎未,眼睛红得快滴出血来,“你杀了我所有的娈童不说,竟然还杀了易相的义子,哈,你要我怎么向易相交代?若是我没进你的房间,我都还发觉不了,易雷死了一天一夜,我竟然都没发现,我怎么向易相交代?还yao断了别人的脖子,你是属狗的吗?啊?”
冷俊的脸上明明血迹斑斑,但他却依然美得像是来自地狱的魔一般,惊心动魄!
看着暴怒的秦安,黎未微笑着扬起头来。
轻轻吐出一口气,讥讽道,“那个人渣……死有何惜!”
“人渣??人家不过想亲你一下就是人渣,那我还养着你,我是什么?”
“你……连人渣都不如!!”
“黎未——”秦安完全恼怒了,第一次直呼了黎未的名字!
“好,好啊,你就等着被易相折磨死吧,等着……”秦安气得语无伦次,一个劲儿的直揉额心,“谁都救不了你,光我这点手段就受不了,落到易相手里,你会连哭都哭不出来,黎未,你会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微微皱起眉,冷俊的青年干脆别开脸,一副不愿意再听你聒噪的姿态!
愤怒的秦太尉顿了一下,忽然泄气般垂下了头,疲倦的离开了。
“来人,去告诉易相,易公子不幸遇害,已经去世!”
绿竹后的祁晨猛得一震,继而难以置信般看着满身鲜血的青衣青年!
他杀了易雷?!
他竟然杀了易雷?!那么那把寒冰短刀,其实是从死去的易雷那里得到的吗?!
他冤枉他了!
一思及此,祁晨忽然变了脸,下意识的握紧袖口里空空的瓷瓶。
“出来吧。”
待到所有人都散去,被紧紧捆绑在树下的青年才淡淡开口。
四下看了看,祁晨才知道黎未喊的是自己,从绿竹后面现了身。
“你怎么样?”忍了忍,祁晨轻声开口询问。
树干下的青年微垂着头,没有看对面的人,脸色因体内碧潭水和体外玲珑水的折磨,显现出了一种极致脆弱的苍白。
“秦安现在心神大乱,不会对你防备,趁现在,你走吧。”没有抬头,黎未疲倦道。
“为什么?”祁晨神色复杂的看着黎未,痛苦道,“你知道是我对不对?杀人的是我,把验身汤掺进你饭菜你的人……也是我,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而是要摧毁这个地狱,你,只不过是刚巧被我舀起的鱼罢了。”
“我原不想害你。”祁晨痛苦的埋下头。
“我不知道那把刀对你的影响那么大!”
祁晨一怔,抬头惊诧的看着黎未。
这也被看出来了么?可是为什么,还吃下他端去的饭菜?
“快走。”不再啰嗦,黎未道。
祁晨没动,顿了顿伸手去接黎未身上缠绕的绳子,“我放了你,然后一起走。”
“别费劲,这个绳子解不开。”
“怎么可能解不开?”
脸上血迹斑斑的青年看着固执的祁晨,忽然怪异的笑了笑,“祁晨,相信世间有妖吗?”
祁晨愣了下,答,“为什么不信?”
这下倒是黎未愣住了,“你相信?”
“说什么傻话,哪个地方没有妖啊,我母亲就是,还是一棵梨树。”
“你说这个世界到处都有妖?”满脸血迹的青年微微眯起了眼。
“嗯,”祁晨点头,“自百年前妖族群起入世以来,妖就一直和人住在一起,除了厉害一点,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当朝王后就是狼妖,还是狼妖族的王,不过这类妖倒是很少混杂在人世,反倒是一些杂七杂八的花啊草的喜欢跟人生活在一起。”
“呵,原来是这样,”黎未笑了笑,“很多妖族都堕落了么,连世居的土地都保护不了,甚至到了要与人类共存的地步,是被谁霸占了生养族人的土地?”
“不会……”这段话怎么听怎么有问题,祁晨忍不住问,“你也是妖吧……”
黎未不答,笑了笑,“这是捆妖绳,就凭你是解不开的,你还是走吧。”
这下明白了,这个冷俊不凡的人,果然不是普通人!
“那你怎么办?”
“我么?自然也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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