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从西湖吹来的风,带着一股子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种天气,并不适合练武,所以玉尹也没有如往常一样,跑到庭院中进行修炼。
他坐在屋檐下,面前摆放着那张枯木龙吟古琴,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庭院中淅淅沥沥的小雨,思绪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武松的事情让他感到有些头疼,便是陈东把武松从牢狱中解救出来,又该如何安置?至少在这杭州城里,有些棘手。
这里,不是开封!
若是在东京,他可以找肖堃、石三等人做些手脚,暗地里把武松的身份换掉。
可现在,这杭州城里是人生地不熟,便想要做些手脚,也是无处下手。更不要说,武松的身份很敏感。他是杭州城的名人,太多人与他相熟,又该如何为他改头换面?
手指,无意中在琴弦上拂过,枯木龙吟古琴发出一声幽幽长吟。
玉尹突然灵机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忙站起身来,大声喊道:“老高,老高……”
“少爷,出了甚事?”
高世光匆匆跑到了玉尹跟前。
天虽然已经晚了,可高世光却不敢休息。
原因无他,玉尹还没有睡下,他这个家臣,又怎能安歇?
所以,高世光便一直在厢房里侯着,听到玉尹的叫喊声,便连忙过来,一脸关切之色。
这是个老实人,虽说没什么能力,却胜在憨厚。
玉尹转身走进书房,高世光忙抱起枯木龙吟,跟在玉尹的身后。
“老高,我要你连夜赶回开封。”
“啊?”
玉尹在书桌前坐下,提笔写了一封书信,而后递给高世光。
“拿着这封书信,连夜赶回东京。
两件事,一个是请安道全安神医尽快赶来杭州,就说我这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帮忙。不过,不许告诉燕奴,我身子骨不好,若问起来,便说这边一切安好。
这第二件事,去找肖押司。
找燕奴要三百贯钱,让肖押司帮忙,想办法为我弄一份开封府的户贯出来。户贯的要求,我已经在书信里写明,到时候直接给肖押司便可……要快!一旦拿到户贯,便立刻赶回来。还有,你到了东京之后,再走一趟御营,向凌叔父把我寄养在御营的那匹王追带回来……这几件事非常紧急,切不可耽搁了我的大事。”
玉尹说的非常严肃,让高世光也不由得感到了紧张。
他小心翼翼从玉尹手中接过书信,而后郑重一揖道:“公子只管放心,小底定会尽快返回。”
“去吧!”
玉尹笑了笑,摆了摆手。
高世光连忙转身离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换了一身衣服,背着包裹,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又朝着站在门廊上的玉尹一揖,便牵着马急匆匆的走了。
目送高世光的背影消失,玉尹忍不住,轻轻出了一口浊气。
但愿得,一切都能顺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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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玉小乙派他长随连夜出门?”
翌日,李梲正吃着早餐,却见幕僚跑进来,在他耳边低声细语两句,顿时眉头紧蹙。
“这急匆匆,要去何处?”
幕僚道:“据门卒言,那高世光说玉小乙身子骨不太好,所以让他返回开封,寻一个名医过来。高世光还说,玉小乙认识一个神医,医术极其高明。若那神医前来,说不得能使玉小乙的身子骨能早一些康复……府尊,看样子这玉都监有些急了。”
李梲笑了。
从玉尹走进杭州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让人对玉尹严密监视。
李梲在杭州多年,虽说此前并不得意,处处被人压制,却打下了深厚的根基。对于玉尹的到来,李梲并不是特别欢迎。本来,这应奉局都监一职,他打算推荐自己人担任,不想被玉尹抢了去。内心里,倒也没想过建立一个如朱勔那般的东南小朝廷,可应奉局的油水之丰厚,让李梲不愿割舍。玉尹来了,便如同在他的地盘里楔了一根钉子,心里面总是不太舒服。所以,李梲对玉尹也就格外冷淡。
高世光昨夜持玉尹腰牌连夜出城,自然不会瞒过李梲。
在李梲看来,玉尹之所以这么做,怕是想尽快打开局面……可这是我的地盘,又怎可能让你得意。
便是你身子骨好了,我也有足够借口,让你吃不得半点荤腥。
想到这里,李梲对高世光的离去倒也没了兴致,只摆了摆手,吩咐幕僚继续监视玉尹。
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眨眼又过了几日,淅淅沥沥,延绵数日的冬雨终于停歇。
这几日来,细雨靡靡,扰的人不胜其烦。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潮湿气,便是在屋中点了火盆,效果也不算明显。而今雨停了,久违的太阳,好不容易露出脸来,玉尹在庭院中舒展筋骨,打了一趟拳后,身上便湿涔涔,出了一身的虚汗。
高世光虽走了,但家中并不缺少下人。
早有人烧好了水,玉尹取了一颗特制的壮骨丹,在水里融了,便穿着衣服跳进浴桶之中。
水很烫,浸泡在水里,玉尹一个劲儿的呲牙,不停吸凉气。
这几天来窝在家中,虽然不能似在开封那般练武,可是每日抚琴,却让玉尹的内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当他从官家手中接过印玺的时候,便注定了,他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的那种日子,不可能回来,可是他却没有选择。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只有一步步走下去。
玉尹不是那种精通政治,善于计算的人,可他是穿越众,对历史的熟悉,无疑为他提供了许多方便。
再过两天,就是年关。
过了年关之后,再有几个月,这朝堂之上怕就要有巨大变化。
该如何走下去?
玉尹不知道……他想要拯救这个时代,却发现无能为力。大宋的官僚体系,决不可能允许他这样一个人加入。如果真想要做出改变,唯一的机会,便是靖康之后。
但问题是,该如何是好?
玉尹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壮骨丹的药力渗透了肌肤,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从毛孔钻进体内,往骨头缝里钻。
那奇痒无比的感受,让玉尹从沉思中醒来。
他连忙凝静心神,依照着金刚不坏护体神功的法诀练习,缓缓将药力吸收。
身子骨还是很虚弱,但明显比早先有了好转。同时,玉尹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他停滞了许久的瓶颈,似乎要突破了。虽然身体还未恢复,可内息却比之从前强大许多。呼吸也较之从前绵长许多,每次练功时,他甚至感受不到口鼻呼吸……
燕奴说过,这叫做胎息。
当玉尹真正达到胎息之境,内息在体内循环不断,就算进入了第四层境界。
可问题是,玉尹只是触摸到那层薄膜,尚未真正突破,所以也只能不断用心体会。
安道全为他配制的壮骨丹,的确是个好东西。
玉尹甚至觉得,若没有安道全为他炼制的这些药物,他说不定便已经死在了路上。
内心里,对安道全更多了几分敬重。
就在他一遍忍耐万蚁侵体的痛苦,一遍感受内息流转时,那种如玉珠滚盘般的畅快淋漓时,一阵脚步声,把他从痛并快乐着的世界里唤醒。从水中冒出头来,玉尹朝外看去。就见陈东掀起门帘,从外面走进厢房。他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看到玉尹那湿漉漉的模样,不由得莞尔。
“小乙,自家在外面跑的忒辛苦,你却在这边享受。”
玉尹闻听,哗的一声从浴桶里站起来,双手按着浴桶边缘,凝神跳出,顿时水花四溅。
“少阳若觉得这是享受,不妨也尝试一番。”
“算了,自家还没那份福气。”
陈东连连摆手,摇头拒绝。
先前他见玉尹每日药浴,总觉着好奇,于是便偷偷试了一回。
不说那水温难以忍耐,那壮骨丹的药力,更不是他一个从未习武,不谙半分真法的人可以承受。若不是张择端发现的快,怕就要闹出大事。饶是如此,陈东也在榻上躺了大半日才算恢复过来。药浴,是个好东西!可也要因人而异……玉尹这药浴中的药物,是安道全根据提身体状况而特意配制,其药力强猛,端地非普通人可以承受。
“小乙还是先换了衣服,我在大厅里等候。”
玉尹也不客气,便点点头,转身走到帘子后,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脱下来,擦干了身子之后,换了一件干爽棉衣,这才神清气爽的来到大厅。
只是这大厅里还坐着一个陌生人。
见玉尹进来,陈东忙起身道:“施全,这便是玉都监。”
陌生男子,看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生的眉清目秀,端地一表人才,颇有些气度。
陈东话音刚落,他便上前两步,唱了个肥诺:“小底施全,见过玉都监。”
施全?
这个名字,可不算陌生。
说岳全传中曾记载,这施全是岳飞的结义兄弟,更是岳家军将领。风波亭岳飞惨遭杀害之后,施全怒而在众安桥刺杀秦桧,但未能得手,惨死于桥下,是一名极有名的义士。
玉尹差一点便那施全,怎会在杭州。
说岳全传里可说过,这施全是东平府人,距离杭州有千里之遥。
好在,他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大宋,并非说岳全传的世界。施全这个人,倒也不是虚构,但是和《说岳》里的描述却全不一样。玉尹前世,曾至十五奎巷的施将军庙里参拜过,那庙里面所供奉的,正是施全。但在导游介绍后,玉尹才明白,施全确有其人。
历史上的施全,曾在绍兴二十年正月,也就是岳飞被害后第九年,挟刃藏于众安桥下刺杀秦桧未遂被捕,后被处以极刑。从这一点而言,说岳全传倒也参照了史实。
但问题是,历史上的施全,是正经的钱塘人,也就是杭州人。
而且,他和岳飞根本就不认识,更不是岳家军将领,而是一个殿司军官。之所以刺杀秦桧,是因为秦桧主和误国,所以才对秦桧生了杀心。他死前,曾与秦桧说:举天下皆欲杀虏人,汝独不肯,故我欲杀汝……也就是说,施全刺杀秦桧,和岳飞没有半点关系。
可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个熟人。
玉尹诧异不禁诧异,抬头向陈东看去。
那意思分明是在问陈东:他是什么人,这好端端,你带他来作甚?
此时的施全,还只是个青涩的青年,更不是什么殿司军官。看他打扮,家境怕也不是太好,陈东带他来,又是什么意思?
见玉尹看过来,陈东忙上前,在玉尹耳边轻声道:“小乙莫非忘了,那偷梁换柱?”
玉尹一震,“你是说……”
“施大郎是钱塘人,乃杭州狱吏。”
玉尹眼睛一眯,便扭头向施全看去,莫非陈东他们说的那个在牢狱中照拂武松的狱吏?
“请都监救武提辖一命。”
“啊,施大郎这又是何必……”
施全噗通一声,在玉尹跟前跪下,把个玉尹弄的一阵手忙脚乱。
那施全似乎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不停的朝玉尹磕头,死活不肯起身。幸好旁边陈东上前劝说,总算是让他站起来。可便是如此,也让玉尹着实出了一身的汗……
“都监休要担心,施大郎确是个实在人。
他世居杭州,家中颇有薄产,为人更仗义疏财,人称玉面大虫,端地是一条好汉。”
这言下之意,便是告诉玉尹,这个人可以相信。
“既然如此,便先坐下。”
玉尹犹豫了一下,示意施全坐下,然后他也坐下来,朝陈东看了一眼,便见陈东走出大厅,在门口把风。
“我听说武提辖武艺高强,是一条好汉,所以才生了搭救之心。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解救武提辖?要知道,武提辖可是杀了人,犯了死罪……且不说其他,万一走漏了风声,只怕你举家都要遭受牵连。难道你便不害怕吗?”
施全抬起头,正色道:“蔡虎非人,是乃畜生。
若非小底本事不够,定会取他性命……杀蔡虎而使杭州百姓免于灾祸,何罪之有?况且,武提辖与我有大恩!当初方逆谋乱,杀入钱塘。若非武提辖率部前往,救我全家,施全而今说不得已成了冢中枯骨。眼见恩人受难,却无力搭救,施全也是备受煎熬……况且,武提辖受那李梲折磨,眼见着快受不住,施全只好……”
说罢,施全起身复又跪下,蓬蓬蓬朝着玉尹直磕头,脑门都磕得红肿了。
玉尹忙上前,搭手把他搀扶起来。
“大郎休再如此,今日你既然来找我,便是看得起我,自家便应下了!”
说着,玉尹让施全又坐下来,“不过,武提辖不是等闲犯人,在东京也是挂了号的。
咱们必须要想个妥善的法子,否则便解救出来,也难以安置。
你刚才说,武提辖快要受不住了……莫非是伤势过重?你看还能支撑多长时间呢?”
见玉尹答应,施全顿时大喜。
不过听了玉尹的问话,他脸上复又露出愤怒之色。
“李狗凶残,诸般大刑于武提辖……亏得当初高知州在时,武提辖还帮过他的忙。
可这厮为讨好蔡京,竟然……不瞒都监,小底在牢中也算头目,故而尽力维护武提辖,令他不至于受太多罪。可……武提辖受刑以来,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间多。若非小底暗地里使了银子,得同僚相助,说不得现在,已经断了气。
但牢中的环境实在太差,我看武提辖气色,只怕难以支撑太久。前次我偷偷请了张帆去诊治,张神医说若能换个好地方,妥善医治,也许还能坚持两三月光景……可李梲断然不会放过武提辖,我还听人说,他准备在年后押解武提辖往开封。东京到杭州,数千里之遥,武提辖而今这身子,只怕出了杭州便要没了命。”
施全滔滔不绝,和玉尹讲述了情况。
从他话语中,玉尹还是听出了一些别样味道。
武松犯了死罪,可是在杭州民众的心里,却颇有份量。若不然,那张神医怕也不会跑去牢中为他诊治,便说明了情况。解救武松,势在必行。可问题是,如何解救?
“少阳,你可有了腹案?”
随着玉尹一声高呼,陈东从外面进来。
他点点头,正色道:“此事,倒有了计较。我今日把施大郎带来,也正是商议此事。
依我看,救武提辖出来,并不困难。
不过却需要做好两件事……其一,武提辖从牢中出来之后,需要安置妥当。刚才施全也说了,他那身子骨,根本不可能长途跋涉,所以只能在杭州周遭负责安置。”
施全连忙道:“这又何难?
我知道一处地方,说不得能安置好武提辖。”
“呃?”
“距离杭州不远,钱塘之畔,西湖之南,有一处寺院,名叫六和寺。
家父生前,与六和寺住持智贤长老关系极好,且长老对武提辖,也极为赞赏。长老在本地威望甚高,只要能把武提辖从牢里救出来,送去六和寺便可以高枕无忧。”
“六和寺?”
玉尹闻听,眸光一闪,露出了好奇之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