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番厮杀,非是赵楚本领果真通神。
撩拨辽骑动怒,而后各个击破,便是万军之前,也飘忽而来,远扬而去,调开对手力量,自薄弱处下手,乃是武人拳术道理,也是兵家行军作战法则。
便是冲阵,有燃烧大纛拨开辽骑马头,又兼赵楚纵马数匹,无人能挡也沾此许多光。
眼下大军尽起,万二大军中,袭营的直奔辽人大营,只怕留守的几百个骑兵,都是盘中之餐,口中肥肉,另有万军,乃是赵楚心腹大军,挡住辽骑退路,若那厢里合拢一处的近两万士卒有眼色配合得当,留住辽人大部也非难事。
那重聚弓弩营地将士,远远望见辽骑如虎,卷起千堆雪,心下不禁惴惴,双股战战下意识便要掉头逃窜。
便是那老卒,见识多了辽人不可抵挡,方才拼命悍勇不知去向何处,一波箭雨之后,望眼都盼埋伏处大军能来解救。
赵楚微微皱眉,宋军懦怯,今日方果真见了,不知这百年来,如何保全宋地不失。
将那迎面而来数百士卒聚拢马前,扭头望去,领骑军取辽人大营的,当是石宝,只看那怒马飞奔呼号如野狼,奔腾过处,辽营鹿角木柴为人拖曳倒地,跃马而过,巨石投入湖水一般,遽然有声。
将眼前目光热切士卒点查一遍,竟有八百余人,眼见不知何人重振士气将第二波箭雨势不可挡往辽骑当中来,赵楚将那风雪深处一团白雾般辽营瞧将一会儿,忽然大声问道:你等可敢骑马持刀?
领头一个士卒,擦去满面目的污泥,咧嘴笑道:与辽狗厮杀许多年,安能不会骑马持刀。
赵楚喝问道:方才如何不与之争锋?
那士卒叹道:如何是弟兄们不肯拼命,乃是雄州便有守卒,如今雄州有失,主将也将性命送了,弟兄们没个带头的,眼见上万大军片刻为辽人三番数次践踏,心内些许勇气,也一尽了。
赵楚扬眉道:如今雄州,守将已到,眼见此中路先锋转眼便亡,身为好男儿,为何不往凶险处取富贵,不知天雄军饷银补已足么?
那士卒忙问道:不知计将安出?
赵楚将那马銮铃上级尽皆摘下,上百颗人头,小小一座京观也足够,和着雪地里污泥,片刻便成,森森挺立风雪中,挡断辽骑归路。
众人惊骇已歇,方才便见他走马如飞杀人似砍柴火,摘了人头,定要探身取来方安心,帮手将个京观铸造了,竟无一人伤势严重。
赵楚心下暗忖,问那领头士卒道:可都是老卒?
那士卒答道:最是不长久的,也镇守雄州已有三载,都与辽人有生杀仇恨!
赵楚扬手将马群往京观旁拴住,挑动眉头道:既是老卒,可敢随我搏命?
众人尽都见过他悍勇,只是有十数个军汉面色踌躇不定,心道随此人厮杀,以天雄军扈将军定然功劳足够,却他做的,都是凶险之极的勾当,便是有天大功劳在,也须有福取来。
赵楚冷笑,横刀向愿意跟随的七百多人道:既如此,便使此等不愿取富贵的归去。好男儿,都与我在此,辽骑败归,定要留住他主将。
众人见他下马,心下有些不愿,也非士卒短视,如今悍将,都是马背上将领,步战未曾听说有几个闻名的,便是关二爷,不过马背上方能威震华夏,若是下马,只怕许多人他便不是对手。
赵楚察言观色,将众人面色瞧个清楚,哈哈一笑也不解说,将那长刀横在膝前,往京观上大喇喇坐着,静待辽骑败归。
非是赵楚笃定,弓弩手已拉弦待,前方又有回头不得唯有拼命刀斧手长枪手,辽人心忧后方万二大军,自然不敢恋战,转头只是旦夕功夫。
这弓弩营地前,帐篷已为雪水打湿,不灭火焰吞吐,随风抛来浓烈烟雾,萦绕万余将士身前,辽人只怕也瞧不清终究前方又有甚么歹毒物事。
琼英所率万二大军,骑兵都往后方反劫营,所余步军,一步便是一方脚印,缓缓铺开阵地,将辽人后路都断了。
三波箭雨之后,辽人死伤小半,方抵达弓弩手前方百步,大喜强横要过路,兜头又拇指般粗细巨箭,乃是床子弩所,一箭便是四五人亡命,辽人死伤尸体,竟将他前路也挡定。
后方万二大军渐渐迫近,前方又不能再行奔腾冲杀,琼妖纳延无奈之下,只得将马头拨转,喝令全军往后路来冲,心下不解道:探子未曾道是哪个有名的汉将做主,如何此番厮杀,我军竟能败他手下。看他模样,竟似要将我全军留于此处,他有弓箭手如此之多,若不撤退,只怕果真我军有难!
此刻,便是营内带伤不能出征贺重宝下落,琼妖纳延也顾不得,一心所想,都是如何冲出包围圈来。
转了马头,弓弩营地前万余将士齐声松口气,心下竟略略难安,正是平日为人所言不可战胜敌人不得不折翼面前,扬眉吐气心下畅快。
猛然间,赵楚心下一个突兀,飞身往马背上便跃,沉声喝道:此地若逃出一人,雄州城内辽人便知此处闪失,往后再取,甚是不易。有胆量的,都随我去,将雄州城先取了,不使天雄军专美于前!
如此一说,八百人里又闪开数十人。
点查之下,所余七百,赵楚命他等往战场里选辽人战马,那领头的士卒乃道:将军有神力,辽人那畜生自是随手便擒。我等哪里能与将军堪比,这辽人烈马,一时片刻不能得手,只怕要误大事!
赵楚见他似甚笃定,便问道:可有计较?
那士卒笑道:将军只怕与辽人交手不多,不甚了解。那厮们若是出征,人手有三骑,两匹乃是战马,一匹却是未曾驯养的,都由仆从军照看着,如今只怕都在他营地里。
赵楚便道:如此,你等寻趁手兵器,随后便来,我往辽营里走一遭,寻些好马,沿途驯服,定要取雄州于天黑之前!
说罢,催马便走,也不忘将其余几匹驯服骏马留下,使那唤作何达的领头老卒几个胆大艺高的先骑了,引众人寻兵刃随后而来。
一路飞奔,转眼便到辽营,途径缓缓迫来大军中时候,与琼英吩咐两句,琼英踌躇不定,终而不得不将道路让开。
眼见赵楚飞马往辽营而去,扈三娘埋怨道:怎地将收揽散军整顿军心留予你我,偏生他便贪恋功劳!
此战之后,追击辽骑溃散兵马也只寻常,存活下的宋军,渡河之后闻声赶来流浪原雄州士卒,都是须即刻收编成有战力之军的要紧,赵楚潜身寻常行伍里,一来是为自最低矮处成就名望,二来便是要使随来燕云的几员将领自行成长,若他在,事事请命时时问计,往后都是独当一面的,如何能成。
琼英叹道:他要做,便去做,你与我,有甚么能抱怨的。郎君生来,便是捅天的,要他此刻便安宁下来,如何肯依。
随地都是兵刃,那何达率人捡了趁手的,竟然都是长刀,眼见万二大军近在眼前,一步踏出都是一个高低,由不住吞一口口水,暗暗道:不说战力,此等步调都一个样子,便足以使人好生羡慕。
正要让开道路,一匹红马飞奔而来,面如冠玉端坐中军旗下,倒提画戟如出海蛟龙,何达识得,正是天雄军统领,如今雄州防御使唤作扈英的便是。
急忙拜见,琼英道:厮杀正紧,不必拘礼。如今,命你七百人,取战马一千四百匹,即刻赶往雄州城,援军随后便到,谨升你作个都头,其余六人自行选来,皆以楚三英为,沿途不可违背军令!
何达忙忙应了,绕过行军不可冲撞大军,静待早已不见辽营之外等候。
赵楚一马飞奔入内,迎面撞见杀地兴起石宝,叫道:可见辽人所留战马?
石宝叫道:都在后厢里,分作两拨儿。前方的,似是辽人驯服,急切不能收为我有,后方数万匹,最是可骑乘!
转眼急道:哥哥此番不可推脱,小弟一支骑军,定要不比花荣哥哥少!
赵楚笑道:如今都是琼英两个主事,你若能讨得来,便是尽数作你手下,也是无妨。
石宝赧然一笑,道:那却是不成,我与花荣哥哥平分最好。
又问道:哥哥急忙来,却是为何?
赵楚沉声道:时不我待,若辽骑有一人逃脱,天明时分留守雄州辽人便知此番战况,往后取雄州更是不易。我如今聚拢七百人,都是原雄州军中老卒,常在边关,也会骑马,且取千四战马,先赚雄州城最好!
石宝惋惜道:若是如此,小弟不能与哥哥同去,这数万辽人,片刻为两位大娘子拖得疲乏,小弟正好掩军杀出,且教弟兄们数月来操练,也有个用武之地!
他两人说话,早有人点了一千四百战马送将过来,正要交付,身后杀声骤然激烈,兵戈碰撞掩尽寒风,辽骑回转,与琼英所率,撞在了一起。
一路行来,赵楚千方百计寻思出抵御骑兵小法子,便是记忆里岳家军抵抗金兵时候所用,便是下砍马蹄再砍骑兵,又排出偃月阵,最是适合弱势一方合围强势一方。
石宝忽然又道:如今海阔鱼跃,哥哥那火焰驹便是驰骋起来也无妨。此番往北而去,只怕凶险也是不少,有火焰驹在,以哥哥身手定然无碍。
许多日子不见火焰驹,赵楚心下也甚惦记,心下暗忖见识过它神骏的,只有张叔夜一干人等,辽人只怕只听说自己骑红马而舞画戟,如今画戟不在,红马世间本便有许多,想来自是无妨,便道:且去牵来!
偃月阵,两边人数甚少,中间最是雄厚,前排乃步人甲持巨盾,将辎重营重车堆放面前,之后便是手持长达两丈有余拒马枪的拒马手,于巨盾缝隙里将拒马枪刺出,目标便是马背上骑兵胸膛。
拒马手后方,身手灵活轻兵,身披皮甲手执刀斧,望定敌骑马蹄便砍,一旦得手,身后刀斧手赶上,正好结果。
那弓弩营地处弓弩手,竟也让出一半人来,手持刀斧飞步杀来,石宝不屑道:不知做主的是谁,见我这厢里阻挡,竟要赶现成的便宜来。
赵楚手指东方一处宽阔地带,也不理石宝桀骜,飞道:你如今有两千余骑,趁势自那里杀入,休要与辽人纠缠,望定辽人后方远处射箭近处厮杀,得手之后便远扬旁处,牵制些辽人精力,步军处也省许多折损。
石宝应了,见火焰驹踏雪而来,于赵楚告别,持刀率骑军往那开阔处便走,刹那间辽人营地里,只剩下数百个步卒看守衣衫褴褛神色畏缩俘虏。
赵楚将足足有两万人辽骑仆从军打量两眼,心下一叹暗道:这奚人,数百年前也是桀骜不驯的部落,如今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俘虏颇多,一时间也寻不见贺重宝那厮,何达早引众人于旁处等候,赵楚亲昵拍拍火焰驹兴奋大脑袋,跃身上马,长刀北指,迎面北风如狂,挡不住沸腾一颗心,厉声喝道:后方,乃数万弟兄以性命换片刻时候,飞马,直取雄州!
七百老卒,默然上马,一人双骑,踏破寒冬里晓晨,望定北方燕云故土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