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可能,赵楚只想做个义气的豪杰,他仰慕桃园三英,仰慕梁山好汉,前世中,也不过读那文学作些文章的人,一朝如愿竟觉置身水浒世界,便也没有想多。十年来,军中也曾走过,江湖也曾闯过,贼人也曾杀过,也在那勾栏里听过曲子,更在那衙门中见过官吏,算的上五花八门,为的不过是能在那替天行道的大旗下尽量多挽留几个英雄,多见识几个好汉。
也亏得他在那军中呆过,这一进桃花沟,血腥气味与那夜幕落下时候萧杀气氛,将小心拉到了极限,虽是信马由缰般走动,手中丈八蛇矛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蓦然,赤猊儿再一声长嘶,转头来看赵楚两眼,缓缓低下头去竟嗅起地上味道来,不知这浓烈血腥中它能闻到甚么东西。
一个人也没有,惨淡的残阳缓缓在天边拉下最后一丝呼吸,本有些温馨的光亮,透过桃林撒在地上,却是一片恐怖,赵楚暗忖那武松景阳冈上酒宿时候,怕也不过如此。
他不敢下马,越是没有动静,那萧杀越是浓烈,赤猊儿第三声长嘶响起时候,他终于感觉到这诡异的环境哪里不妥,这里太安静了。
按说这正是那倦鸟投林的时候,该是一片叽叽喳喳声音,但哪里能有半分鸟叫,斑驳陆离的地面影子,恍若张开口亮出利齿的洪荒巨兽,将那牙缝间猎物血丝流将出来。
那白马也是乖巧,许是感受此刻诡异,竖直了尖刀般双耳凝声宛如呼吸也无,只优雅将长腿柔软踏在地上,便是一丝儿动静也不出。
赵楚有些后悔,他弓马娴熟本是走动便带那弓箭的,却以为这一来只与那西门庆之流斗法,将军中弄来狼牙箭震天弓也没有带着。
两匹马缓缓并肩,便在这一刹那,那桃花丛中露出一双碧油油瞳孔,后面却是一张上弦大弓,轻轻拉动并无半点声响,一双粗壮有力臂膀挽住弓箭,准头直瞄全神警戒的赵楚。
陡然,这一箭破空而来,强烈劲风凝聚着空气,旋转直奔赵楚左肋。
赵楚六年来遇险不在一次两次,自也清楚这暴露行踪一箭不过是试探,也不抬起那丈八蛇矛,闪身轻轻一让,将那羽箭让了开去,任凭林中那弓箭手快逃逸。
他听得出来,那人不过二三流脚色,不值得他费心思去追踪,倒是那赤猊儿如同听到风声的猎人,猛然窜起便要撞将过去。
躺下!赵楚一声疾叱,蛇矛在赤猊儿前腿中间一绊,那赤猊儿似是感觉这人能跟自己来便没有坏心思,顺势一让并没有起攻击。
果然,赵楚蛇矛刚一出动,林中又起了动静,身后来路处一声响有人窜将出来,前方左右各是一箭直奔而来,赵楚明白,这三箭,只是为身后那人袭杀作个掩护。
轻轻一夹白马,这白马倒颇是通人性向后一退,那三箭除了前方的另外两支便走了个空,赵楚眼睑陡然战栗,却将蛇矛猛然向前一伸搭在直奔胸口那利箭,微微错身将这箭点了一点向身后敌人推去。
沉闷一声入肉声音,那来袭者也不出惨叫就此倒下,赵楚心里明白,那人并没有死去,这利箭射中的,只是他右胸口,听风辨影的功夫,卢俊义也比不得自己。
两次试探,赵楚均未变了身形仍旧端坐马背,那蛇矛也还轻轻倒提手中似从未使用。
前世的他,曾有豹子的称号,不过是别人看他行动从来沉默悄然,一动便是雷霆风雨赠送的,这习惯到了这水浒世界,竟愈地显现出来了,好处自也加大。
赤猊儿低头只嗅着泥土,赵楚微微垂下目光向地上看一眼,碧绿草丛有翻卷过痕迹,想来那扈三娘便是在此地为人陡然袭击,只不知目下究竟在哪里。
策马向前又走三五十步,拐过凸出横挡路口几株桃树,那赤猊儿蓦然悲嘶起来,这骏马是跟在白马后面半步的,不知此刻嘶鸣所为何事。
赵楚微微转头,也没看清楚白马怎样,桃花纷纷落下,桃林中转出数人,身材矮小极是精壮,眉目间一片暴戾之气,双眼隐隐流动水一般光华,那是眼珠子转动间扫描对手时候的征兆,只他们双手横握长刀,一边小心翼翼试探着前进,一边不住变化着各自的位置,想是惯会那配合厮杀的勾当。
赵楚仍然没有下马的意思,这几个人好生怪异,这姿势怎么看怎么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又似乎有些不同,但尽管对方要来步战,赵楚此刻也下马不得,若是翻身下马,便是将浑身露给敌人,习惯步战之人,必是脚步轻灵之人,对他们而言十几部距离只在呼吸之间。
战前等待,最是难熬,赵楚心思一动,道是这般等待不如诱敌出击,抬腿作势便要下马,那几人眼睛一亮大步便前进,看他们脚步赵楚眼睛一亮,哈哈一笑做不在意状右腿一抬从马背跨越,瞬间便要跳落地面,林中忽有人厉声叱责,那几人脸上闪过不虞神色,却是无可奈何作势欲停,目光中凌厉神色,也消失殆尽。
赵楚双足都脱离马镫,飞身正跳落距离地面不足一尺时候,旁边灵蛇般射出一条长枪来。
长枪目标,正是赵楚小腹。
原来前番两次试探,这几人拦路劫杀,也都是那诱饵,而这一支长枪,却是真正实施杀招的所在。
那长枪好生凌厉,转眼便到赵楚小腹下,赵楚眼睛余光,能看得见那随长枪之后从桃花丛中飚射而出汉子的得意来,似乎这一枪,便足以结果赵楚性命。
只是偷袭之人忘记了,赵楚手中蛇矛却也随着下马动作来到身侧,那长枪凌厉,但长度惊人足有一丈四尺,这等长枪枪杆必然柔软,赵楚眼力甚是了得,那长枪飚射如铁线一般,他尚能觑得真切这枪身微微颤抖。
轻轻将蛇矛向前一带,当的一声便将长枪荡了凯去,那枪手一愣,赵楚蛇矛已顺着枪杆滑到他手臂,那人救援不及,右手五根手指尽被切断,血淋淋一截一截掉落地上,触目惊心。
这人来不及惨叫,林中有人悲啼道:二哥!接着咬牙切齿那清脆声音再叫道,大兄,彭大哥,快救二哥回来!
赵楚不给敌人机会,这汉子立誓来取自己性命,眼下又伤在自己手中,以他江湖经验来看和解万万不能,与其为自己留下一个仇人,不如向阎王送去一个鬼魂!
这是数年来他行走江湖厮杀恶斗得来的教训,当年一时心软将一个仇家放了生路,那厮千辛万苦生了许多恶毒来杀自己,这江湖中人,便是刀口上挂着脑袋过日子的,一刀两断最是干净。
于是不予理睬那呼唤,蛇矛再次下滑重重斩在那长枪之上,那汉子连连倒退中咔嚓地响,武器断裂两截,小腹被这蛇矛捅开一条大口子,粉红色肠子都流了出来,却终于他拼着全身力气,将自己性命还是换了回去。
赵楚暗暗惋惜,若这一矛稍稍偏一点儿便能将这人杀死,但眼下他不得不回矛自救,盖因那桃花丛中,一起杀出七八个汉子,前方更有那几个横刀之人,白马右侧也有破空响动,三处袭击,他不得不转手自救。
这一处地方空间颇有些宽大,赵楚翻身又上了战马,将蛇矛横在胸前更不主动攻击,他要看看,究竟偷袭自己这些人却是谁人。
不想扈家庄里,竟有这般好手!三处大汉转眼便要到身前,桃林里再一声洪亮呵斥,转出四个人来,当先一个虬髯方面很是威武豪雄,但见他披着火红色一袭大氅,不知是白是黄内衫被一束英雄巾扎住熊腰,身高足有八尺,年岁约莫四十,环眼阔口自有一股凛凛威风。
赵楚最惊心处,却还只是这人那双眼睛,这一双眼睛,透露怎样也不能为人理解的信息,光华流溢中,赵楚分明看出里面有水一样的无情和火炭一般的温情,矛盾之极却在此人身上最合适不过,似乎天下就有这么一种让人看着矛盾的光芒,注定是要这个人来承担的。
他身后一个男子,也不过四十来岁,身材高大颇是精壮,手中高高持着一个火把,腰间挎着一把长剑,英雄巾薄底靴,精悍而多智。
此二人身后,却是两个女子,赵楚不及细看,先头那人拍手道:小小扈家庄,委屈壮士这等英豪,不如与某同去,做个别处的耍子如何?
赵楚未及答话,左侧有一人厉喝道:叔父休放走这伤害二叔的贼子!一股浓烈的血腥扑面而来,赵楚只见一团光华中,竟是一把方天画戟直射而来,这人度力量,不知比那史文恭强了多少。
百忙中赵楚全力挺矛去挡这一戟,不料兵器碰撞,那人微微错愕中轻声咦地一声似赞叹又似兴奋低呼,那方天画戟却被荡了开来,蛇矛上似有一股螺旋力量,将那戟杆搓动旋转,那人手掌展露开来一片血淋淋。
赵楚却是吃了大亏,这持方天画戟者乃是他来这个世界武艺大成第一个能伤了自己内脏的人物,黑暗中尚未看清脸面,这画戟上似乎化作千万根钢针的力量,狠狠撞进自己胸口,将五脏六腑刺得泛起恶心,喉头一甜将一口带血浊气呼将出来。
这不知名贼子,乃是比那卢俊义只差几许的厉害战将,赵楚心里明白,也一边暗自思量,水浒中有何人能这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