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句话,千万记在心上。梁府之中,阿爹照料你,便是钱袋子交出,也无甚打紧,若这一去,我片刻不能来你身边,切记若有时机便须争夺,梁府偌大事业,便是大名府上钱财,阿爹也须问你方安心下落,有这等本事,也不是央他别人方能活。梁采薇将自己战马上硕大包裹交予梁采芷,瞥一眼似在昂望天色赵楚大声说道。
赵楚一愣,这女子竟是财政好手?
梁采薇哼道:莫以为我阿姐是个没本事的,她只不喜抛头露面,若论这钱财出入门厅建造,便是外祖也比不得。
赵楚不由将这柔弱如蒹葭般女子高看两眼,旁人不知,他却明了,那蔡京虽是个搜刮敛财的,偌大一个国家在他手里也不曾有许多过失,若此人生逢其时,定然能成响当当一个户部主官。
也须怨不得此人作恶,大宋糜烂不堪,若他做正直一个官儿,恐怕早为庞大官僚集团碾压骨头不剩,此人智商极高,为人手段老辣,更了不起便是掌握天下钱财,打理天下日久,本事甚是了不起。
梁采薇心机城府,使赵楚想起一人,便是虞李。
若说虞李乃是云波诡谲大海,这梁采薇便是北极寒冰。前者寂冷而凶气尽敛,后者锋芒毕露,同样如刀,虞李乃是杀手集团,这梁采薇便是轻骑兵。
她一句赞叹,定非谬赞,若这梁采芷果真有蔡京也能比得的能耐,倒是颇为有趣。
只这姊妹二人均是女儿身,若为男子,梁中书只怕如虎添翼。
我阿姐,与你男子不同,行军途中有大车,沿途只盼能出面借用。梁采薇将那包裹放在一辆粮草大车上,转头来眯起眼睛向赵楚道。
赵楚心下好笑,这女子,终究有小性子,大车便在她眼前,如何自己能拒绝。
当下道:我非统兵的,若你要借,自可寻别人来。
说罢转头便走,将那铁锤倒提去寻李逵,那厮昨夜归来吃酒甚多,今日尚正安眠,这天色渐渐阴暗,只怕秋雨便在这几日,趁早离开梁中书视野,方能有安定,在他手腕之内,早晚要生许多事情。
便是交手过那索,这两日便要归来,扈三娘两个化装并不能瞒过这厮。
梁采薇诡异一笑,瞥一眼赵楚背影,郑重方来问琼英,琼英见梁采芷便是出远门也不过一袭旧衣,心下想起昨夜那妇人,甚是怜惜道:且安心罢,只须送往辽西便可,陷阵营冲锋陷阵,自也用不得她。
梁采薇又是诡异一笑,寻一无人军帐,与那梁采芷叙话片刻,待得外面马蹄声起时候,钻将出来,赵楚眉头微皱,这梁采芷娇怯怯,竟披了半旧铠甲,乃是牛皮做就步军用的,腰间挂一柄腰刀,分明怪异十分。
来的乃是押运粮草三百骑兵,赵楚心下暗叹,这等战马不甚雄骏军士更是无精打采之众,如何能是那辽人铁骑对手,无怪大宋开国百多年不能向北扩展一步,反将幽云十六州赔将进去,便是斥候也多是步军。
这三百骑兵,身披铁甲手提长枪,军容甚是散漫,马匹似困乏无礼软哒哒走动,只看那骑兵腰间弓箭,赵楚倒颇是惊讶,那长弓甚是坚硬,刷漆上去甚有萧杀模样。
箭壶里羽箭露出半寸箭羽,洁白如雪,甚是不短,花荣在一旁低声道:看他弓箭,乃是一等一的骑兵,如何能用这没个精气神的军士战马!
扈三娘与那领头的三个正牌军交涉,琼英走来向梁采芷道:面皮甚是白净,若明眼人来看定能瞧出非是男子,便是半路,陷阵营也须吃当官的问责,只怕尚要坐个拐卖过错。
赵楚阻拦未及,心下暗叹。
这梁采芷定非梁府上下都如那妇人般排斥,只听这梁采薇言语,梁中书虽迫于那妇人雌威不能高待这掌上明珠,只怕心里更多偏爱,如此女子,能与那蔡京较量能耐,哪里是面皮上这般娇弱不堪。
更有这梁采薇心思诡异叵测,她一言出来,只怕九分都是假的,以她见解,哪里不知面皮上白净乃是掩盖不过。
只琼英虽也堪称聪慧,心地却是善良,最见不得便是人间那偏见之眼,梁采薇只轻轻一言,便将她心思撩拨起来,自己不便来阻拦,更是不忍阻拦。
若是琼英与扈三娘都做那心思阴沉女子,只怕他也不喜,只这偶尔间天真烂漫,方是最为珍贵。
梁采薇果然小狐狸一般,了然一笑,别人也不知她终究所笑何事。
多谢你这提醒,若不然阿姐定然有麻烦。拽起梁采芷,她又转回军帐,片刻出来,梁采芷哪里能见娇美面容,稍稍如有灯油敷在脸上,便是脖颈自铠甲后探出些许,也早掩去嫩芽般皮肤。
却在这时,扈三娘气鼓鼓而来,埋怨道:这骑兵,本事没几分,架子倒了不得。他三个正牌军,如何不能听我团练使安排?若与此等泼才上路,只怕不到辽西便要起内讧。
原来她与那三个正牌军道这一路要听陷阵营吩咐,那三人分明便是一伙,推举一人只道身为押运粮草的不必与陷阵营这等步军规划一处,三言两语,扈三娘耐不住性子,便与这三人争吵,不料他三个似有恃无恐,头也不回命部下拉起粮草便要先行上路。
赵楚心下一动,向琼英递个眼色,琼英见他目光暗暗指向梁采薇,心下稍稍明了,顺道:如此倒是颇为麻烦,若是粮草军与陷阵营同来上路,他等又不听指使,若是骤然与辽人相逢,折了陷阵营倒是无关,只怕留守司梁相要受童贯那厮纠缠,梁大娘子也不能救援得及。
她这也是实情,梁采薇心下虽暗恨也无可奈何,只得道:哪里有不从军令之事,辽西粮草本便不足,大名府此次送去,乃是数十万将士救命之辎重,不容有失。不如我这便去请阿爹来下了手令,不许他等这般目无遵纪。
赵楚冷笑道:若是一路,也不必梁相亲下手令,三百人骑兵,总不抵辽军数万,若是要折服,也是方便。
一边说,提起铁锤便要过去,将冷眼旁观几人情绪梁采薇骇一愣,急忙道:且慢如此!都是与那辽人作战的,如何能起内讧!陷阵营,乃阿爹亲许团练使,便是这一路都有扈仇二将做主,何时要他三个正牌军说话,且莫忙,待我寻阿爹拿调令,与这三人也好说个明白。
三言两语,诸般事宜方安排完毕,那梁中书也不曾亲来送行,使王太守与几个本地官员来,临行赠琼英与扈三娘几盏酒,那王太守面目阴沉不知怎地竟也不曾说些拉拢的话,天方正午,浓云渐渐将大名府笼罩其下,用罢一餐,陷阵营启程向北而去。
只那王太守,见琼英与扈三娘并不忘来拜别他,方面色稍稍转圜,勉励道:你这一行,乃是知根知底我河北壮士,便是出彩,下官面目也是好看,只管前去,有些微功劳,下官于圣上面前也可说些好话。
顿了顿又道:梁相升任京官,只在这一两日,听闻那清河县反贼,将临邑过了反扑东京而去,梁相乃太师女婿,又是圣上甚为倚重的,区区大名府留守司,尚非他大才可担得。
赵楚便在后方,闻言心下不解,暗暗转念道:恐怕便是虞李主意,将那伪装的汉子使几个向开封而去,沿途只须使官府见红马画戟便可。
扈三娘两个自也以为如此,匆匆再拜别那王太守,见他缓缓与几个心腹远去了,方恨恨道:这当官的都是一个性子,谁也相信不得!梁中书不是好人,这厮心内定然更是腌臜!看他这冠冕堂皇一番话,分明便是拿来胁迫你我。
赵楚笑道:不必理会此人,梁中书心思叵测,便是入京做官,这大名府留守司乃是北方战场里一个调度地带,王太守只怕兼任不得。更有陷阵营此去,乃是为求幽云,他旁人万千拉拢,也不抵事。
那三百骑兵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听琼英调遣,王太守亲来,手内送下梁中书大令,要他等一路只听琼英吩咐直到辽西,这陷阵营一拨好汉,虽是步军比不得他三百人逍遥自在,那恶狠狠目光,尤其那持板斧黑厮随时都要暴起杀人,心下冰凉不敢不从。
陌刀可曾送来?赵楚未见燕十八行动,见他将那梁采芷安排乘在大车之上,走去将上下三百车粮草军械细看,低声问道。
燕十八答道:哥哥安心,昨夜便已安排妥当。
这三百车粮草军械,乃是大名府押送战场之上辎重,昨日便送往校场,有官府印信来查点了,今日也只略略看看不曾拆开。
赵楚安心,眼见天边彤云愈浓烈,卷地竟有寒意袭来,长叹道:堪堪秋去冬来,到那辽西便是大雪纷飞,正堪做就大事,启程!
那梁采芷,坐定车上将一双眸子来打量四下里风景,待得出城渐渐向东北而来,道路渐渐荒芜,草甸农舍荒山田园,一眼都似要记在心里。
将出城门,留恋她回头将大名府怅然瞧良久,梁采薇也未果真再回头来送,许她这一别,不知何日方能重回。
见她不似作伪,赵楚方稍信果然这女子平生未曾出门,至少未曾出大名府来,心下一动问道:梁相原是何地人?
梁采芷眸子微微透出羞意,低头嗫嚅半晌道:祖上便是大名府的。
赵楚哑然,这女子也太沉闷,便是回答,也是这般干脆利落,好生教人不惯。
心下也更警惕,那厮乃是大名府人,经略都在此地,他那夫人,身为蔡京爱女,手段也是有些,这两人如今心思也甚不明,若是半道上一个明处一个暗地弄些猫腻,大为不美。
如此行军,寒意道路上也不曾紧催,半日方过,不过走五六十里,正一处前后无人烟地带,丝丝雨线荡漾将下,铁甲愈冰冷。
眼看无处安身,方转过山头,探路燕十八回转来向赵楚报道:哥哥,前处山外,连绵一片庙宇,似是荒芜不久,眼看天色将晚,可在那里歇息?
赵楚微微有不安错觉,却也无可奈何,眼看这雨丝愈有成连绵之势,只得道:也便如此,快些前进,晚间便在那里安歇,看老天如何安排。
自进入这一片深山,赵楚心下不安便浓,待得眼看山口便在眼前,死地般静谧更使他警惕不已,见那骑兵尽皆埋怨不肯安分,手内铁锤湿润如溅血,只差那腥气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