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烟气缭绕的。
男人长腿交叠斜倚在方文岳的办公桌上,一颗接一颗地抽着烟。不过小片刻的功夫,脚边的地上已经扔了一大片烟蒂。
方文岳不抽烟,早就被他呛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这会儿实在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说我这一宿没睡,刚跟了两台手术下来,气儿还没喘匀呢,就差点儿被你呛死!”说着伸手推开了窗子,然后绕过办公桌,劈手夺下了唐宏轩夹在指尖的半截烟,恶狠狠地摁灭掉。
“我说宏少,好歹是医院,你注意点儿行不?!”
“我心里烦得慌!”唐宏轩一只手胡乱扒了扒头发,拿过桌上的烟盒,发现里面已经空掉后,骂了一声“操——”,又烦躁地把盒子扔回了桌上。
“她还没醒过来?”
“嗯。”唐宏轩轻哼了一声。
方文岳撇嘴,想了想还是问他说:“我问你,你到底怎么想的?要玩儿女人有的是愿意曲意逢迎的。挺好的一个姑娘,硬生生地让你糟蹋成那样儿,我都要看不过去了。”
唐宏轩抬头看了方文岳一眼,眸中的冷锐让他顿起一阵凉意。但随即,他便低下头,以手掩面,有些疲惫地开了口,“我也不知道。”说着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自我安慰地继续说道:“还能怎么样?!等她醒了,慢慢哄就好,总有办法能让她高兴的。至于孩子……你说的对,以后还会再有的。”
方文岳静静看他半晌,然后眼中爆发出一种十分诡异的光芒,“宏轩,你是不是……真喜欢上她了?!”
唐宏轩闻言一愣,然后抬起头看向方文岳。他薄唇微抿,皱着眉眸中光线闪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文岳,你告诉我,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男人所生存的世界是一个介于黑白之间的特殊地带。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要残忍冷酷,杀伐果断,30年的人生里只存在着两样东西,那就是……血腥、利益。
他知道如何用最小的成本去获得最大的利益,更明白如何能最有效彻底地摧毁一切的敌人,并且要对方生不如死。但是却唯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或者更准确的说,他直接将喜欢等同于了占有和掠夺。因为他想,就一定要得到!
林若曦说他不是人,其实这样的话不只她一个人骂过。几乎所有和唐宏轩打过交道的人,都会对他做出这样一个总结……魔鬼!
男人不是不知道别人的评价,只是嗤之以鼻。但与此同时,却又隐隐有些赞同。
那样杀伐争戮的生活过久了,任谁都会变得麻木无情。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试图寻找心上最柔软的那处地方,可最终,却是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心中的阴暗和冰冷。
所以,他才会如此地贪恋她明朗温暖的笑容。
若曦,若曦……她的身上带着一种柔和宁静的美好。真的就像是清晨里的微光那样,淡淡的温暖,浅浅的明亮,一丝丝一缕缕地射入他的心里,不知不觉间便成了他心中最温暖柔软的所在。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的掠夺、占有,哪怕是胁迫,摧残,也要将她绑在自己的身边。
对于唐宏轩来说,婚姻,那是从未在他脑海中出现过的概念。而孩子,他只是觉着也许将来他老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个有着他一半血脉的人,去延续继承他的事业罢了。
可他却不曾料想到,当自己知道他的身体里曾经存在着一个他们共同孕育的生命,并且被他亲手摧残后,竟是会是那样一种痛。
痛到锥心刺骨,痛到不能呼吸……
唐宏轩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抿着唇,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一言不发,面色神色变幻。那副样子看在方文岳眼里,让他不由有些发毛。
他干咳了一声,然后开口安慰他说:“宏轩,事情既然这样了,你也别太难过了。那个孩子,以她那么虚弱的身体状况,就算……也很难保住的。”
唐宏轩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我是绝对不会放她离开的。”低缓的声音异常清晰笃定,说完站直了身子,“我得马上回公司一趟。”
“唐易轩又出幺蛾子了?”方文岳愣了下,随口问道。
“他什么时候消停过?!”唐宏轩冷嗤了一声,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停了下来。他背对着方文岳,宽阔的脊背挺得笔直,半晌才叹息着说:“人要是醒了,记得马上通知我。”
…………
林若曦在手术30个小时后醒了过来。
唐宏轩不在,小护士刚拔了针头拎着药瓶出去。于是床上的病号,病房里便剩下了方文岳自己。
白色的天花板,淡淡的消毒水儿的味道,是她陌生却又似乎熟悉的环境。
视线因为虚弱而有些模糊涣散,她恍惚了一阵儿,方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方文岳这时候也察觉到她已经苏醒了。他侧头向病床上看去,林若曦的目光也刚好往他这里瞅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大脑空白,一时竟谁也没反应过来,就那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方文岳率先回过神,冲她露出个极其温和的微笑,说:“醒啦,感觉怎么样?”
身体虚弱外加昏睡时间太久,林若曦脑袋仍旧有些发蒙。她愣愣地看着站在床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才眼珠转了转,有了些神采。
上次她割腕自杀就是方文岳全程给她治疗的,两人虽接触不甚亲密,但有着某种在特殊情况下建立的非正常友谊,无法形容。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吐出三个字,“方老师……”喉咙干涩嘶哑,发音有些吃力。
“嗯,我在。”方文岳弯下腰,虚伏在她的床前,很是体贴地问,“要喝水么?”
林若曦轻轻摇头,被下的手缓缓滑动着覆上了平坦的小腹,“我的孩子……”说话间已经眼圈儿通红。
方文岳一顿,敛去了笑容,脸色暗了几分,“那个孩子……实在抱歉。”
林若曦张嘴,无声地抽噎了一下。眼角处两行清泪滑落,沿着削瘦的脸颊一路下滑渗湿了白色的枕头。
方文岳皱起了浓眉,沉默片刻后,斟酌着低声开了口,“就当是他和你没有缘分吧。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的。”
见她仍旧只是无声的流泪,便继续耐心地宽慰着说:“别太难过了,你现在小月子,落下病可是一辈子的事。小心把眼睛哭坏了。”
抽泣时,有咸湿的液体顺着鼻道入口。她咽下了满嘴的苦涩,吸了口气,嘶哑着嗓子问他,“孩子……多大了?”
“十一周了。”
他刚说完,屋子紧接着里响起了“呜呜”的哭声……婉转哀伤,悲痛欲绝。
林若曦将一只拳头塞进嘴里咬着,闭上眼,汹涌的泪水肆虐而出。
十一周……已经快三个月了。
她和唐宏轩一直都有做措施的,只有那一次,就是男人强要她的那一次。那个时候她万念俱灰,一心只想着立刻结束生命。紧接着,又是母亲病倒,自己为了替母亲治病不得不委身于男人。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个时候一波接一波的袭来,让她根本无心它顾。
其实她隐约间不是半点感觉都没有的。
自从上次在医院里醒来后,月事就没来过。她以前就不是特别的守时,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事情有太多。一开始她以为是神经过度紧张造成的,可她毕竟是学医的,怎么能半点蛛丝马迹观察不到?!
其实不是不抱着一点侥幸心理的。
她其实是害怕,害怕自己真的有了唐宏轩的骨血。那是她恨入骨髓却又不得不委身与之的男人,如果真的有了他孩子,她要怎么办?!那样一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如果她真的和有了骨肉,要是他容不下,逼着她打掉腹中的胎儿,她又要怎么办?!
所以,心中种种矛盾交错下,她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往好的那一方面去想,选择相信只是虚惊一场。
可是也正是她的逃避和怯懦,才害死了自己腹中的骨肉。那个只她身体里孕育了两个月,尚未来得及出世,便又匆匆离去的生命。
如果她不是刻意地回避,而能够早点发现那个孩子的存在的话。也许,今天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颤抖的手死死捂住小腹,她咬着食指。在那个晴朗的黄昏,心如刀绞,泪流成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