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豪拉着索南嘉措有心规避,却见马队之中一骑单出,直向自己驰来,马上人到近前笑道:“原来真是常兄弟在这里,怪不得我们远远瞧着眼熟。”说话间滚鞍下马。
常思豪认出是魏凌川,有些尴尬,拱手道:“魏兄请了,你们这是……”魏凌川笑道:“听闻秦少主今日入京,郑盟主便早早在弹剑阁备下了酒宴,亲自率我等一起出城迎接,准备为他接风洗尘,这不,大家都在后面。”说话间大队人马已到切近,头前十几名武士两下分开,郑盟主和秦绝响双驹并辔【娴墨:四字见骨。叔辈侄辈同行,原不该如此,是知作者用意是写郑盟主谦,以两家平等待之,又是写绝响妄,连个马头不知让。】,齐齐现出身来,后面是童志遗、洛承渊和江石友这三部总长,陈胜一和马明绍等人都在其内。众人下马叙礼,魏凌川自去总坛内通报。
郑盟主欣然笑道:“常贤侄也在这里,那是再好不过。”秦绝响奔过来拉了常思豪的手摇晃正要说话,瞧见索南嘉措,问道:“这位是……”常思豪心想秦浪川之死与索南嘉措有莫大关系,若让秦绝响知道他是谁,非当场动手闹翻不可,正要代为遮掩,索南嘉措却已笑吟吟地把名字说了。
常思豪明显感觉到秦绝响拉自己的手劲一僵,整个人有了一种凌厉,刚要阻劝,却见他眼皮微合又睁,一幅恍然记起的样子,笑道:“啊……原来是索南上师。上师年纪轻轻佛法高深,艺通三绝,能执掌黄教三大寺之一的色拉寺,实在很了不起。【娴墨:二十几岁管个庙,和我十几岁管江湖第三大势力比如何?】”索南嘉措一笑:“是啊。【娴墨:问得妙答得更妙,索南是知其心,亦是本色如此】”秦绝响见他毫不谦虚,微感意外,笑道:“我大哥和祖父曾有幸领教过上师的时轮劲绝学,回来说起时赞不绝口,我便一直有心瞧瞧上师是何等人物。听闻上师随俺答西去,本以为自此你我再没有相见的时候,没想到今日能在京相聚,绝响真是福缘深厚呢。”
郑盟主也到近前与索南嘉措见礼,笑道:“上师别来无恙?”一句话说得常思豪愣住。只见索南嘉措点头而笑:“郑施主好。小僧一切安好。徐老剑客身体可好?”郑盟主道:“托上师的福,他老人家清健如昔,如今正为试剑大会做着准备。前次上师到访来去匆忙,交流未深,颇多遗憾,这回可得多住几天。不日徐老剑客出关见到上师,也必然十分欣喜。”索南嘉措点头称是,微笑中向常思豪瞧来一眼。
常思豪登时明白:他早知道这边是百剑盟总坛,怪不得我说改去喝酒,他那哈哈一声笑得突兀,原来我的小心思早都被他识破了【娴墨:聊天一路,画出索南上师高风亮节、神仙心态,此处又以一言贬倒政治和尚。作者夸人往往是在黑人,夸得越媚,黑得越碎,可称卡秋莎·黑丝洛娃。】。想不到这藏僧交游如此之广,看样子和徐老剑客还有往来,真让人意外之极。
此时总坛之内礼炮响起,门户大开,荆问种和魏凌川携百余名侠剑迎出,其中多是百剑盟在京各处产业的要人,常思豪熟悉的高扬、邵方等也都在内,人员太多,一时也顾不上去搭话。
秦绝响忙着与诸剑寒喧,荆问种与陈胜一阔别四载,相见之下不胜感叹。众人热闹一番进了总坛。来至弹剑阁,郑盟主与荆问种携三部总长陪同秦、常、陈、马四人和索南嘉措直上三楼,余者诸剑陪同秦家下属人等留在一、二层。众人分宾主坐定,郑盟主坐在面门主位,荆问种与三部总长列于左席,秦绝响、常思豪、马明绍、陈胜一分列右席,索南嘉措坐在郑盟主与荆问种之间。百剑盟几人见马明绍位置被秦绝响安排在陈胜一之上,相互间都瞧了一眼【娴墨:不吱声心里有数,小常初来要确认,绝响来,这也是一次确认。】。茶罢搁盏,酒菜齐上。索南嘉措道:“盟主可知丹巴桑顿入京之事?”郑盟主点头。荆问种道:“辛厦巴·才丹多杰轻取全藏之地,今使白教僧人到京,看似为讨封铺路,其实野心未必在此,说不定只是缓兵韬晦之计。”【娴墨:原该以绝响为主戏,然索南一句话,话头就转了,绝响进京的戏反压在后面,文情变幻。】
索南嘉措笑道:“荆理事见识卓远,果然一锥破囊。”
郑盟主问道:“上师可知才丹多杰手中现有多少兵马?”索南嘉措道:“约有二十万。”陈胜一讶然道:“俺答才不过十万精兵,藏区向来人丁不旺,加上红白花黄四大教派着力宏传佛法,导致遍地僧人,没想到才丹多杰竟还能聚兵如此之多,其势真不可小觑。”索南嘉措笑道:“不瞒施主,这二十万人中,倒有十七八万是僧兵,平时养在寺院,尤以白教僧人为多。这些僧兵虽多数毫无训练,但为弘法护教向不惜身,所以战力说弱也弱,说强却也极强。”
郑盟主道:“藏地贫瘠,生产有限,而且道路不通,往来不便。才丹多杰虽然野心不小,可是却坐困天城,他若想有所作为,必取川滇二地以富兵,再召集苗瑶、乌蛮、摆夷等族共同作乱。”
索南嘉措赞道:“盟主神算,所料皆中。”遂将才丹多杰收拢云南矿工之事说了【娴墨:此事原该此时说,然宴上要说的实在太多,故作者把此事前调,搁在路上和小常聊天处,此处略带一笔叙事不减流畅,又使文字轻盈不赘。此为倒插法。】。童志遗手捻白须,虑色凝重:“云南矿藏丰富,如今铜银产量几占全国的五成,若被他占去,必铸造伪钱,大量置换财物,对我大明经济造成极大冲击。”他在盟中主管财权,对于经济尤其敏感。
常思豪皱眉【娴墨:之前听索南上师讲,没明白深层利害,故听童老一说,才知严重】道:“盟主,咱们可得想个法子对付他才好。”
郑盟主见秦绝响一直低头吃菜,不声不响【娴墨:绝响妙。冷我的场,我就冷冷地看场,然此情不直写,偏借郑盟主眼中看,又照出老郑一番情绪。】,问道:“贤侄可有高见?”
席上安静,秦绝响抬起头来:“啊?啊,哈哈,其实这些国家大事,小侄年幼,是不懂的,郑伯伯和诸位剑家久在京师看惯风云,想必早有成算。”
众人相互间交换眼神,对这推磨的言语显然不够满意。却听他又道:“若非让我来说的话,小侄以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僧兵信佛,那么退敌之事还应在佛法上着落。此事怕是要索南上师多费些心了。”
郑盟主大感欣然:“贤侄之见正与我合。”
索南嘉措一笑:“中原有句话,叫做名不正则言不顺。倘若才丹多杰的地位得到了承认,那么小僧即使有心除魔,却也无力回天。所以这次赶至京城,还望与诸位精诚合作,以破坏丹巴桑顿此行图谋为基,取得先机和主动。”
郑盟主道:“才丹多杰为逆作乱,图谋中原,我等岂能听之任之。自当与上师协力同心,携手共进,期望能够克定家邦。请。”众人随之举杯,相顾而笑。
一巡酒过,郑盟主向秦绝响道:“前者我已着人通讯给贤侄,说到三家联手之事,未审贤侄意下如何?”
秦绝响一笑搁杯:“小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众人脸色齐变,席上登时又是一静。
秦绝响笑道:“其实小侄这点人马实力,怎可与堂堂的东厂和百剑盟相提并论【娴墨:前写山道上和江总长吹牛,正要衬此处之谦有多假】?而且我又是您的子侄一辈,说三家联手,则有比肩之意,未免太过了。小侄才学粗疏,阅历浅薄,原不足与伯伯和诸位剑家共论大事,伯伯但有令旨,尽管吩咐下来,小侄能做到的一定努力去做就是。【娴墨:作得一手好戏。做不做得到且在两说,席上场面话要说到,不输人场。】”
郑盟主解颐而笑:“贤侄忒谦!江总长从山西回来时就说,绝响这孩子识大体、顾大局,很有领袖气魄,前途无可限量。前些时听闻贤侄在周边平叛,事情处理得体到位,颇得晋境豪杰的称许,我这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高兴。【娴墨:戴上小高帽,乖乖别胡闹。】”
秦绝响笑道:“伯伯谬赞了,小侄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还不是江湖同道们给面子嘛。【娴墨译:江湖同道都给面子,所以你这当伯伯的更要给面子。你若不给面子,那岂不连远近都不知了?现在这热乎劲岂不都是假的了?】”
荆问种道:“秦老爷子痛逝,我等无不伤感【娴墨:听出味就打岔,种爷妙人。】。此事虽与索南嘉措上师有莫大关联,但当时也是形势所相,乃成一战。我盟与上师渊源颇深,知道他素怀慈悲,一心只在宏传佛法,度化众生。不管是对藏民、鞑靼还是汉地百姓,都视如同一。希望贤侄还当摒弃前嫌,与上师和平共处才好。”【娴墨:是虚中实话,因知其性情,高帽戴够之后,不得不有此一补。索南只是引头,原谅得了索南,就能原谅秦家、边关两番遭难,百剑盟皆不出手相帮事。】
秦绝响哈哈大笑:“这是哪里话?可见外了。所谓不打不相识,我爷爷与上师一战之后,对他颇有敬意,而且若非上师一掌击碎落石,只怕我爷爷早丧命于云冈石窟之中了。所以小侄非但不恨上师,相反一直想与上师见面,好好盘桓盘桓,领略一下宗喀巴大师三绝学的风采。”
索南嘉措道:“闻知秦老施主亡故,小僧一直深以为憾,今见秦少主胸襟豁达,果然有尊祖之风,不愧为秦门之后。秦少主若是不弃,小僧愿将我教的大手印神功传与施主,以表歉意。【娴墨:小黑一笔。是结好之举,非止心胸明朗无私。正是写政治人物,无一事不可交换。只因作者处处要黑人,故把主角写成黑脸,遇谁,就是黑谁。又不怪人家黑,实是这些人自黑,小常只是他们的镜子罢了。】”
郑盟主等人听了无不惊讶,黄教三绝学中,果道七轮心法曾作为换艺,百多年前由大慈法王传给老盟主韦天姿,早不神秘【娴墨:未必给了真的,否则也不会有阮剑魔练疯事。】;时轮劲乃宗喀巴大师据天正老人所传桩功研悟所得,与中原内家法脉同源,也不希奇;唯有大手印是藏密绝学,向未传至中土,今日索南嘉措竟肯教与秦绝响,可算是打破了宗喀巴系藏传武学最后一块秘镜,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娴墨:此是诸剑都知以索南嘉措性情,必教真的,故有此一喜。】
秦绝响一笑:“如此就多谢上师了。不过秦家人也不能白受了这份厚礼,绝响愿将我爷爷手书秦家大宗汇掌的秘谱赠予上师,咱二人当做换艺,如何?”
索南嘉措喜道:“能得秦老施主手本,那可是大慰小僧渴思。”
一片欢声笑语中,秦绝响起身下座,依次给各人满酒。
常思豪心想:“武功须得言传身教,光看秘谱毫无用处,绝响以书换艺,其实仍是白捡便宜,场面上却显得好看得多了【娴墨:卡秋莎·黑丝洛娃又开始晾丝袜了。】。”眼见他和大家谈笑风声,心中却隐隐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娴墨:小常知,诸剑能不知?索南是傻子?大家都知,却都举杯欢笑,是何景况?作者暗下褒贬,黑得不动声色,给满座剑侠和尚,人人头顶偷偷套一裤袜,谈笑风生,正是丑态百出。】